1月底的南昌,寒风仍然凛冽。南昌城内的原军委会委员长南昌行营。几年前,最高统帅曾经在这里坐镇指挥对江西红军的围剿。现在,这里又被第九战区临时借用来召开本战区国军部队的师以上军官的军事会议,商讨建立和稳固赣北地区国军防线,以不断消耗日军部队。“各位,现在我战区在修水沿线所修筑并且不断完善的防线,基本的情况已经向大家介绍过了。这条防线以天然地形为倚托,沿江修筑,在敌人可能的主要突击方向上,都配置了相当的兵力和火力。在防线的后方,重点设防的地理目标之后配置了第二线兵团,用来填补第一线阵地缺口,如果第一线阵地不幸被突破,预备队便可用以组织第二条防线。以现有的防线配置,敌人以两个师团左右的兵力,突破这条防线有其实质困难。”第九战区前敌总司令,第19集团军总司令罗中将在大幅作战地图前,向第九战区的高级军官们介绍着自己主持修筑的修水防线。“以我的经验看,这样的防线的确对于抵抗日军对于赣北地区的进攻有很好的效果。”战区司令长官薛上将听完罗中将的介绍,对于这条利用部队的休整时间主要沿着修水的走向修筑起来的防线感到很满意。实施情况也是的确如此。这条修水阵地带是国军单线防御经验总结的菁华,若是以抗战早期的战略布置以观,罗总司令的修水防线已然尽善尽美。在中国当时的物质条件和技术水平下,很难再做到更好了。虽然,从总体上来说,防线后方空空荡荡,是因为国军没有兵力再布建第二条阵线。如果兵力充足,防御正面较小,国军一定会将整块区域填满——国军不就调了七十个师将整个大上海地区塞满军队,构成一道纵深十公里的庞大防线。“薛长官所言极是。依照现在的情况,日本人很难突破这条防线的。毕竟,这条防线充分利用了赣北地区的山丘和湖沼依势布防,如果日本人在修水的右岸进攻的话,留给他们的进攻正面只有在吴城和永修的一道十几公里的狭窄正面。况且,罗总司令还在抚河流域构筑了复杂的防线。这些防御工事体系,足以削弱敌人的进攻势头,让我军可以从容调集兵力,与敌决战。”同样在赣北地区布防的川军将领第30集团军总司令王灵基附和道。“各位长官的看法正是我等所想的。”第9战区下属的湘鄂赣边区挺进军司令樊松甫领头表示赞同。一时间,台下的国军将领们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以上的看法。罗中将很是高兴的扫视着在座的各位国军将领。突然,他意外的看到自己的部下刘建业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根本无关一样。罗中将自然也就把自己的目光在刘建业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很不幸的,这个小情况,被战区长官薛上将发现了。薛长官一直以来脾气都很硬,有时候连蒋委员长的命令都敢硬顶回去,当然不会对这种情况无动于衷。“第6军的刘军长好像有另外的想法,能不能站出来公开的讲一讲?”薛长官当众就点了刘建业的名。“军座,薛长官点你的名了。”参谋长杨伯韬用手指悄悄的捅了一下坐在身旁的刘建业。“点我的名字?为什么?”刘建业被这么一捅,回过身来,小声地问着杨伯韬。“看上去是要你发表一下对罗总司令的修水防线的意见。”杨伯韬小声地告诉刘建业。刘建业一听,就感到自己头皮发麻,这不是逼着我和老长官对着干吗?我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老长官的防线有问题,老长官就会丢掉面子的;我要是说不出来,我就会被这位薛长官找机会修理一下。“刘军长,不要不好意思,有什么不同的想法,尽管就讲出来嘛。我看到你在下面好像对这条防线不以为然嘛。”薛上将接着催促刘建业,还预先就给刘建业的发言定下了调子。这一下,刘建业是不管怎么样,都要讲出一点东西来了,不然,就不好交代了。刘建业在这种情况下,只好站起身来,走到了地图前,接过参谋递过来的细木条。“各位,请先看一下全国战场的总的形势。在先前的武汉会战里,我军虽然最终丢失了武汉和广州两座十分重要的中心城市,但是,也给日军以很大的杀伤。在战役的后期,敌人已经无力捕捉我军的主力进行决战,而只能以战区内的名城大邑为战略目标,力求占领这些地理目标。这说明一个情况,日军已经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主动军事进攻了,其力量已经使用到了极限。一年半以来,日军付出了几十万人伤亡的代价,并未达到征服中国的目的。到去年的10月,日本全部陆军34个师团,投入中国的有32个师团。其中24个师团,即占其全部陆军70%的兵力配置于华北、华中和华南地区。这24个师团要在约4000公里的正面战线上与我国军队对峙,要在100多万平方公里的占领区内应付中国游击兵团的袭击,还要在漫长的铁路、公路、水路交通线和这些交通线上的城市要点守备,其兵力的缺乏可想而知。另8个师团配置于东北,编入关东军序列,既用于对苏备战,也作为侵华战争的战略预备队。其后备兵员及动员能力远远不能适应战争的需要。在其财政支出100亿日元中,军费支出高达80亿日元,占80%,仍不敷用。其军需生产虽一再追加,仍难以为继。在这种情况下,其总体上的作战方针将不得不转入持久作战。随着作战方针的改变,在战场上,敌人也将改变其一年半以来的惯用作战方式。其改变将会是确保占领地区为主,以方便其搜刮占领地区的战略资源,支持其战争消耗,实现所谓的以战养战。日军参谋总长载仁亲王于去年的12月2日向在华日军发布“大陆命”第241号命令,不再提扩大占领区,也没有要攻取下一个大目标的意图,显然放弃了战略进攻的想法,而只将在华日军的任务原则性地规定为“确保占领区”和“扑灭抗日的残余势力”。这就是一种目标改变的体现。这一阶段,敌人将在其占领区内加强经济掠夺,以适应侵华战争长期化的需要,补充其国力的不足。具体到长江流域的军事态势,我们不难发现,日军所占领地区,基本上是沿着长江一线展开,从上海,南京,安庆,九江,最后到武汉这样的一条狭长地带。这条狭长地带的两侧,分别是我军的第3,第5和第9战区的部队。我军随时都可能像这一条狭长的占领地区发动进攻,切断敌军的物资供应线和相互之间的呼应。作为以武汉为司令部所在的日军第11军当然不可能对这种情况熟视无睹,必然会采取战术进攻来改变现有局势。其首选的目标,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南昌。”刘建业说着说着,就有了劲头,一发而不可收。“南昌位于赣江下游,鄱阳湖畔三角洲上,扼湘赣浙水陆要冲。浙赣铁路与南浔铁路在此交会,向塘公路与京湘国道相衔接,公路线在江西剿共时广泛修建,四通八达。南昌城四面环山,前依赣江,后倚抚河及锦江,河流纵错,丘陵绵延,易守而难攻。南昌在古代是南北驿传陆运的中枢,所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卢。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直到粤汉铁路开通,其地位始由武汉取代。北伐时的南昌攻城战由蒋委员长亲自督战,并设为北伐军总部驻地。一九二七年共**在南昌策动张发奎部兵变,变兵即为日后的中央红军,红军的总司令朱德原来就是南昌市的公安局局长。一九三三年蒋委员长再度驻跸南昌,组织南昌行营指挥围剿共军作战,南昌行营一度成为国民党军政的实际中枢。中国空军的组建也在南昌发源,南昌有航委会最初的空军机场与飞机制造厂。在民国23年希望激策民族新精神的新生活运动也肇始于南昌。南昌在地位,几乎等同于陪都。以南昌为中心集结于长江南岸的我军重兵集团,可以做到第三战区与第九战区相互呼应,一起发动攻势,第五战区在江北响应,有可能将日军的第11军困在武汉。作为日军第11军的司令官为了改变目前的情况,必然会以南昌为其首选的攻击目标,切断浙江、安徽、江西经浙赣路至大后方的交通线,解除我军对九江及长江航道的威胁,占领南昌机场以缩短其对我国南方进行战略轰炸的航程。为了牵制和迷惑我军,敌人在发动对南昌的进攻之前,可能会在第五战区和第三战区的作战区域内发动若干行动。”“根据目前敌人的兵力分布情况来看,敌人向南昌进攻的兵力,会以第101师团、第106师团和第6师团,以及一些军直属部队为主。其进攻的主要方向将会是在永修附近突破修水右岸的防线,以一部从南浔线方面,以主力从安义、奉新方向向赣江、瑞河一线进攻。敌人的次要进攻方向,会是在箬溪附近突破我军阵地,从修水河两岸地区向三都附近进攻,以强有力的一部向奉新方向挺进,切断修水河畔我军的后方,争取围歼我军在赣北地区的主要军事力量。这些地点对于日军都是河流向己方凸出、对岸交通便利的地方,既便于渡河前兵力调动和集结,又便于渡河后机械化部队快速突进,向纵深发展。在陆上作战的同时,敌人可能会以一个支队,通过在鄱阳湖周边登陆,以切断浙赣铁路。为了突破我军目前在修水地区构筑起来的防线,敌人可能会仿效德国军队在大战时期的做法,集中大量的重型火炮与主要突击方向,甚至可能会以大量的装甲战车集中突击我军防线的一点。由于我军的防线绵延百余公里,而兵力只有不到20个师,每个师都必须要防守好几公里的正面,未能形成纵深。一旦敌军集中使用战车与炮兵,组建一支强大的机械化攻击纵队,以空中力量提供空中支持,将具备完整的地空协同作战条件。一旦敌人突破了我军阵地的一点,我军的整条防线将全部失去作用。”“欧战的时候,协约国就是用战车群正面突破德军壕沟,继而在步兵掩护下扩大战果。日军的现有装备条件完全可能支持这种作战方式。本来,日军的战车并不难摧毁,以我军的多次作战经验可知,日军战车的装甲厚度很薄,用小口径的战车防御炮就能对付。可是,我军的战防炮部队还处在实验阶段,多半还在学校里集中训练,不能发挥功效。所以,敌人一旦使用这种战术,我军将很难对付。而且,日军如果以坦克与重炮结合突击,还有另外一个战术上的优势将得以体现。从永修到南昌的距离,长达二百五十公里,第十一军的机械化纵队为油料所困,一次只能突进一百公里左右,所以攻击部队牵就车辆,先以奉新为突进目标,再续攻南昌。一百多公里的突进路程,高度骡马化的步兵师团至少要走两天,还会被守军追击,但战车部队一天即可轻松抵达。我军部队的反应时间将大幅减少。”刘建业说完以后,低下头,静静的等着几位老大的态度。“仲良所说的情况,的确很有可能出现。”罗中将首先表了态。他既是刘建业的直接上司,又是主持构筑修水防线的前敌总司令。他要是不讲话,别人也不好先讲,否则,不就是太不给他面子了吗?“确实如此,冈村宁次在日军里向来是以精于战术闻名的。对付他,要把事情考虑得尽量周全。”薛上将对于他的这个对手,也是有不少了解的。“我们对付鬼子的坦克,的确没有多少办法。”王灵基说着。川军各部队虽然作战十分勇敢,无奈装备太差,对付坦克,实在是太费力气。“那你有什么想法?”樊松甫向刘建业发问。“我的想法是放弃利用修水防线抵御敌人进攻的做法,使用后退决战的战术。在现代化战争中,再坚强的防线都有突破的方法。阵线无从坚持,就相机放弃阵线;敌军无从追击,就以要点吸引日军群集停滞,抵销其机动力。等到敌军停顿,则战区自然可以从容督促各路大军合围进击,延长时间使各路部队失去不能协调作战的理由。简单来说,就是让开大路,占据两厢,以一个敌人眼中的战略目标,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只要在这个战略目标上布署重兵坚守,日军必将自弃其机动优势,丢下国军野战军于不顾,围攻这个战略目标。这个时候,我军即使缺乏机动作战能力,也可以单凭步行在被围攻的大城之侧准确包围日军主力。”刘建业把薛上将后来赖以成就一世威名的天炉战法搬了出来。“这种战法,好像不太可行吧?”王灵基先提出了问题。“这种战术,不是一种传统观念,目的就是想让大军发挥内线优势,其关键在于集中主力各个击破来敌。但这也有一个前提,就是守军的机动力不能太差。不然纵敌深入后敌军在战区中狼奔豕突,守军牛行蜗步,那反而是攻方的内线优势了。”罗卓英一语道破这种战术的玄机。他的担心并不是多虑的。日军运兵补给有组织良好的汽车、船舶、骡马、飞机、铁道兵及架桥铺路的工兵。华中派遣军已将所有尚未摩托化的丙种步兵师团骡马化,让日军享有绝对的机动优势。而国军部队之补给输运则主要仰赖由人组成的“铁肩部队”或“代马输卒”。少数部队存钱买了些民间人拉或驴拉的“胶皮大车”,就是难得的摩托化了。机动力不及人,纵敌深入似乎势必会演成一场大灾难。“这种战术,的确很好,但是风险也实在是很大。我想,还是应该向军委会先请示一下吧。”薛上将虽然对于这种战术很有兴趣,在自己的意识里,也认为这种战术是最适合的。但是,作为指挥全国战局的统帅机关的军委会,可是一向喜欢强调死守,一步也不许后退。要让他们接受这种战术思想,恐怕很难。如果,他薛岳敢于在军委会没有批准之前就下令使用这种战法,绝对不用多想,肯定战事还没有打响,他薛上将就先被革职了。此后的会议就是纯粹的垃圾时间了。大家都无心于那些废话,在反复思考着这种新提出的战法。没有多久,罗中将作为会议的主持者,就宣布了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