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被人放在蒸锅里一般,浑身难受的灼热感又回来了,我感觉自己陷入了噩梦中,冰冷的河水,炙热的火堆,交替着侵袭我的身体。与以往不同,我难受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感觉有人在抚摩我的脸庞,有人在我耳边喃喃自语。在我感到冷的时候,还有人把我抱在温暖的怀里,那感觉那么的舒服,安全,是在云哥哥的怀里吗?就像回到了小时候生病的时候一样。是梦里吗?还是我回家了?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想睁开眼睛,看看身边的人,哪怕是在梦里,我也想得到这片刻的安慰。但是,所有的努力只能显示在微微蠕动的嘴唇上,干裂的嘴唇渴望着清凉,好想喝水。“子云,子云。”声音好遥远,是在呼喊我吗?“你醒了,是吗?睁开眼睛好吗?”我也想呀,可是就是眼皮好沉重,睁不开呀,蠕动着嘴唇想回答他,可总出不了声音。朦胧之中,有人扶起我起身,清凉的感觉到了嘴唇上,水,是水,我贪婪地喝着,感觉舒服极了,满足地睡了过去。等我终于能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周围漆黑一片,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是哪里?我在什么地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阴间吗?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连移动一下手指,都无比艰难,浑身无力的感觉是那么明显。郁闷,阴间就是这个样子?人到了这里怎么还不能动?要见到小鬼才能行动吗?难道人死了是这种感觉?刚才的挣扎耗费了我所有的精力,既然看不见什么东西,那我还是睡觉好了。昏昏沉沉中,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我:“怎么会是这样?对了,是不是人醒过来了?快,快去禀报大人。”怎么这么吵?等我勉强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俯看着我:“你是谁?这里就是阴间?你来带我过堂吗?”这声音怎么细如蚊蝇,是我说的?看着我的人笑了:“子云,你还没有清醒吗?什么阴间?你看仔细了,我是谁?”说着,这人轻轻扶我半起,靠在他身上。我认识你吗?闭下眼睛,再张开:“夷,你是伯符?天,你怎么也来了?”“什么叫我也来了,来哪里呀?子云,你看清楚,你现在是在我府上,就在你自己的房间里。你以为你在哪里?来,喝点水,再清醒一下。”是有点口渴,就着他手上的碗,一口气喝了下去,人似乎是清醒了不少。孙策挥手让下人出去:“去告诉周将军,子云醒了。”是孙策在说话,是他在我眼前,这真让人无法相信:“你真是伯符?”眼前的人笑了:“当然是我,除了我,这里没有别人。”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熟悉的面孔,我很不相信地伸手去触摸眼前的这张脸,可我的手抬不起来,果然是做梦,梦里的人还是那么清晰,只是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的梦境都显得真实。我笑了,看来,我的生命真要到尽头了,是呀,人在将死的时候,才能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感觉。可惜,只有孙策,其他的人,主公,诸葛亮,云哥哥,几位兄长们什么时候才可以这么清晰地到我梦里来。“伯符,你又来看我了,真想握握你的手,摸摸你的脸。可惜,这是梦,而且才梦到你一个,我还想其他亲人,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来梦到他们。”我满足地叹声气。梦里的孙策脸上是哭笑不得的神情,他抓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子云,你清醒清醒,不要睡了,我是伯符,你没事了,你在我府上,在你的房间里。”感觉手上传来真实的触摸感,我唔了一声:“我在你府上?”“是呀,你生病了,昏迷了十多天了。现在,感觉好点吗?”闭上眼睛想想,对呀,我生病了,被传染上牢中瘟疫了,我快死了,是在曲阿的监牢里,本来就在牢里做梦嘛。心里想着,我强迫自己再睁开眼睛,望着孙策,哪怕是梦里,我也想抓住这可能的感觉:“不错哟,做梦也可以有这样清楚的感觉。嘿嘿,伯符,陪我说说话,我想听你说话,这里没有人和我说话,我好寂寞,只有你们在我梦里出现,我才能和你们说话。唉,我要是死了,连梦里也见不到你们了。”孙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子云,你醒醒,这不是梦,是真的,你是在我府上,在你自己房间里。来,感觉到了吗?我握着你的手呢!”手上传来的劲道让我感觉到了疼痛,我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疼,难道不是梦?梦里不会感到疼的呀!可是,我在监牢里呀,你怎么会来见我?”想不清楚了,我又闭上了眼睛,好累。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还是睡觉的时候比较多,只感觉到床前的人影在不断变化中,除了孙策,还有周瑜,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嘴里的滋味也在变化,苦的,甜的。有时候,感觉清醒过来,总有人在和我说话,可当我努力想明白过来的时候,这一切又像是根本不存在,我觉得就是自己在做梦,只是这梦都比较真实罢了。等我再次睁开朦胧的双眼,又看到了坐在我身边的人:“伯符,又看见你了,真好。这说明,我还没有死。”孙策看着我好笑:“你当然没有死,我说过,你在我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你敢去死?”什么意思,我看着他发傻:“没有你的允许,我不能死?”孙策突然把我扶起来,搂进了怀里:“是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不要再乱想,子云,没有人想你死,我不会,公瑾也不会。所以,不要再这样折磨你自己,答应我,再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了。”孙策的动作终于让我感觉到这不像是梦,这一切是那么真实,因为他搂的我快喘不过气来了,我好难受。挣扎着想从他怀里离开,孙策见我挣扎,他是搂的更紧了:“不要想不开,不要再做傻事,不要离开我。”我是喘着粗气:“放开我,我难受。”孙策叹息一声,放我躺下了。我急喘了几下,才缓过劲来。抬头看看四周,再看看孙策关怀的目光,仔细想了半天:“我没有在做梦,对不对?我在建业的吴侯府?”孙策望着我:“是,你没有做梦,你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没有做梦,在建业孙策府上,在他给我的房间里,那就是说,我没有在曲阿了,没有在监牢里了。对了,程普说什么?说他骗了我,我病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带人来给我看病,好像说过把我关在监牢里,是他自己的主意,他说的话都是骗我的,孙策根本就不知道。我好像在监牢里,还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孙策的,这么说,是孙策把我带了回来,救了我,没有让我死了。想清楚这点,我看着孙策苦笑了:“伯符,你这是何苦?我没有做傻事,做傻事的是你们,让我死在监牢里,对大家都好。你救我性命是自找苦吃,会后悔的。”孙策叹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让你去死。子云,你真的好傻,跑来做什么?你怎么会上公瑾的当?”上公瑾的当?是呀,程普说过,孙策不知道我来江东,那封回函……,看来,那封回函是周瑜写的了,也只有他能模仿孙策的口吻和字迹写出那封回函来。原来,让我来的是周瑜,所以,他才会把我交给程普秘密关押。我摇头笑了:“我是犯傻,这样的傻我犯的心甘情愿。公瑾的用意我当然清楚,也不算是上当,这是我自愿的,我只是没有想到居然见不到你们。我是犯了傻,你不应该再犯傻,既然这样,你就应该让我死在监牢里。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敌人,你救我,江东的其他人会不满意的。”忘不了程普冰冷的目光,当然,赌气是我的本能。孙策叹气:“你还是老样子,心气还这么高,刚刚清醒过来,就说这些气话。我说过了,没有人想你死。好了,你不要再说话,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拿药,你再睡会儿。”替我掖好被角,他起身出去了。我闭上眼睛,却是非常清醒,睡不着了。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睁开眼睛看时,却是周瑜站在了我榻前。看我睁开眼睛,他轻声问道:“怎么样?身上感觉好点吗?”“公瑾?你也回来了?”他点点头:“是,我从柴桑回来了。你要喝点水吗?”我摇摇头:“不,刚才喝过了。你怎么回来了?”周瑜没有解释,只是坐在了榻边:“我回来好几天了,每天都来过,你不是很清醒罢了。今天,大夫说你情况已经好了,没有什么问题了,这些天,你也睡的够了。”是吗,我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我睡了好多天了?真是麻烦你和伯符了。”周瑜按住了我:“你不要起来,也没有多少天,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你放心,我不会再伤害你了,你不要怨恨我。”“我不舒服,你扶我起来坐会儿。”等他扶我半靠在棉被上,我才笑笑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怨恨你?我有这么小气吗?不过,你应该杀了我,而不是只是关押我。”周瑜淡淡地说:“我下不了手杀你,换成是你,你能做到吗?”我摇头:“说实话,我也下不了手。我也不会用这种法子,你伤我心了,我倒宁愿让你杀了我,也不想听到那些话。”说到这里,想想那些天我的痛苦,不由地嘲笑自己:“你知道吗?我竟然傻得相信了程老将军说的那些话,真的以为你和伯符恨我入骨,定要我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多长时间,心如冷灰,我一个人,没有人理我,看不见一个活物,只能呆呆地看着墙壁,自己跟自己说话。我都在奇怪,听了那些话,过着那种日子,我居然没有发疯。当我知道自己被感染上瘟疫后,满心都是要解脱的欢喜,真的。”周瑜尴尬万分,后悔地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老将军会那样对你,会说那些话。他也很后悔,他说那些话,只是为了阻止你自杀,不是故意那样伤害你的。我明明嘱咐了他们要好好照顾你,谁知道……。伯符差点杀了那些人,才过了几个月,你就瘦成这个样子了,还差点……”看着他后悔得样子,我笑着挪揄他:“那些狱卒是你嘱咐的太好了,你知道这好好照顾在监狱中的含义是什么吗?我的大都督!他们没有对我动刑,怕都是老将军给我留了点自尊心。”周瑜有点脸红:“我是真不知道那会是反话,还是子布先生解说给我听,我才知道的。再说,我只是让他们把你秘密关押起来,没有想到会是那种地方……”我笑了起来,几个月压在心头的大石被搬开了:“这也怪不得你,你没有坐牢的经验,我可是有。但是,老将军是真的想要了我的命。其实也怪不得他,我是你们的敌人,他没有亲自杀了我,都已经是够可以了。”周瑜摇头了:“不是这样的,老将军也不想你死,他很佩服你,如果你真的死在他手里,他会内疚一生的。”“他宁愿自己内疚,也不愿意看着你和伯符被我伤害,他不想让你们痛苦,但更不能看着你们有任何危险而不出手。”周瑜不说话了,我也闭上了眼睛,是呀,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实,从程普对待我的情况就能看出,我的生死,考验着所有江东的人。而我现在又能说什么?请求他们放我回去?这是绝对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