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一道诏命,并非陛下本意,很可能是有人暗中操纵不成?”方绍嗓音有些沙哑,连日来的忧心令他身体状态有所疲惫。“陛下久经战阵,什么样的阵势没有经历过,濬万不敢相信陛下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若不是陛下本意如此,这道诏命却又明明是从晋阳发来,上面还确实盖有陛下的玺印,这又当如何解释?”王濬的表情沉静如水,但语气之中却含暗着某种焦虑。方绍站起身来,踱步于帐中,他的脑子此刻就像是一台绞肉机,各种各样的情报和线索在其中被绞碎,蹂和,最后重新生成新的思路。那一道诏命,分明是想把庞统、黄权、魏延,还有自己这等掌握着军队的荆州士人留在前线。法正已死,马超就成了关陇士人的领袖,单诏其领军回晋阳的话,这就意味着,在皇帝的身边从文到武基本上全被关陇士人所把持。如果他们夺还河东,再回往长安,那么兵力空虚的京师中,马超那五万人兵马便将成为绝对性的军事力量,也就是说,皇帝、京师、诸王,还有在京的百官,以及前线大将家属,都将被关陇集团所控制,那样的话……后面的推测令方绍不寒而慄,他不敢再想下去。方绍很清楚,假设他们真的这般做了,绝对不是为了谋朝篡位,最终的目的,无非是想为刘山登位铺平道路,而若秦王刘山成为太子,并进一步成为大汉国的皇帝的话,那时必也将是荆州集团覆灭的开始。只是,吴懿和黄权,他们有这个胆子吗?记忆中,曾经的历史中,刘备立刘禅为太子时,吴懿、黄权等辈没有采取任何反对的手段。那个时候,不是他们没有胆子,而是没有机会罢了。现在却不同,种种机缘巧合才给他们创造出了这等绝佳的,也是唯一的机会,他们会放过吗?不,他们应该很清楚,法正一死,关陇集团将再无用和平手段争夺朝中大权的机会,唯有用此非常手段,方才有一线希望。如果换成是我的话,多半必会冒险一试,那么吴懿和黄权这二人,会有同样的选择吧。砰方绍猛一击案,目光中尽是恼火,还有几分自责,他自责的是自己考虑欠周全,光想着怎么对付魏国,却忽略了汉国内部的隐患。现在,荆州集团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在这个时候,无论出于大局还是私利,他都必须站出来维护荆州集团的利益。“黄、吴二人若是果有此心,就是自取灭亡”方绍咬牙骂道。王濬克制着内心的波动,冷静分析道:“无论那二人是否有异心,但在这样一个**的时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司马,我们必须果断的采取相应的对策。”“你有何良策,不妨说来听听。”方绍将目光转向了这个睿智的年轻人身上。王濬沉吟片刻,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大司马速率大军回往晋阳,赶在骠骑将军到来之前将陛下从黄、吴二人手里解救出来,只有这样才能掌握主动,如果让骠骑将军抢先回往晋阳,以天子的名义发出诏命,那我们无论如何用事,都将陷入被动了。”方绍点着头,表示赞同王濬的计策。王濬却又叹道:“只可惜,邺城指日可下,若就此北归,可谓功亏一篑,实在是可惜。”王濬有所遗憾,但方绍却经他这一提醒,忽然一下许多事都通了。当初陈群密定下十日限城之期,方绍当时已经有所猜想,或许陈群对曹操尚抱有一线希望,所以才定下十日之期,其实仍是想再观望一段时间。而此刻听闻曹操奇袭河东成功的消息,以陈群那般老谋深算,权衡利弊之下必然会反悔,到时候自己若还信其之词的话,多半会中其诡计。想通了这些,方绍便淡淡笑道:“无所谓了,今日事有不济,来年再来攻取便是。”王濬感慨过后,脸上忽又有几分凝重:“大司马,我们先前的诸般计议,都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之上,倘若那道诏命真的是陛下所下,而大司马却不遵诏命,将大军反回晋阳,介时却又将如何向陛下解释?我只怕大司马本是一番好意,到时候却反而引得君王疑忌。”王濬这下才说到了重点,与方绍联系最紧密的重点。国之重臣不遵皇命,率大军浩浩荡荡的“杀”至御驾所在,这可是身为君王者最为忌讳之事,纵然你有千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纵然君王表面上会对你的“顾全大局”之举大加赞扬,但你在君王心中其实已埋下了疑忌的种子。伴君如伴虎,如果老虎对你已经有了注意,别说是你的权力地位,就是身家性命也有危急。‘你妹的,这件事可真是棘手啊’王濬的顾虑,方绍当然想到过,可是,玩政治不可能不冒风险,权衡再三之下,他别无选择。“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呀,为了大局设想,我只能冒险一试了。”方绍显得有点无奈。三天之后,晋阳。天色已黑,晋阳的行宫之中却是灯火通明。寝宫中的御榻上,刘备斜依在枕上,神色时而清醒时而呆滞,摊在胸前的手不停的哆嗦着,那是前番昏迷所留下的后遗症。此刻的刘备,俨然已是一个病重垂危的老朽,身上的英雄之气早已消散全无。即使是病成这样,刘备也不得不强撑着身体,处理着各地发来的奏章,而吴懿则在旁边为他念那一道道的奏章,并根据刘备的口述代为批示。作为刘备的大舅哥,吴懿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受到刘备的信任也是理所当然的。静听着奏章的刘备眼珠子晃了一晃,神情又变得呆滞起来,吴懿知道时机又到了,于是他将手中的奏章放下,换上了另一道奏章。那是一道委任的诏命,关于前线各军的一系列军事调动,以及并州与雍州的一部分郡守调动,当然,其中的所有内容都对秦益集团极为有利。刘备呆呆的听着,其实在现在的状态下,他根本就听不清吴懿在说些什么,而吴懿在念到一些关键字时,也故意的压低声音,以含糊其意。念完之后,吴懿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这道诏命事关国本,应该赶快发出才是。”迷迷糊糊的刘备只能以“嗯嗯”来回应,吴懿嘴角闪过一抹得意,便将那道诏命捧在刘备而前,扶着刘备颤抖不止的手,用玉玺在诏命上轻轻按下。又一个“阴谋”得逞,吴懿暗松了口气,趁着刘备尚处于呆滞之时,准备再念几道早就准备好的有利于己的诏命。正在这时,内侍进入,言大臣黄权在寝宫之外,有紧急之事要与吴懿商量。刘备控制在自己手中,那些拟好的诏命早晚都可以发出,所以吴懿也没急于一时,便令侍婢们服伺刘备先休息,吴懿便带着那些盖了玉玺和未盖玉玺的奏章而去,免得刘备清醒的时候看出什么破绽。出得寝宫之外,黄权匆匆上前,焦虑道:“子远,出事了,城中魏国余党突然造反作乱了”吴懿先是一怔,随后不屑道:“一些苟且之徒而已,公衡何需大惊小怪,派兵将作乱者尽数镇杀便是。”黄权忧惧道:“现在天色已黑,城中到处是叫嚣作乱之声,根本搞不清楚有多少乱党,现下晋阳城中兵马不过四千,只怕不够用啊,不若速调就近的郡县之兵前来平乱吧。”“绝对不行”吴懿断然的否定,正色道:“这样关键的时刻,我们必须保证晋阳城中全部是我们的军队,如果调外郡之兵前来,若是心怀不轨,咱们岂非自引祸端。我料想乱党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根本不足为惧,咱们千万不可乱了阵脚。”听得吴懿之词,黄权只好叹道:“好吧,那我速去安排平乱,子远你就守好行宫,千万莫让乱党有机可趁。”…………安乡,此地距榆次县约一百里,距晋阳约两百里。马谡统领的两万兵马于几天前匆匆的赶到了这里,本来是奉了方绍之命,经由晋阳增援河东郡,但兵马抵达安乡后不久,晋阳方面便传来了诏命,令马谡不得再前进一步,全军就地折回,与左司马会合去守北冀州。马谡也是个聪明人,他**的意识到这封诏命中可能有问题,所以便未曾马超奉诏折回,而是就地安营,以暂时休整为名逗留于安乡。果然,就在马谡派人去往晋阳打探消息的同时,方绍的密令也迅速的到达。方绍以左大司马的名义,向马谡解释了天子目前可能被权臣架空的危险,令他不必顾虑诏命,继续开进并控制住晋阳城。方绍的猜测与马谡不谋而合,但这道诏命却着实令马谡感到为难。理论上,皇帝的诏命上有玺印,自己当遵皇命而行,但现下大司马的命令又至,要自己不必理会诏命。若是果如方绍所料的那般,那么自己此番前往晋阳,不但对为荆襄集团立了大功,而且还捞到了救驾之劳。倘若猜错了的话,自己这般举动,岂非形同谋反,到时候这罪名不得全由自己来背这真是名符其实的两难。人有时候就是身不由己,最终马谡选择了遵从本集团的利益,他决定依照方绍的密令行事。不过,聪明的马谡可不是愣头青,他想出了一条令自己摆脱干系的妙计。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