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繁星点点,夜凉如水。微寒的晚风将陆曹二人耳鬓的发丝吹散开来。城垛上用来防御箭矢与投掷物的木栅栏已搭设完毕。对抗敌人登城部队使用的火石引信,柴火都大致贮备妥当。曹飞不愧是名带兵打仗的行家里手。在城头布置这些易燃的引火之物时,他也特地命人准备了沙包和涂抹了耐燃油泥灰的布料。他命人用这些东西包裹着引火物,就是为了防止敌人在射火箭之时,将城头的引火物点燃。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陆甲陪着曹飞巡视了四面城墙的守卫准备。确认无误之后,一行人在城东门的城楼上站定。陆甲望着城下敌营内星星点点的火把,对曹飞进言道:“我军与王离军周旋了一年有余,公子对他手下的部将也都有所了解。这罗成礼因为和朝内的赵高沾亲带故,才谋得此职。此人是个资质泛泛之辈,用兵平庸无奇。这次攻城战,基本可以预判:罗成礼军将以东门为主攻方向,北门和南门是其攻城的策应方向,而西门是罗成礼军绝不敢造次之地。因为无论是从西北的泗城和西南的良城发兵来援,西门必定是其最易被内外夹攻的地点。”曹飞道:“陆兄所言甚是,这点我也有所考虑。因此我将手下的士兵部署为:东门900人,南北门各300人,西门200人。余下300人在城中留做预备队之用……”正在此时,忽有兵丁上城来报:在一些颇有威望的高贤大德号召下,城中的青壮年男子因为感念曹校尉恩德,自发要求火线参军。另外,根据书记官的统计,自城内民众得知罗成礼军即将攻城的消息到现在,已有不下2500名壮年男子要求上前线襄助曹校尉守城。甚至一些带有私人侍卫的西域胡商要求将自己的侍卫调归曹校尉使用。更绝的是,一些老幼妇孺也站出来申请做战时医疗看护……陆曹二人都是听得精神一振。陆甲面露喜色,向曹飞道:“恭喜曹兄。此情此景足见民心可用。由此观之,在公子援军到达之前守住此城,应当不是问题。”曹飞闻言,哈哈一笑:“现在我唯一的烦恼就是,城内军械库里备用的武器是否足够。”这真是一个甜蜜的烦恼,这种烦恼对于姑城内上上下下的人来说,实在是越多越好。︽︾︾第三日相较于了无新意,以血肉之躯相博的攻城战。在攻城战持续的这两晚发生的两件”稻草人事件”,倒是被后人津津乐道。攻城的第一天夜里,正待罗成礼军休息之时,姑城城内突然鼓声大作。在得知有百余名敌军士兵搭乘绳索溜下城墙的消息后,匆忙穿戴整齐的罗成礼斥退了诸将出击的建议,谨慎下令以弓箭还击。不成想那些绑着绳索的“士兵”竟是些裹着稻草的假人,一通暴射之后,姑城守军竟不费吹灰之力平白得了近万箭矢。在城头上“多谢罗将军赠箭”的嘻笑声中,出营瞭阵的罗成礼面色铁青地走回大营。而在第二天夜里,姑城方面故伎重施,又放下几批稻草人潜下城来。吃一堑长一智的罗将军“聪明”地不再搭理。但正在罗成礼军集体吃晚饭的时候,一帮胆色过人的死士掺杂着稻草人溜下城墙。正待边吃晚饭边看热闹的罗军士兵指着“稻草人”捧腹大笑时。这七十余人出其不意地发动了攻击,在与一批趁势出城的曹飞军汇合后,他们迅速扑向罗成礼军囤积攻城器械的营帐。但由于数量上的劣势,加上罗成礼士兵的拼死抵抗,曹飞军才勉强被逼回城内。摸着脑门上一层冷汗的罗将军心中暗叹:没把工程的宝贝丢掉,实在是万幸。要不然,真得用牙啃开这姑城了。今天是第三日,是罗成礼立下的军令状的截至期限。在尝试过诸多方法却均无建树的攻击之后,罗成礼显露出赌徒本色。他决定在正午对姑城东门发动不计成本的总攻——用一场绵延不绝的消耗战彻底解决问题……号角响起,罗成礼军发起了总攻。太阳被浓黑的乌云遮住,西风渐盛。一时间,飞沙走石,眼看一场暴雨在即。在城垛木栅栏后,躲避如蝗箭矢的陆甲看了看被风鼓荡着的黑色旗帜,一抹苦笑浮现在嘴角:公子也该到了吧。他扫视了一眼周遭的曹飞军士兵,疲倦与亢奋在每个人的脸上浮现,独独不见那最应有的恐惧。陆甲心中一叹: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陆甲把眼光落在了身畔的曹飞身上。只见曹飞那身光鲜的铠甲已被血污染成了黑紫色,他面色凝重,充溢着血丝的眼中流露出镇定与坚毅。陆甲拍了拍曹飞的肩膀,轻声道:“曹兄,看今日的状况,我等很可能命丧此地。”曹飞笑了一笑,道:“身为一个战士,最大的荣耀就是战死沙场。我为姑城百姓赴汤蹈火,即便死在此地也别无遗憾。”陆甲一声暴笑:“能和你这样的汉子一起死在沙场上,也是我陆某的荣幸!”正说话间,箭雨消弭。曹飞从木栅栏的缝隙中瞥了一眼城下,长剑一挥,向众人高声喝令:“敌人攻城部队上来了,弟兄们打起精神,让这帮狗娘养的有来无回!杀!”……端坐在马上,盔甲齐整的罗成礼看起来面色镇定,但手心中却暗暗出着冷汗。他看着那并不十分高大的城墙,岌岌可危的城门,心中竟生出了一丝震撼:以1万围攻2千,用尽一切手段,竟不能在两日内克敌制胜。城内的守将的确算得上是一个人物。城下,这批进攻的队伍大约800人,共分成约30个小组,各自手持盾牌过顶,护着云梯等攻城器械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摸到了城墙脚下。眼看攻城分队已经就位,传令兵令旗一挥,弓箭手次第退后。在攻城兵的身后的投石车,一刻也没闲着。它们在不停地向攻城小组间的间隙投掷石块,寄希望于尽早在城墙上撕开一条豁口。一列骑兵和步兵一字排开,在城头弓手的射程外站定,以警惕的眼神关注着姑城东门和眼前的自己攻城队伍。那些凌厉的眼神清楚地标示着自己的职责:一切阵前畏敌退缩的人,必将被格杀于当场。几声惨叫传来,几个不小心暴露在外的攻城兵被城上的弓箭手射翻在地。血腥刺激了城下的攻城士兵,几个豪胆的汉子甚至不带护盾,口衔刀剑,三步并作两步,抓起攻城梯就往上冲。城上一通滚石加擂木,在攻城梯上冲在最前的士兵大都坠梯落地。一声闷哼之后,再无声响。借着城楼上准备下一拨滚木擂石攻击的间隙,几个迅捷的战士,闪身爬到了城墙上。断手残臂,浓烟火光,四溅的鲜血,横卧的尸体,悲怆的呼号……一时间,情状惨烈的姑城城头犹如血腥的修罗道场……铜锣响起,罗成礼军第二次进攻撤退。零星的小雨,在此时转成了瓢泼的大雨。在得知一处城墙被敌军用投石车攻破,敢死队员以人肉做盾才将豁口补上消息后。曹飞强忍肋下伤痛,推开了试图搀扶他的士兵,迈着庄重的步伐,踏下城楼视察情况。而左臂上带了两处深可见骨的新伤口,依靠着木栅栏瘫软地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的陆甲不由得对曹飞的背影暗暗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爷们!纯的。一名小兵在陆甲面前跪地施礼:“长官,敌军退去,是否换红旗?”陆甲微微仰面,大雨将他脸上的血污抹掉了大半。他定定地看着那在风雨中苦苦飘摇的黑旗,心中暗忖:每次红旗升起都是一种希望。公子每次都会在最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最正确的地方,公子一定会赶来。一股无来由的豪情将陆甲从地上拉起,他背依木栅栏,高声叫道:“换红旗!弟兄们,正午了,待救兵一到,我等随曹校尉杀出城去。内外夹击,砍了罗成礼那贼的狗头!”红旗升起,在风雨中摇曳,似乎和心怀期待的守军一起静候着奇迹的出现。大批弓箭手一字排开,张弓搭箭。背后第三批组织起来的攻城队已准备就绪。刚刚从前线撤退下来的第二批攻城队残余人员从由己方弓箭手和自己的后继者所组成的人阵中,穿插后退。按常规,前一批撤退下来的人必须从两翼撤退到本部。但这批饥渴难耐,伤痕累累士兵不再理会长官的斥骂,径自挑选最便捷的路径,一门心思回营修整。罗成礼面色很是难看。但由于预判到姑城难耐自己的车轮战法,大局已定,他就干脆命令弓箭手和后续攻城部队闪开一条通道,让残兵从中撤退。罗成礼的部队在此时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混乱。战场上瞬息万变,一个不起眼的机会被把握住,就会产生惊天的逆转。突然,罗成礼中军的背后响起了滔天的喊杀声。罗成礼心中一征,拨马跑了几步,张望自己的后方。只听马蹄雷动。一群头戴秦国士兵甚少用到的头盔,铠甲鲜明的骑士,手持刀剑,口中呐喊着,以压过风雨的狂暴气势急速向己方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