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吴中城外军营营内旌旗招展,营帐布置得井井有条。军中人数虽然不多,但隐隐显出一派威武肃穆,足见治军的领袖行军打仗的经验非常丰富。中军大帐前,旗杆上,一方帅旗在萧瑟的北风中傲然飘展。醒目的黄色帅旗上以篆书写就一个斗大的“项”字。这大帐内,分主次端坐三人。正席是一名盔甲严整的中年人。此人年纪约莫40靠上,生得膀粗腰圆,孔武有力。一撇醒目的小胡子,清明的眼神,不怒自威的表情让人肃然起敬。正席右手边的案几后坐着一名老者。老者年近七旬,一身暗褐色的长袍被整理得纹丝不乱。老者须发皆白,一根玉簪贯髻而过。老者面上皱纹纵横,一副苍老之态,惟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中发散着耀眼的智慧之光。正席的左手边是一名身形健硕的青年人。这青年人年约二十四,身高丈余,一副银盔银甲打扮。肩上一张猩红色的披风将此人映衬得英姿飒爽。这男子面容方正,那双剑眉下朗目如星,坚挺的鼻子下薄唇紧闭。将此人的面相与雄伟身姿合在一起打量,任何人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此人定是一员勇悍无匹的虎将。端坐正席的中年将领向老者略施一礼道:“范先生,我听说陈胜手下大将周文孤身一人携将印一路向西,竟筹得30万大军,战车千乘。如今已攻破函谷关,直扑咸阳。暴秦眼看覆灭在望,我军如何应对当下局面,还请您提点。”范姓老者捋了捋银灰色的长髯,略一沉吟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我得到的情报是:秦国少府章邯自荐领兵对抗周文。这章邯手下的兵丁本是在骊山修筑坟墓的几十万囚徒。这些囚徒已经被秦帝胡亥赦免,许以退敌之后恢复平民身份。”“这几十万骊山徒中有不少是作奸犯科的恶人,在被许诺恢复身份之后,士气甚高。而这领兵的章邯也不是个泛泛之辈,他略通兵法,带兵打仗很有两手,外加南下的王离长城守备军的配合……这周文面对的可不再是人心思叛的关东诸郡,而是要一帮亡命之徒与秦国正规军的联合绞杀。”坐在主席的中年将领听得此言,眉头一皱:“依范先生如此说来,陈胜既然不能西进,必然要东扩。虽说我们是在他张楚王的旗号下起事,但难保他不对我们的地盘起贪念……我们谋划的事情岂不是要押后?”老者摇了摇头,道:“非但不能押后,而且要加紧进行。张楚军内部已经军心不稳,陈胜、吴广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显露无遗。而今,我们另寻旗帜统领纷纷起事的六国遗民、贵族的谋划必须要尽快落实。”座下的青年人虎目一瞪,撇嘴道:“一帮泥腿子,果然没见过世面。刚拿了一些地盘就因为分赃不均闹内讧,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浑话也只有陈胜这样的混混才能说得出口。我们项家几代都是楚国重臣,居然在陈胜这乡巴佬名下起事。他陈胜算是哪根葱!我想想都觉得脸红。身为大楚的壮志男儿,我们理当在大楚的旗帜下推翻暴秦,取而代之!”青年将领情绪很是激动,但也不失冷静。他缓了口气,继续说道:“直属陈胜的兵丁都是一帮乌合之众,根本不值一提。而响应陈胜而起事的原六国贵族也都是一些泛泛之辈。这芸芸众人之中算得上有本事的,惟有在我军近邻的沛县经营的刘邦。那刘邦虽然也是个泼皮无赖,但很有识人之能,我听说四方豪杰纷纷投奔他帐下。将来推翻暴秦,如果能与他并肩携手,一定是乐事一桩。”正座上的中年将领一拍案几,道:“羽儿说得好。泥腿子就是泥腿子,他们的眼界哪能和我们世代出将入相的贵族相比?我也听闻刘邦此人颇有才干、深得民心、能人志士纷纷归附。羽儿,改天我备份厚礼送给刘邦。你亲自送去,和他联络联络感情。与刘邦即便当不成战友,能少个敌手也是一件幸事。”项羽长身而起,一振铠甲,转身抱拳道:“得令!”那中年将领站定身形,面露得色,似乎在自言自语:“对胡亥小儿说‘彼可取而代之’方显我楚人勇武本色。待我大楚义旗高举,天下必然云集响应。”老者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他端起案几上的酒杯向两位将军道:“二位将军锐气可嘉。我范曾预祝项将军与项少将军大业早成。请!”两位项将军的眼中闪烁的无限的憧憬,二人举杯应道:“请!”※※※“老爷,有客到。”一名丞相府家丁匆匆来到书房内,向正手持书简的李斯禀报道。“哦?来着何人?”李斯放下手中竹简,捋了捋长髯道。“来者未曾通禀,但送上了一块布包的腰牌。来客的口气不小,说此腰牌,只许老爷一个人看。为首的对小的说:旁人若是看了,恐怕会掉脑袋。小的不敢怠慢,把腰牌给您送来了,请过目。”这家丁说毕将一个精细蓝布包裹着的物件呈上。李斯眼见耳闻这家丁的面色口吻中有种愤愤不平,李斯心道:作为丞相府的家丁,这帮小子向来眼高于顶,在咸阳城能横着走。若不是自己平时严加管束,这帮混小子敢去拆咸阳的城墙。他们这帮人,从来别人都是吃他的亏,哪有人敢在他面前造次?今天他们算是碰到了更狠的主儿。李斯掂了掂手中这块物件,发觉它分量略显沉重,不似铜质。他将蓝布包裹褪去一角,见那显露出来的腰牌呈金黄色,上部精细地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龙。李斯心中明白大半。他心中泛起阵阵微澜,脸上却不动声色。他迅速将腰牌用蓝布裹好,正色对那暗自气恼的家丁说:“速速请来客到密室。还有,告诉接客的众家丁:如果有人走漏今天访客的消息,一律杀无赦。去吧。”家丁听闻此言大吃一惊,噤若寒蝉。他唯唯诺诺地应道:“小的领命。”……丞相府,密室内。密室里站着四人,李斯向为首那人抱拳施礼:“段公公,不知今日来此,所为何事?”那段姓宦官褪去头上的布帽,向李斯躬身施礼:“见过李丞相。在丞相面前,咱们就开门见山地说。丞相可曾听闻这几日咸阳城内的风言风语?”李斯正色道:“略有耳闻。但中书令赵高大人一向对先皇和陛下忠心耿耿,想必是一些无知草民信口胡说而已。”“如果只是无知草民的胡说,那我今天就不必来了。”段宦官背后一人,语带不平,忿忿说道。李斯觉得此人嗓音相当地熟识,他借着幽暗的烛光向那人看去。他见那人身材中等,虽然衣着与身边三人相同,但隐隐有种不同的气质。那人面色略显苍白,一双嘴唇或许是因为激动或愤怒而在微微发颤。李斯迅速了解了此人的身份,他忙将长袍的前摆一掀,跪倒当场,俯首及地,口中呼唤道:“参见吾皇。”段姓宦官和周围人等也忙跪倒在地,向那人施礼。这神秘来者正是当朝的皇帝,堂堂的秦二世——嬴胡亥。跪在地上的李斯暗忖道:确如顿错分析,胡亥果然按捺不住,自己跳出来寻找活路了。只是没想到这胡亥还真有几分胆色,冒着奇险来到我丞相府。正在李斯思虑之时,胡亥上前两步,双手扶住李斯的肩膀,将李斯扶起。李斯借机与胡亥对视了一眼。李斯看见胡亥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有种显而易见的无助与焦灼。胡亥手托李斯的双肘,丝毫没有松开的意味。他凝视着李斯的面孔,神色黯淡、语带悲切:“丞相救我!”李斯面上显露出一副半真半假的疑惑:“陛下何出此言?”胡亥眼中隐约闪烁着泪花,道:“那奸人赵高意图加害于朕,已不是一天两天。前些日子,右丞相冯去疾与其子御史大夫冯劫死于非命,并非简单的与赵高争权夺利。二冯上本弹劾赵高,本是朕的主意。”胡亥挽袖轻拭眼角,继续说道:“朕本想借着冯丞相弹劾,除掉赵高。但赵高硬是反咬一口,说二冯欺君罔上,理应处死。满朝文武忌惮赵高的权势,居然纷纷附和。寡人无奈,值得依照赵高的意思将二冯处死。本来那日是要将赵高一脉除掉的大好机会,不曾想却使二冯被腰斩弃市,死于非命。”胡亥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李丞相那日患病,未曾上朝。倘若李丞相在场,定不会使赵高如此放肆。两位冯大人死的真冤。”李斯面色不变,但心中暗暗一笑:你清醒得太晚了。我那日称病不上朝,是因为早已得到潜伏在咸阳的顿错报告。我就是为了避免与赵高正面交锋,才不趟这滩浑水的。但这些话怎么能告诉你呢。按理说,我其实该感谢赵高帮我除掉了这么些年一直对我掣肘的冯去疾呢。胡亥见李斯不言语,以为自己依旧没有说动李斯。索性一撩衣襟,跪在当场:“恳请李丞相念在为我父皇开基立业的份上,救寡人一命!”李斯见状不由得一楞,心道:这胡亥还真能撂下面子,豁得出去。他也急忙跪下,口中嘟囔着:“老臣死罪。陛下快快请起。您真是折煞老夫了。”“丞相若不能答应救朕,朕就不起来!”李斯磕头如捣蒜:“老臣死罪!为大秦除残去晦是老夫的职责所在。陛下有令,老臣怎能不从?老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还大秦一个朗朗乾坤。请陛下起来。”胡亥听闻此言,面色由忧转喜。他本想站起身来,但卸下心中大石似乎让他这个人放松了不少。胡亥腿脚一软,竟坐在了地上。胡亥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和已经夺眶而出的泪水,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寡人有救了。寡人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