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扶苏城,扶苏宅院,书房。窗外大雪纷飞,北风呼啸。扶苏端坐在案几后,看着捆汇总的第一场大雪之后河套地区的损失报告的竹简,不由得眉头紧皱,。扶苏紧攥竹简的双手已暗暗沁出了冷汗。这份报告是由扶苏城县丞郑田汇总呈上的。这郑田从一介平民跃升了许多等级,直接成为扶苏城的县丞的事情曾让许多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而说到郑田以何德何能据此地位,就不能不提到子婴的那个玄甲军“科技组”。这郑田今年三十来岁,本是鼎鼎大名的大秦治粟内史郑国堂兄的孙子。秦王嬴政元年,这郑国奉韩桓王之命,带着关东六国“疲秦”的美好梦想进了函谷。历经十年,在几番曲折之后,以郑国命名的水渠修筑完毕。郑国渠的建成使关中成为了秦国的粮食生产基地。六国“疲秦”美梦落空,秦国愈加强大。兵精粮足的秦国最终一统天下,水工郑国功不可没。这险些被嬴政斩杀的郑国以修渠之功,被拜为大秦治粟内史。而和郑国断了联系的郑国堂兄一家,在韩国覆灭之后辗转流落到了河套。这郑田大约是继承了郑家优秀的家传,对数字十分**。在子婴的玄甲军张榜求贤的时候,本是一家酒家伙计的郑田权衡子后,投身子婴座下,成了玄甲军“科技组”的骨干精英。郑田出类拔萃的计算功底和精良的后勤保障组织能力让子婴迅速认识到:在现阶段,委身在玄甲军的郑田真的是有些屈才。子婴随即向扶苏推荐郑田担任扶苏城的县丞,让他专职主管扶苏城的后勤保障。起初,扶苏对这个本是酒馆伙计的郑田十分地不信任。子婴破天荒地把一个小伙计推荐到扶苏县丞这么高的位置,扶苏起初颇为不悦:他以为子婴是夸大其辞,任意安插自己的亲信到要害的部门。扶苏本想将郑田发落回子婴的玄甲军,但耐不住子婴几次三番的推荐,只得将郑田留在帐下,留而不用。在一次翻修扶苏城南大门的时候,郑田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这维修预算本是一团糊涂账,但愣是被郑田统计到精确到了几块砖。在验收翻修工程之时,扶苏亲自阅览了郑田呈报的预算报告和结算报告。当扶苏通过对比,在了解到两个报告的差距不过是几块砖之时,不由得眼冒金光,容颜大悦,大呼“奇才”。在见识了郑田的不凡功力之后,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郑田被扶苏直接提拔做了扶苏城县丞。郑田从此就成了负责扶苏城数万百姓后勤保障的大管家。这郑田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对子婴的知遇之恩时刻都不敢忘记。或许是因为子婴当着郑田的面,对扶苏说的那句半玩笑半认真的话——“今后打仗的时候,请父亲务必把郑田这个宝贝疙瘩借给我当后勤主管”——郑田在闲暇之时,常去玄甲军队部走动。郑田平素里和陆甲、董先等人十分要好,常常吆五喝六地去丽春院喝花酒。但有趣的是:郑田和那个负责军法,脸上冷冰冰,从不见笑容的蒙昊莫名其妙地不对味儿。二人即便路上巧遇也好似陌生人,招呼也不打,各自昂首走人。至于具体原因,从来无人知晓。经过郑田精心统计,扶苏从雪灾损失报告中了解到的情况是:今冬第一场大雪让河套地区的牧民损失很大,有不少人家的牛羊被整群整群地活活冻死。加上今年夏天雨水偏多,务农农民的粮食收成也不是很理想,尽了全力也只能保证平年粮食收成的七成。照此下去,这个冬天以及来年都会让河套地区的农牧民很难熬。“郑县丞,这里不是县衙大堂,四周也没有外人。你坦白地说说,真实情况是不是比你呈报上来的更为严峻?”扶苏的手依旧没有离开呈报灾情的竹简,他眉头紧皱,面色阴郁地向郑田问道。这郑田身高不及中人。一头梳理齐整的长发倒也是油光可鉴。但面上疏淡的眉毛,炯炯有神的眯缝小眼,塌鼻梁,偏厚的嘴唇,嘴上一撇不太匀称的小胡子——总之,郑田这幅尊荣容实在是十分对不起看客。说的难听点,这人长得相当猥琐。据相当不可靠的小道消息谣传,郑田这副偏“猥琐”的尊荣是当初相貌堂堂的扶苏对郑田“留而不用”的重要原因之一。但立即就有更不可靠的小道消息反驳说:如果上一个说法是真的,那堪称“河套第一美男”的子婴启用郑田又做何解?郑田眨了眨富含“精明”本色的小眼睛,对着座上的扶苏拱了拱手,应答道:“主公放心,我郑田统计出来的数据绝对都是一一有据可查的。绝对没有欺上瞒下的情况发生。”郑田答案,暗自吁了一口气。郑田心道:主公果然够深入地体察民情。大秦虽然律法严苛,但主要是用来约束平民百姓,对官员的惩处力度反倒是不强。即便是对个别官员隔靴搔痒式的惩处,但也往往流于形式。这就造成官员遇到灾荒往往欺上瞒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恶劣积习。主公常年在边塞镇守,对民间的了解不同于寻常的皇族贵戚。主公有此一问,也证明了民间流传的扶苏仁德之名,所言非虚。扶苏叹了一口气,道:“郑县丞,你做的好。我十分痛恨那些欺上瞒下的昏聩官吏。我大秦国势本是一统华夏,蒸蒸日上。但在短短两年间就丧尽人心,引起天下反叛,主因有二:一是律法过于严苛,二就是这些喜欢欺上瞒下的官吏造成的。朝廷不知民间疾苦,不知民之所思,民之所想……”扶苏的神色之中流露着痛苦的反思。郑田轻咳一声,试图将扶苏从宏观的反思之中拉回到对解决现实问题的思考。他轻声应对道:“主公,眼下之计,当是思考如何应对雪灾,降低雪灾对我河套军民的损害。”扶苏听闻,面色由悲切转为黯淡,他似乎在自言自语:“面对此等天灾,究竟以何应对?难道再去祭天?”郑田听闻,不禁心中一笑。郑田心道:主公身上居然还残存着天真本色。倘若此刻再去祭天,那上回演变成誓师大会的祭天仪式岂不成了笑话和闹剧?郑田向扶苏答道:“主公不必过虑。子婴公子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案。”扶苏面色转亮,惊异之情溢于言表。他问道:“哦?婴儿为何不当面向我禀明处置方案?子婴现在何处?”郑田啜嗫了几声,觉得应答的话十分不得体。最终,他咬了咬牙,说道:“子婴现在正陪关东来的富商范无病先生和本城富商张什先生在丽春院喝酒。”扶苏一拍案几,霍然起身:“简直是胡闹!河套军民正身在水深火热之中,他却陪那什么富商喝花酒去了。真是岂有此理。他丽春院的生意比河套军民的生命更重要?!”扶苏迈着大步在书房内焦躁地走了几个来回,旋即下了决定:“郑田,陪我去趟丽春院,把我那不成器的混小子拉回来。”郑田见气氛不对,忙离开座位,起身向扶苏施礼:“主公息怒。主公误会了子婴公子。公子陪那富商喝酒,为的是从富商处取得救灾的款项和物资。公子已经和富商初步约定:以主公的信誉为担保,向那范无病和张什筹措千金以及棉衣、棉被等过冬物资。”“而且我们将可以从临近我河套的上郡、北地、太原三郡的范无病旗下商铺赊来农作物种子,以作来年播种之用;种子将由范无病秘密托运到我河套;而我扶苏城本地的富商张什先生也自告奋勇,将从西域筹措种牛,羊羔用作来年弥补损失之用。总之,此次我们不用自己费心,那帮商人已经为救灾做好了一切准备。”扶苏稳住身形,定了定神,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郑田连珠炮似的报告梳理清楚。扶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示意郑田坐下。扶苏饮了一口茶,稍稍缓解一下由怒转喜的情绪急剧变化带来的不适。扶苏幽幽问道:“照这么说,我儿子婴没有和我打招呼,就把我的声誉给抵押出去了?”郑田也是个心思敏捷之人,他迅速听出了扶苏心中的不悦:“鉴于事情紧急,主公又事务繁忙。没有来得及通禀,还请主公见谅。这振秦大业本是主公的心血,以主公的名号来做扶危救困之事,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公子或许有未考虑周全的事项,还请主公不要怪罪公子。”扶苏微微一笑:“我向来佩服你郑田算计的本事,今天又了解了你替人说项的本事。你郑田这张嘴真可谓铁嘴钢牙,没有说不通的道理啊。”郑田听得出扶苏此言并无责怪之意,于是嘿然一笑:“主公谬赞。”扶苏神色一凛,道:“子婴站在前线替我河套军民排忧解难,改天我要当着众人的面替河套军民谢谢他。不过,孔子教导君子要行中庸之道。即便是做好事,也不要太过招摇。款待酬谢范无病和张什等人,在我府中设宴就行了,何必那么破费去丽春院?省下来的钱要是拿出来赈济灾民该有多好。”扶苏忽然叹了一口气,语调之中很是无奈:“我这孩子年纪越来越大,为人做事也越来越有主见了。有时候也不听不进我这做爹的教导了。你们这些他身边的好友和长辈要多多提点他,不要让他走上邪路才是。”郑田也是神色转为严肃,拱手施礼道:“主公的吩咐,属下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