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由于在这御马监里过着等死的无聊日子。虽然食住无忧,这匹骏马本应十分飘逸洒脱的明黄色鬃毛卷在了一起,显得了无生气。章邯将马首拉进怀中,不住地亲昵抚摸马的鼻梁面颊。章邯招来看守御马监的小宦官问道:“陛下可曾为这马起名字?”带着看笑话的心情,准备把“少府大人挑劣马”的糗事上报范同的小宦官,勉强绷住脸上的笑意,道:“回大人。因为这是一匹淘汰下来的劣马,它并无名字。”章邯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就是它了。”章邯随即招呼随从取来马鞍。绑扎完毕,章邯纵身跃上马鞍。他策动缰绳,带领随从自御马监南门扬长而去。从此,这匹马就随着章邯带领大军对周文屡战屡捷。这匹马也因为独特的花色,被章邯命名为“五花骢”。自从这五花骢跟随了章邯,在他细心照料愈发精神。在咸阳朝堂之上放出大话“少府大人挑花了眼,肯定要在那劣马身上吃苦头”的太仆范同因为始终没有得到印证自己判断而暗自懊恼不已……月光下的关东平原上,喊杀声震天。轻骑简从的骊山军吐出含在口中的茅草、取出马匹嘴中的铁环,分左中右呐喊着三部直扑周文军的临时营地。被除掉了警戒哨探的周文军上下在听到四下响起的喧嚣时,无不肝胆俱裂。辕门已经被秦军攻破,负责周文营帐值夜的卫兵在辕门后勉强组成了第一道防线,试图阻止秦军直扑中军大帐。而灵活机动的秦军骑兵手中执着火把、火油罐绕开在辕门附近死命抵挡的周文士兵。他们趁着周文军的混乱,根据逼供周文军哨探得来的消息,直接杀向周文军囤积粮草的营帐。火油洒下、火把扔出,粮草营帐迅速燃起了滔天的大火。一时间烟焰张天,情景十分骇人。守备在屯粮地的周文军士兵是在睡梦中被惊醒。当他们顾不得穿戴外套,下意识地拿起武器冲出营帐时,发现局面已经不可控制。他们惊恐地发现四下里满眼是森寒的黑色马匹和人影。风借火势,火借风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周文军赖以维持的粮草已被付之一炬。本来在屯粮处匆忙组织起来、与秦军骑兵缠斗的百余名周文军守粮士兵眼见已经无能为力,索性虚晃一枪,掉头逃跑。秦军骑兵队长见状一声呼哨,止住了手下追击的企图。他高声喝到:“穷寇莫追!整顿队伍!小心警戒!等待章将军的命令!”显然,这名队长接到了章邯的严令,不得随意扩大战局。从这里也看得出,在章邯整肃军纪之后,属下遵从号令、令行禁止的执行力度得到了很大的加强。当周文的亲兵卫队提着武器冲出营帐的时候,骇然惊觉:向己方咆哮着扑过来的黑衣士兵们手中剑锋刀刃映着血红的火光和清冷的月光,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幽光。劈啪作响的大火映着章、周两方的将士的面颊。一方在英勇杀敌,一方在做拼死抵抗。血腥壮烈的场景触动了厮杀的双方的神经。在你来我往之间,双方只剩下刀剑往来的劈砍与招架、矛戈来往的穿刺与闪躲这几个简单的动作才能让自己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继续站立着,或者就此倒下——只有这两种姿态留给身在这场血腥搏杀之中的人们去选择。刚刚探出头不久月亮又偷偷侧身躲进乌云之中,好似不忍见这人间的血腥与暴戾……“秦军的斗志不低。居然能不顾疲劳,趁夜攻击。”周文在听到第一个传令兵报来的消息时,暗暗感慨一声。但接二连三报来的消息,让他的感慨变成了惊恐和慌乱。“我军屯粮营房被烧!”“马棚被烧!马匹损失大半!”“辕门被攻破!亟待救援!”“我军右营溃败,副将军陈安有阵亡!”周文瞪大眼睛,眼神之中满是不愿意相信的神色。他猛地喘息几下,复述了一遍这个消息:“陈安有将军阵亡?”“是的。”传令兵抬头稍稍打量了一下看着周文的脸色。他陪着小心,怯生生地肯定道。周文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自觉浑身一松,踉跄着退了两步,靠在中军大帐的木柱上。他长叹了一声,痛苦地掩面,喃喃道:“陈将军是陈胜大王的堂弟。他……死了,我怎么向大王交代?怎么……交代?”跪在地上,惊恐地听着接二连三报来恶讯的胖瘦两名卫士眼看周文颓唐如此,互相对视了两眼。两人互相点点头,壮起胆子,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胖卫兵躬着身子走到周文身边道:“将军,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多想无益。趁着秦军还没打到这里,我们还是逃吧?”瘦卫兵伸出手搀住了周文的臂膀,点点头说:“我哥说的对。将军,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先撤离这里,今后再为陈将军报仇不迟。”周文无力地抬起头,用无神的眼睛向身边两名卫士看了两眼。“好吧,我们撤!”周文有气无力地下了命令。思考在此刻已是多余,求生的本能在这时占领了周文的大脑。胖子赶忙向护卫在周文身边的亲兵高叫道:“给将军备马,大家掩护周将军杀出重围!”不一会儿,周文那匹耀眼的白马被牵了过来。几乎瘫软在地的周文被胖瘦二卫兵搀扶着上了马,瘦卫兵在白马马臀上猛拍了一记。白马一声嘶鸣,众卫士追随着马上的周文急速向东撤退……领兵击破周文右营,手刃陈安有的秦军副将董翳领手下众将士以一个迂回动作,直扑周文中军大营。将守卫在周文中军大营前的周文军打散之后,董翳命人闯进大帐进行了搜查。不一会儿,两名面带喜色的士兵兴冲冲跑了出来。他们手中托着的是一件精美的软铠甲。董翳也是识货之人,立即就判断出铠甲的主人非周文莫属。董翳手下的一名队长向董翳贺喜道:“恭喜将军,缴获贼首周文的铠甲也是大功一件。”董翳点点头,却不答话。他挑开大帐门帘,走进帐中探查了起来。帐中烛火通明,榻上的被子没有打开。董翳心道:这周文连战连败半月已经有余,想必心绪不宁。无心睡眠,也是情理中事。但案几上的陶制茶杯引起了董翳的注意,目光敏锐的董翳察觉到那杯中的水正隐隐冒着热气。董先走到案几边,俯身伸手摸了一下杯子之后高声叫道:“周文没跑远,立即给我追!”……一路上小心躲避秦军的周文和身边两百余名士兵渐渐远离了火光和喧嚣。喊杀声和火光在此刻看起来有种不恍惚的真实。周文看身边的众人跑得已是满头大汗,自觉危险已远,于是下令稍作休整。还没等众人喘口气,忽然,背后一声炸雷般的高声断喝:“反贼周文休走!留下你的脑袋来!”周文被这断喝惊得魂飞胆散,几乎跌落马下。周文和身边诸人回头看时,只见身后火把点点,近百人的队伍在十余名骑兵的带领下,呐喊着向自己冲了过来,身后并无大部队跟随。借着火把的光亮,周文远远看见两百步外,有一将跨下高头大马,口中不住高声呼喝,声势勇不可挡。在此刻稍微缓过来精神的周文打量了一下身后这拨秦军,心中暗暗盘算道:彼方人数不足百人,况且没有后续支援。己方人数约有三百,是敌方三倍有余。不如趁此机会来个就地反扑,将其打退,方可安心逃命。计议已定,周文拿出大将本色,向身边诸将士高叫道:“秦军不满百。弟兄们,咱们杀将过去。干掉他们才好逃命!”认清了形势的周文军诸人一声应诺调转矛头,向秦军扑去……这追击周文的,不是别人正是都尉董翳。急于争功的他,带着身边的亲兵延着周文逃跑的方向一路猛追。一些体力较差的士兵被甩在了身后。待他冲到周文面前高声断喝之后,他才想起清点人数。扫了几眼之后,他方才发觉自己身边的队伍不过百人。周文军的反扑算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按理说,抱定逃生念头的士兵是很难被重新组织起来投入战斗的。但对方这些半路上道当兵的人实在是难以按常理预判。他们一看自己人数占优,就觉得人多可以欺负人少。于是就这么大咧咧地做起了反扑。董翳并不慌张,因为他知道“败军之将,谈何言勇”的道理——这次所谓的“反扑”很容易就将被自己压制。在战争中人少战胜人多的例子并不少见:上古时代,商汤灭夏的鸣条之战,周武王灭商的牧野之战无不是以少胜多。用兵的关键更在于对士气的把握。董翳想到此处,脸上一阵冷笑。他高声招呼道:“周文想把脑袋留在这里,咱们要收下这大礼!”董翳身边的汉子们闻言无不哈哈大笑。董翳喜见手下部众士气甚高,他一夹马腹,长剑前指,一马当先地向周文军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