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暗夜,火光,浓烟。淋漓的鲜血,撼人心魄的马蹄声。刀光剑影,瘫在地上痛哭失声的人群……一名手持沾满鲜血的长剑的华服男子闪到近前,他手起剑落将一名妇人和孩童砍翻在地。拎着血淋淋的人头,华服男子步步紧逼。他脸露狰狞,笑道:“章邯,你儿子已经被我杀了。你夫人和孙子现在也死在我手里。我再做做好人,送你上路陪他们去吧!哈哈哈哈……记住我这张脸!你全家死光光,都是因为你不肯归顺我!”说毕,闪着寒光的长剑应声劈来……“啊!不要!”章邯猛一睁眼,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大口喘了好几口气,几乎跳出胸口的心脏方才恢复平静。“呼,还好,只是个噩梦。”章邯用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暗自嘟囔着。章邯暗暗纳闷:这几天来怎么总是做着情节类似的梦?梦境中的人和事是那么的真实,似乎触手可及。这梦,难道有什么特别的意味?章邯瞥见大帐门帘下隐约透来一丝光亮,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不算太坏,噩梦醒来是清晨……”……在仓皇逃离的周文遗留下的中军大帐休息了两个时辰的章邯,面色苍白地地走出了营帐。放眼向东,天边的地平线显出第一缕曙光,血腥的一夜和血腥的噩梦终于过去。环视了一遍中军大帐周围百余名手执剑戈,神色肃穆的亲兵卫士。章邯心中莫名郁结的恐慌,微微得到了缓解。章邯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好在这里是安全的。忽然,章邯听到自己所处的营地中此起彼伏地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章邯放眼望去,只见约4000余黑衣黑甲手执长戈的秦军士兵,分成以10人为一组的小分队。在尸横遍野的营地里并肩行进。章邯心道:原来是打扫战场的小分队,他们借着新生的曙光已经在展开行动了。章邯在向部下阐述打扫战场的作用时,特别提到了三点:一,收缴遗留在战场上的矛戈刀剑,弓矢箭镞;二,统计战时敌方被己方斩杀的人数;三,清剿在战时受伤或装死的敌方士兵。因为秦国以敌人首级数量作为计量战功的标准,所以硝烟未散的战场上满是被砍去头颅的尸体。如果运气好,遇到几个脑袋还在残留在脖子上的敌军士兵的尸身,打扫战场的士兵会变得兴致盎然。他们通常的做法是:集体用长戈在这尸身上先刺上几下,确认是死人后,再由带队的什长取出佩剑将敌人头颅割下。因为是以小分队性质斩获敌人首级,所以功劳会被均摊在每个小分队队员的头上。在做如此打扫战场的时候,士兵们最喜欢两种情况:第一,几戈刺下,本来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敌人会即刻毙命。这时,领队的队长和组员会很高兴。因为依据秦军详尽的奖惩条例,这种状况等同于在战场上格毙敌军。所获的功劳是纯粹砍下死尸首级的一倍以上。对打扫战场的组员来说,最大的兴奋点是第二种情况:即遇到被老手戏称的“诈尸”。所谓的“诈尸”就是少量躺倒在战场上装死的敌人。说这些人是“诈尸”实在是既贴切又生动。迫于掉脑袋的危险,当遇上打扫战场的士兵,他们往往会突然跃起,由“假死人”突变成“真活人”,找机会逃遁。遇到这种状况时,通常是一到两个战场清理小分队的士兵将“诈尸”围在当中,让他无路可逃。再由离这“诈尸”最近的士兵发动攻击。处理“诈尸”的战斗纯属单挑。一旦前一个负责清剿的士兵败下阵来,会有第二个迅速补上。直到由某个士兵单独砍下这“诈尸”的脑袋为止。单独斩获“诈尸”首级的人,会得到众人的艳羡,毕竟独得功劳是每个士兵都梦寐以求的事情。营地上的惨叫声渐渐稀松,章邯知道打扫战场的工作正式进入了尾声。不多会儿功夫,手脚麻利的章邯军书记官适时地来到章邯身边。他跪倒在地,双手将竹简举过头顶,向章邯呈上了此次战斗的统计。章邯深吸了一口冬日早晨清凉的空气,苍白的面色逐渐恢复常态。他伸手接过竹简,细细端详起来。这用清秀的蝇头小纂刻写的竹简上如此写道:我军以前锋队6万夜袭周文军,共斩获24903人首级;经清点后,打扫战场时斩杀的敌军伤兵人数是3876人。两项合计,我军共斩获敌兵28779颗首级。章邯看到此处,眉头高挑。他心中暗喜:以6万突袭近十万的周文叛军,得到这个战果,可谓大获全胜。往下来的我方损失数据,是如此汇报的:我军阵亡人数为6238人。轻重伤员共计19621人。其中重伤致残、失去战斗力的人数为2831,经修整后可以重归军中的士兵为16790人整。看到这里,章邯刚刚提升起来的欣喜之情不由得打了个折扣:以突袭战的态势攻击敌军,占尽了天时与先手,却有如此高的伤亡人数……可见这支匆忙组织起来的骊山军团欠缺的还是训练和磨砺。如果能给我三个月的提前准备时间,我一定能把此次战斗的伤亡人数削减一半。正当喜忧参半的神情在章邯脸上交替出现的时候,一队唉声叹气从章邯大帐旁走过的小股队伍引起了章邯的注意。章邯微微有些不解:打了个打胜仗,怎么还有人不满意?章邯挥手招来一名身边的护卫,命他去打探一下具体的情况。不一会,护卫回来,禀报道:“由于昨晚的鏖战是一场夜袭,大部分周文军士兵都趁着茫茫夜色逃离了战场。因而,今早战场清理分队清剿“诈尸”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收获,所以这批没捞着功劳的兄弟很是沮丧。”章邯在了解到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有点哭笑不得,他心中笑骂道:这帮只懂得投机取巧的混小子!不多想想如何在战场上正面御敌、斩获敌首,却只顾着琢磨怎么在清理战场以多敌一的状态下斩首邀功。看来,针对手下这群新兵的训练真的是一刻不能放松。心中思虑已定,章邯在嘱咐妥善安置重伤员,派人护送他们回关中治疗修养的事宜之后,就挥退了书记官。蓦然间,他想起了清晨时分的噩梦。章邯暗忖:我领兵在外,麾下数十万将士,是赵高最为忌惮的力量之一。而从种种表现来看,赵高谋朝篡位的迹象已经越来越明显。面对关东的叛贼,我敢拍胸脯说自己毫无畏惧。但面对赵高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投靠还是反抗,也是该做个决断的时候了……那身在咸阳的一家妻儿老小,是挥之不去的牵挂……但真的要投靠赵高这个奸贼么?章邯猛力地甩了甩脑袋,暗暗对自己道:“事情还不至于发展的那么快吧。兴许,皇帝能有解决的办法呢?不是还有李斯丞相在么?先不管这么多,看看我的五花骢去。”……镇抚骊山军团右翼的司马欣是带着极端诧异的表情迎接回到本军阵中的董翳的。董翳和他跨下战马累累伤痕。在他身后跟随着的不到三十个能站立起来的士兵,以及两百余名互相搀扶着的伤兵。在随军军医确认董翳的伤全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且包扎完毕以后。司马欣才上前搭话:“董将军,你冒冒失失去追周文,莫非不要命了?”躺坐在地上的董翳嘿嘿一乐,道:“不是我不要命,是周文差点没命。一时杀得兴起,没留神。等最后一次冲锋时,才发现身边就剩这不到30人能用了。真可惜。”司马欣咽了一口吐沫,心道:在咸阳时,就听闻这董翳被人送诨号“董疯子”。人言这董疯子打起仗来不要命,给他2000的兵力就敢跟对方4000人硬碰硬。今日这一战,果然见识了这董疯子的疯劲儿。司马欣道:“章将军令我等见好就收,不得恋战。你这不要命的打法,实在是有违章将军的号令。”董翳撇了撇嘴,道:“情况不同,哪能死守教条?叛贼被我军一路追杀到此,早已经是惊弓之鸟。不趁着他们士气消沉的机会扩大战果,岂不是浪费了老天给我们的好机会?”司马欣算是被他的疯劲彻底折服,笑道:“人人都说你是董疯子,你疯起来可真够劲。”董翳咧嘴哈哈大笑:“原来司马兄也知道我这浑名了。可惜周文不知道。要是他知道的话,昨晚被我一声暴喝,早就该跌下马来,倒霉认栽了。如果当时我身边再多50人就好了。再多50个能战斗的兄弟,周文身上就不止多出三支箭,而是该把脑袋送上了。”司马欣听完董翳的一番畅想之后,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嘱咐手下亲兵将董翳搀扶进自己的帐中,然后挥退了众人。他严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并特别吩咐:即便章邯将军来了也要挡驾。在司马欣帐中躺下的董翳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之后,问道:“司马兄,你这么神秘兮兮地,究竟为了什么?居然连章将军的驾都要挡?”司马欣没有答话,在向营帐外探视了两眼之后,迅速掩上了营门。他正了正身上的软铠,在董翳身旁端坐下来。司马欣的脸上一脸地严肃,他抱拳向董翳道:“董兄,在这追赶周文的一路上,我想了一些事情。咱们作为同僚,又同时被朝廷派在章邯将军手下用命。我觉得有必要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好好谈谈。”董翳神色一奇,道:“司马兄有话请明说。”司马欣点了点头,道:“好!董兄,你觉得我们出关一路向东,什么对我们的威胁最大?”董翳感觉司马欣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最大的威胁……眼下当然是周文。待消灭了周文之后,自然是叛军匪首陈胜、吴广。但当董翳看见司马欣郑重其事的表情时,觉得这问题的答案,绝非自己想得那么简单。董翳开口说道:“我本想说是周文、陈胜和吴广。但看老兄你的表情,你问题的答案绝不是这三人。我听说你司马老哥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你看事比我看得远。你就给我说道说道。我董疯子是个粗人,不喜欢拐弯抹角。老哥,你有话就直说。”司马欣脸上微微露出了笑意,他很欣赏董翳的直率和坦诚。司马欣心道:找这人谈我心中的顾虑,商量对策,看来没错。我没有看走眼。“周文的几十万大军被我军击溃,更兼一路尾随追杀,早已不是心腹大患;而匪首陈胜、吴广已经互相心生芥蒂,将这两人分而击溃,对我军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司马欣在一番分析后,说出了自己的答案:“现在最担心的是朝廷。我认为朝廷是我们最大的威胁!”“朝廷?”董翳把眼睛瞪得溜圆,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错!我想,在出咸阳之前,你也该知道朝廷分成了郎中令赵高和左丞相李斯两派势力。郎中令赵高权势熏天,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经心生异志。在我们将周文军逐出函谷关后,他竟然不待皇帝下令,就擅自调用虎符命令章邯将军带兵继续东进……”董翳疯是疯,但绝不是一个没头脑的武夫。他听司马欣这么一说,稍稍理出了一些头绪。他带着求证的神情向司马欣问道:“你的意思是……赵高将章邯将军调走的目的是,准备在咸阳动手做大事?”司马欣见董翳能有这样的见解,心中大为宽慰。他点点头道:“不错。赵高此人奸诈无比,加上他在咸阳庞大无比的势力,他图谋大事的可能性很大。一旦他成了大事……为了铲除一向与他不对路的章邯将军,你说他会用什么手段?”董翳想了一想,道:“我要是赵高,索性把函谷关一封,断绝后勤供应,让我军进退不得。”司马欣的眼中发散出异样的神采:“置我军于死地,也就是置你我于死地……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应对?”董翳心中一颤,神色大变。他不顾身上的伤痛,翻身爬了起来,在司马欣面前坐定,颤声道:“难道要去劝章邯将军拥兵反秦,割据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