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大道旁的刘邦循声望去,看见说话之人是一名青年将军。这身形魁梧的青年将军一身闪亮的银盔银甲,与他跨下那匹通体黑色的骏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人与马相映成辉,显得威风凛凛,光采夺人。刘邦将脸上的愁色隐去,迅速换上了一副笑脸。他阔步走到大道之上,向那马上的青年将军拱手应道:“在下就是刘邦,人称沛公。”青年将军神色一紧,翻身下马。他快步走到刘邦面前,抱拳道:“在下项羽,见过沛公。”刘邦走上前去,亲切地拉着项羽的手,乐呵呵地拍了拍了拍项羽的肩膀,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风采照人。项少将军的勇武事迹,我刘邦听过不少。今日见面,真是荣幸的很。”项羽见自己的手被刘邦拉着,又听得刘邦这番说辞,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疑惑。项羽心中疑窦丛生:原来只是听说这刘邦是个不懂礼数,喜欢口吐污言秽语,但又有些本事的大混混。今天初见刘邦,竟然完全不是传说中的那样。他以区区一个亭长的身份,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变身为淮北沛县这股不可小视的反秦力量的首脑。这刘邦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呢?带着这样的疑惑,项羽决定主动出击,用一个显而易见的难堪话题来试试刘邦。项羽将自己的手从刘邦掌中抽出,向斜刺里跨了一步。他歪着头,突然向身侧的刘邦摆出不悦的神态,道:“沛公恐怕是口不对心,对项梁将军和在下有轻视之意吧?”刘邦听闻项羽的话,不禁大为迷惑。他惊诧道:“项少将军,何出此言?”项羽正色道:“我本是奉项梁将军号令,前来联络沛公的。但我身为项梁将军的代表,却不见沛公在迎宾路口处亲自来迎。沛公分明是在轻视我们上柱国项梁将军!”项羽巧妙地偷梁换柱,将刘邦失了礼数没有亲自迎接自己的事实拔高到轻视项梁的高度。刘邦被项羽的这句话吓得不轻,他忙道:“项少将军误会了。只是我这里刚刚出了一桩人命案,一群乞丐在这迎宾大道上打死了一名县尉。我这正忙着处理,不想却耽误了迎候您的时间。失礼之处,还请将军见谅。”说完,刘邦忙不迭地向项羽作揖请罪。项羽奇道:“竟有此事?刁民竟然将县尉打死,这还了得。沛公打算如何处置这帮行凶刁民?”刘邦见项羽的注意力被吸引到这命案之上,暗暗松了口气。刘邦心中暗骂道:妈的,老子不就是晚去一会儿么,至于你这样给老子脸色看么!心中虽然在叫骂,但刘邦的脸上依然笑意盈盈。他拱了拱手对项羽道:“确是如此。如果少将军有兴趣,不妨随我去县衙一趟。将军可以随我一道共审此案,您可以就此了解一下这凶案的详情。”本着笼络目的而来的项羽,巴不得多多了解沛县的风土人情以及刘邦的治理手腕。听到刘邦主动邀请自己,他兴致勃勃地点了点头,向刘邦拱手道:“那好,有劳沛公带路。”“将军请先行一步到县衙。我去安排一下,随后就来。”刘邦的脸上堆着微笑,略一躬身对项羽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啊。给将军带路,直奔县衙。好生款待。”刘邦招来身后的侍卫官,如此吩咐道。“得令!”……站在路旁的刘邦看着项羽一行人远去的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两名膀阔腰圆的粗豪汉子并肩站在刘邦身后,他们诧异地看着刘邦。“主公为何叹气?”两人之中一个的络腮胡子大汉问道。刘邦摇了摇头,说道。“这项羽真是个难缠的人物。以前只听说他勇武过人。今日一见,才发现他还很有头脑。为了压服我,竟然用三两句话就把我逼到了墙角。”另一名长髯大汉,很是不屑,撇撇嘴道:“嘴皮子厉害算什么,最后还不是要在刀剑上动真格?纵使他项羽勇武过人,我看依然是双拳难敌四手。即便我周勃一个人打他不过,加上樊哙老哥一起上总不会吃亏吧?”刘邦被这憨直的周勃逗乐了。他转过身来,对着周勃的胸口捶了一拳,笑道:“这话我爱听。我就喜欢老周这脾气,和老子我对路。”看刘邦转忧为喜,两个粗豪汉子也是嘿嘿一笑。刘邦将两手放在了二人肩上拍了拍,继续说道:“我看这项羽的来意,的确是想收拢咱们。咱们就暂且在他项梁的旗下讨讨好处。不过既然咱们和他们的地盘连在了一起,以后的摩擦争斗一定不会少。台面上的事我来应付,需要用刀剑说话的时候就拜托樊哙和周勃两位兄弟了。”周勃和樊哙闻言,忙拱手施礼,同声应道:“随时听候主公差遣!”……沛县县衙大堂大堂的空间并不大,堂内的桌椅布置看起来十分的陈旧,堂上的额匾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整个大堂看起来呈现出一种破败的景象。堂下左右两侧站着高矮胖瘦、参差不齐的八个押堂兵士。他们个个手持长戈,做如虎似狼状。但在项羽看起来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项羽扫视了一眼这八个刘邦兵士,忍不住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随即,他一撩披风,正襟危坐在了大堂侧手。项羽的六名随行兵士在项羽身后一字排开。这六人个个昂首挺胸,铠甲鲜明,显得威风凛凛。而堂中费了一点功夫才摆正自己身形的刘邦身后只是孤零零地陪侍着萧何与典刑官两人。项刘二人的排场、部属风采两相对照,使得虎虎生威的项羽比大堂正中主席上坐没坐相的刘邦看起来更像是这县衙的主人。在听完一干人等的各自陈词和证人证言之后,这案情已经十分明朗。老乞丐违令上街乞讨本是不对,但罪不至死。县尉胡荣殴打老乞丐,致人死命属于持法过当。而这六名乞丐群殴胡荣致死,属于以下犯上外加致人死命……在刘邦身旁的典刑官看来,按照刘邦立下的“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的沛县“土政策”——这六名参与群殴胡荣致死的乞丐势必要因为杀人而抵命了。待刘邦的执法都尉宣布将这六人罪状,报请刘邦核准之后,一列表情凶神恶煞的刀斧手适时地现身在这六人身后。十二名面无表情的士兵将这六个神情麻木的乞丐搀扶起来,然后转身列队,准备奔赴刑场。看见刘邦如此麻利地厘清了这起案件,项羽暗暗点了点头。他对刘邦的办事效率表示出了很高的评价……在县衙大堂前的露天大厅旁听此案的沛县民众,他们中的不少人都受过胡荣的欺压。他们来到县衙旁听这起命案的目的,就是想听听刘邦怎么处理这六个他们心目中“为民除害”的“义士”。意料之中的判决一下,人们收起了彼此间的交投接耳,默默地闪出了一条通道。在通道两侧民众看着这队即将奔赴黄泉路的一行人六人,脸上无不带着惋惜的神情。在这沉默难堪的气氛中,忽然人群中有名男子高声呼道:“值此天下大乱之时,本该收拢人心。但沛公今天因一个酷吏之死,斩杀六人,岂不是让天下人齿冷?!”此言一出,在大厅中的沛县民众无不纷纷将赞赏的目光投向这说话的壮年男子。不少人心中暗赞道:终于有人出来说公道话了。项羽听到有人提出“因酷吏而杀人不妥”的说法,不禁有些不屑。项羽心道:民就是民,官就是官。平民杀官,与情与理都说不通,更何况是几个低贱的乞丐?能被允许处死官员的只有自己这样血统高贵的世家贵族。项羽向那说话人的方向不屑地瞥了一眼之后,就将目光凝聚在了刘邦身上。本来在堂上勉为其难地端坐着、脸上对项羽陪着笑、心中却苦闷无比的刘邦听到此话,忽觉眼前一亮。刘邦忙站起身来,踮脚向人群中眺望。刘邦朗声问道:“厅下说话的,是哪位英雄?”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名身着绿袍,包着白色头巾的壮年男子抽身走到刚才民众分开后形成的通道之上。只见这男子身形消瘦,白面无须,生得十分俊朗。他略一躬身,抱拳向刘邦施礼道:“在下是城父人氏张良张子房。”刘邦打量了一下这名叫张良的男子,见他气度谈吐不凡,于是在堂上拱手还了一礼,道:“张先生,不知我依律法处死杀人凶手有什么不妥。在你看来,处决这些杀人犯又为什么会让人齿冷呢?”张良听得刘邦此问,微微一笑。他又向刘邦行了一个躬身礼,道:“我来沛县不久,但也听说了这县尉胡荣欺行霸市,恶名在外。今天他的职责本应是维护秩序迎候项将军的到来。即便有乞丐违令上街乞讨,他将人赶走就是了。何必对一名老人家妄动拳脚?”厅堂之上的民众听闻张良这番言论,有些人已是忍不住点头称是了。张良顿了一顿,喘了口气,继续道:“胡荣打死老者在前,老者亲朋动手在后。这本是一命还一命的寻常事。沛公今天为了胡荣这个酷吏,连杀七人,岂不是让沛县的百姓心寒,天下人为之齿冷?”露天大厅里的百姓们纷纷交头接耳,有几个胆子大的汉子冷不丁地吼了几嗓子。“张良先生说的在理,胡荣死有余辜。”“不错!那胡荣就是该死!”“沛公应该放了这六个可怜人。”一时间,县衙堂前的大厅上气氛突然变得火热无比。项羽冷冷地看了看那几个带头鼓噪的民众,不禁心中暗道:真是一帮刁民。为首的这张良是什么来头,竟敢如此放肆?且看刘邦如何处理。如果刘邦松口,我权且上来和这帮刁民理论。刘邦看了一眼堂下众人激动的表情,心中不由得对张良暗赞一句:好一副伶牙俐齿!刘邦挥了会手,大声咳了一声,迅速压下了厅前众人的热议。他拱了拱手道:“张良先生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是,如果放了这六名凶犯,那我沛县不就成了杀人有理无罪的地方了?”张良淡淡一笑,回道:“公道自在人心。沛公听听这厅中的沛县民众如何议论就知道什么是有罪无罪,什么是有理无理。”“张良先生,此言差矣!”一直在刘邦身旁端坐,却早已按捺不住的项羽忽然在此刻插上了句话。语音未落,项羽就抽身走到大堂台前。在向堂正中的刘邦拱了拱手示意之后,将身体转向堂下。身形魁梧的项羽冷冷地看了一眼张良后,面色严肃地说道:“民心向背岂能代替律法?刁民杀官就是以下犯上!罪在不赦!理应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