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庄贾将陈胜的座驾停下来时,陈胜才带着一脸怅然从失落中自拔出来。陈胜刚准备责骂庄贾为何无缘由地停下,抬眼看时,他这车夫已经跪倒在地,口中叫道:“大王,追兵已经被甩远。此时人困马乏,小人斗胆恳请您让暂且大家歇息一下。”陈胜扭头看了一眼,只见远方喧嚣全无,一片寂静。他捏了捏拳头,心中一阵忐忑:吕臣领人断后,为何不见突围出来?张浩,张贺等人又身在何处?自己身边人手已不满30,再往东走,还走得掉么?时近中午,北风渐歇。亲兵送上水罐,陈胜也顾不得失仪,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口。入口的冰寒将陈胜激得牙齿打颤,他愤然将水罐掷在地上,破口大骂:“这么冷的天,你竟敢让我喝凉水。如此轻慢本大王,你该当何罪?”送水的小兵被吓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赶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连连求饶。陈胜如此喝骂,心中也是不忍:奇寒的天气里,能喝到水,已经是大为不宜。想这小兵应是将这水罐抱在怀中暖着,方不至于结冰。他实在是忠心可嘉。但自己暗暗打量了一下二十余人的面容,许多人的眼里分明已生出叛离之意。如果此刻不拿出王者的气势恐吓一下,这些人恐怕即刻就会抬脚走人。寡人当大王当到这个地步……陈胜面带怒色,挥退了小兵,心中暗想:半年前,大泽乡起兵前夕,寡人曾将平生运势问于一名神卜。神卜的卜辞是——遇泽而起,遇陈而王,遇戏而退,遇父而亡……寡人起兵于大泽乡,在陈郡建号张楚而称王,大将周文在戏水兵败而退……所言之事都一一应验。寡人今日在城父新败,莫非寡人这个张楚王真的是气数已尽,行将灭亡?!陈王心中一阵悲怆,愤然甩了甩头,想把这股晦气的念头甩掉。他强打精神,招来亲兵副统领问道:“现在是何处?前面那条河又是什么名字?”统领抬眼瞅了陈胜伤忧不定的神色,陪着小心,应声答道:“此处是汝阴地界。前方不远就是颖水。如果渡颖水,东可通往下父,北可至新阳。”“下父,城父……”陈胜口中念念有词,心中又是一阵慌乱:为何单单离不开一个“父”字!陈胜鼻孔中喘了一口粗气,道:“你带几个得力兵士,去寻找船只,渡河之后,我们向北去新阳!”……车夫庄贾领着七八个同为陈胜马夫的同乡,牵着陈胜座驾的四匹拉车马,悄然来到颍河岸边。庄贾瞅见五十余步外的陈胜正布置渡河事宜,身边的卫兵只剩四人。他心念一动,冲着身边的同伴一声招呼:“弟兄们,咱们身边有个富贵,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胆去拿?”听得庄贾此言,众人无不面露诧异:自从跟着陈胜大王,对上了西来的秦军,这两天来是一败再拜。庄贾竟然说有富贵可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个身材很是魁梧的马夫,拍了拍庄贾的肩膀,道:“眼看这架势,我们都得死在秦军手里。不知有什么富贵能让我们这些将死之人拿?”庄贾阴阴一笑,努了努嘴,朝向陈胜,低声道:“咱们的富贵就是大王的——人头!”众人闻言,无不像中了了霹雳似地立在当场。一个胆小的几乎叫了出来:“你要杀……”庄贾面色一寒,重重一拳擂在那人胸口,生生地把那人的话给压下。庄贾一脸的杀气,他低声喝道:“妈的,你乱叫什么。再他妈干嚎,看老子不割了你的舌头!”拍庄贾肩膀的壮汉眼睛转了一转,看了看不远处的陈胜,压低声线对庄贾问道:“这个可行么?”庄贾咧了咧嘴,道:“陈胜已经完蛋。咱们再跟他走,横竖都是个死。”“不如……”庄贾扫视了一眼围拢在身边的人,继续说道:“不如将他干掉,拿他的脑袋去秦军那里讨赏。秦军在攻击陈县和城父的时候不是都叫嚷着‘杀陈胜者,赏万金,封河南之王’么!”万金,河南之王——众人贪婪的眼神被庄贾收在眼中。“刷!”庄贾身边的壮汉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利刃。他撩开衣袖,在胳膊上划了一道。壮汉将血淋淋的胳膊向众人展示了一遍后,恶狠狠地说道:“爷们决定跟着庄老哥求富贵。妨碍老子干事的,先把舌头给老子留下来!”……陈王坐在被劫掠来的船头,看着滔滔翻涌的河水,忍不住对身边的亲兵副统领含泪泣道:“想我陈胜占据陈、蕲,分兵略定四方。关东大地,曾经三得其二。岂料今日竟然沦落如此!”陈胜身边的几个贴身将士听闻,无不感伤难抑。忽然,身为陈胜首席车夫的庄贾嘿嘿一笑,大声道:“我听秦兵说‘杀陈胜者,赏万金,封河南之王’……”“既然大王意气全无,不如借您的头颅,送兄弟们一身富贵吧!”说完,庄贾狞笑着抽出佩刀,一步步向陈胜逼来。陈胜骇然失色,抽身想往船尾跑去。亲兵副统领闻言勃然变色。他抽出腰刀,和四名士兵护在陈胜身前。他用刀点着庄贾的鼻子大骂道:“大王待你不薄,你竟然敢图谋不轨!区区一人作乱,你是找死!”庄贾哈哈一笑,神色变得阴狠无比,他大叫一声:“风紧!风紧!”……八名庄贾同伙猫着腰悄然从船尾走到陈胜等人身后。在得到信号后,他们手持利刃,一声暴喝,冲着卫士们的脚上一阵乱刺乱砍。这帮士兵本来将目标锁定在身前的庄贾身上,哪料到背后有人偷袭?四个士兵当顿时吃不住脚上,痛苦地倒在了船板上。庄贾同伙趁势将他们的兵刃踢到水中。那名亲兵副统领提着刀,勉力将陈胜护在身后。口中叫道:“大王,跳河!后面的兄弟会把你捞上来!”陈胜面红耳赤地喃喃道:“寡人,寡人不会水……”亲兵副统领长叹一声,心道:看来只能尽力支持。希望身后船上的士兵能看见此船的异状,前来救援。……“扑哧”一声,一把长剑抹断了几乎力竭的副统领的脖子。庄贾嘿嘿一笑,一脚将副统领踹入河中。庄贾的同党也陆续将四名兵丢进河里。陈胜面容惨白,他手持长剑,颤抖着同庄贾等人对峙着。身后的船只上士兵们大声呼喝,试图上船救驾。但无奈风大浪急,颠簸之中怎么赶不上陈胜所在的大船,只有干着急的份。庄贾本人天生力大,他见陈胜气势微弱,猛一挥刀将陈胜手中的剑磕飞!陈胜已面无人色,口中轻唤:“吕臣何在?吕臣何在?”贾哈哈大笑,道:“大王!挣扎无用,吕臣是来不了了。您乖乖送脑袋过来吧!”说完,他和着同伙,用刀剑在陈胜身上一阵狂刺猛砍。旋即,陈胜浑身浴血。他瞪着不甘心的眼睛,趴在了船板之上。一代枭雄陈胜抽搐几下后,不再动弹。适时为秦二世二年腊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