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极北,草原,匈奴与东胡势力交接部。一场疾风暴雪之后,天气突然放晴。一代天骄、匈奴大单于冒顿的心情很不好。冒顿骑在马上,他的眼睛被阳光下一望无际的白色刺得生疼。冒顿威武的胡须上被雪染成了白色,远远望去,好似凭空老了不少。他默默地看了看身旁两侧的数万匈奴骑兵,罕有地暗暗叹了口气,神态中有种说不出的无奈。“大单于,您看……再战已是无意义……不如……”冒顿身旁一名近侍谄媚地对冒顿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说道。冒顿先是眼睛一瞪,杀意凛然。但不多会儿,他那凌厉的眼神却又迅速地黯淡了下去。“娘的,老子也想退兵。但看对面东胡左贤王的架势……老子吃不透他的意思啊。”冒顿兀自嘟囔着,不知是说给旁人听,还是在自言自语。一名雄壮的匈奴将领策马缓走两步来到了冒顿面前,他左手勒住了马缰绳,用向冒顿行了一个抚胸礼,用浑厚的嗓音说道:“大单于,我同意乌合大人的意见。咱们为了那块只是听闻传说,谁都没见过的长生天(作者注:“长生天”和我们常说的“苍天在上”里的“天”是同一个意思。作者没有精力去考究匈奴时代对“天”的称呼,这里权且用成吉思汗时代草原族群对“天”的称呼)赐与的神石和东胡的右贤王混战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好兄弟,实在是不值得。”说话的人是匈奴方面,冒顿手下的第一猛将铁伐成。他素来和冒顿身边红得发紫的近侍乌合不睦。乌合曾屡屡子冒顿面前进谗言欲除铁伐成而后快。但冒顿毕竟是个正值壮年的英主,他乐于见到臣子之间的口舌之争,却不会听任任何一方占据绝对的上风。今次,两个向来不对路的臣子都向冒顿提出了撤兵的建议,冒顿不由得皱眉思索起来。在今年秋天的时候,草原上突然产生了一个听起来很是神奇的传说——长生天将在草原某地降下几块由纯铁组成的神石。传说用这种神石里的纯铁打造成的铠甲,没有任何兵刃可以穿透;用它锻造的刀剑可以无坚不摧……而长生天降下这些神石的地方恰好是匈奴人和东胡右贤王所部交接的地方。这个消息的起源已经不可探求,但到匈奴人和东胡人都是妇孺皆知的时候,已经是草原的隆冬十分。彼此为世仇的匈奴和东胡哪能容忍这些神石被敌方掌握。于是草原上,为这几块谁都没见过的神石掀起了一场别样的腥风血雨。说它别样,是因为它破坏了草原上不成文的默契:草原上敌对双方的战争一般都会在气候相对温和的夏秋两季发动。一旦入了冬,下了第一场大雪——除非某一方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大家都会“自觉”地退回到自己的地盘,将战争留到来年。毕竟长生天赐与的寒冷而漫长的冬天能遏制住草原上任何的阴谋和野心。但自从这个没有被人证实的消息在草原上传开以后,匈奴和东胡各自磨刀霍霍,将目标锁定在这几块神石上。入冬之后,匈奴和东胡的右贤王部冲突不止。仅是万人以上规模的大战就打了五回。匈奴和东胡双方缠斗了三个月有余,双方死伤难以统计。最让双方主帅头疼的是,因为恶劣环境而得不到救治的伤兵,以及因为严寒而造成的士兵冻死冻伤的状况。相对于那些死在敌手的将士,经历过这些大战受伤而得不到及时救治或者被奇寒的天气冻伤而被迫失去鼻子、耳朵的士兵们或许更称得上不幸——有人因受伤而流血致死;有人被活活冻死;有人一觉醒来,仅仅是因为保暖措施不力而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手脚或者面部五官中的某些部分。双方将士们在漫天的大雪和奇寒的气候中浴血搏杀,为的仅仅是双方主脑的那句“不能将长生天的赐与拱手让给敌人!”冒顿半响无语,将引起这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的起因后果仔细地梳理了一番。他看了看身旁脸上有着明显厌战情绪的士兵,心中已经有了结论——退兵!而他现在需要一个将其中的利害简明扼要地告诉大家,好让自己不失面子地退出的人。冒顿把目光投向了自己麾下,号称匈人第一谋士的金昊。金昊听了乌合与铁伐成的意见,有见冒顿沉吟了半晌,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心中豁然开朗:大单于是需要自己出面向大家解释为什么一定要退兵。把当初大单于立下的“必然将长生天赐与的神石带回匈奴”的话给圆回来。金昊朝冒顿微微一笑,策马来到冒顿面前,勒马施礼之后,他大声说道:“长生天赐与的神石还没有降临。而将士们经历如此的大战,已经打破了东胡人‘必夺此神石’的大话。”“而今,天降大雪,又突然转晴是长生天给我们匈人的指示。随军的大巫师今早已经做过占卜,他说这是长生天要我们回到家,来日再把神石赐与我大匈的吉兆!”忽然,金昊扯起了嗓门,高声叫道:“长生天与大匈同在!”冒顿脸上的表情迅速地从阴转晴。他暗暗向金昊伸了个大拇指,随即领着一班武臣应声呼道:“长生天与大匈同在!”见大单于领头呼喝,一些脑子灵活的匈奴士兵当即明了:既然大巫师发话,那定然是长生天有特别的指示。看来,大单于是接受了长生天的指示,要撤兵回家了。于是,充塞天地间的“长生天与大匈同在”的呼声和私下传播开来的“大单于要领着咱们罢战回家”的在匈奴诸军中迅速扩散。与此同时,远处的东胡阵中也传来了一阵阵的喧嚣。不久,几个精通东胡语言的阵前哨探回报冒顿道:“听东胡那边的动静,是要撤兵了。”冒顿听了汇报,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是连连暗骂:东胡人也是难熬这寒冷的天气,人心厌战,不得不退兵了。只可惜找不到那些个把“长生天赐与神石”的传说造出来的人。要不然一定在军中砍了他们,为这些受苦受难的兄弟们出口恶气。金昊驱马来到冒顿身旁,对冒顿低声说道:“大单于,将‘神石’的传说传播出来的人实在是可恶。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一个让东胡和我们混战的一个大圈套。设计这个圈套的人实在很是毒辣。”冒顿默默地接过话,说道:“无论神石的传说是真是假,我们和东胡人都不得不出面抢这些块谁都没见过的神石。不抢的那一方就不能对内宣称自己获得长生天的护佑。这个圈套的毒辣指出,就在于:即便敌我双方都怀疑这是个圈套,但都不得不跳进去,而彼此消耗兵力。”金昊点了点头:“这个传言刚刚传播开的时候,我本想向单于谏言不要趟这浑水。但后来这神石被越传越神……我深知对大单于来说出兵都是唯一的选择。于是就没有再开口。到如今,造成了我们这么多的兄弟死伤惨重,我实在是有愧!”冒顿抬手拍了拍侧旁马上金昊的肩膀,道:“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怪布下这个圈套的人太狠毒——让你不能说,而我却不能不做!”“大单于……”金昊欲言又止。冒顿摆了摆手,止住了金昊的话,说道:“你要说的,我心里明白。”他侧过脸,目视南方苍茫的大地,眼露凶光地暗自说道:“我曾告诉你:有恩与我的人,我十倍报答。其实那话还有后半句:加害我的人,我要百倍奉还!”……眺望着对面保持着戒备的姿态,缓缓向东撤退的东胡大军,冒顿大手一挥,喝令道:“前队变后队,保持警戒!全军向西!咱们回家!”“回家了!感谢长生天!”欢欣的呼喊声在匈奴的队伍中又一次散布开来。士兵们的脸上无不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更有一些失去了手足兄弟的士兵因此而抱头失声痛哭。三个多月以来的血腥厮杀终于休止,所有的失意伤痛都在对“家”的美好憧憬中烟消云散。……咸阳大道上,两匹战马在飞奔。攸关大秦朝命运的两场战争的战果被两名士兵匆匆传进了大秦的神经中枢——咸阳宫。端坐在咸阳宫侧店处理政务的扶苏接过两份战报,打开阅之,一喜一忧:漠北的匈奴和东胡缠斗三月有余,死伤惨重。在关东平叛的章邯军与项梁的江东军初战不利,现已兵退至南阳郡宛城。扶苏放下战报,心忧不已:章邯手下的二十余万骊山军是现在朝廷唯一能指望得上的大军。如果他们被关东的叛军击败,朝廷哪来的后援!“速速传大公子进殿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