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阳关曲(二)众人向南驰出五六里的样子,战马行动不如起先那般自如,脚下软绵绵的,难道又进入沙漠了吗?风声将一种奇怪的声音送进欧阳澈耳朵里,一种亲切而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如同游子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会是什么呢?风声,不哪有这样的风声?“汪汪,汪汪”,声音那么清晰,难道是他吗?欧阳澈满脸泪水,呼喊着:“小五,小五!”聂仲远长叹一声,道:“先生,您一定是听差了。自洪州城到这儿,几百里远,小五又怎么跟得上呢?先生,快走吧!若是夏兵追上来,那就大大不妙了!”宝月和尚也在帮衬着劝道:“就是,有缘自会再见的!”正说着话,一道迅猛的风儿吹过,借着黯淡的光线一看,一条大黄狗儿扑上马背,倒骑着马头,伸出长舌头舔着欧阳澈的脸儿。欧阳澈搂住小五,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积攒了一年的心酸都集中到这一刻释放。“五儿,你瘦了!”欧阳澈爱怜地摩莎着小五乱糟糟的毛发,絮叨着,“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好了,好了,咱爷俩再不分开就是了!”宝月小声解释着有关小五的故事,听得几名蒙兀室韦汉子亦唏嘘不已。抬眼瞧瞧天色,聂仲远催促道:“先生,咱们得走了!”欧阳澈自失地一笑,道:“见笑了,见笑了!怎么到了异国他乡,眼泪突然就多了呢?好,我们走!不过,你忘了一件事情:不要叫我先生,叫我大哥!”十名好兄弟异口同声道:“大哥!”欧阳澈融化在浓浓得的情意之中,顿时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西夏王陵南面顺州城西侧,崇山峻岭间一道蜿蜒的长蛇向南北延伸,那就是长城。汉族统治者修筑的长城,而今成为夏国境内可有可无的摆设,废弃很久了。长城脚下,一处小小村落,给即将远行的人们以希望。看到小村庄,聂仲远狂笑道:“哈哈,天无绝人之路啊!宝月你陪着大哥在此地休息,我们去弄点吃的来!”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欢愉之中的欧阳澈,欢快地点头,下马寻了一个干净的地方,抱着小五取乐。冬天的天空,露出几许光彩,崭新的一天到来了。远处的长城,断壁残垣,破败不堪,向人们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树林里飞起一群惊鸟,在天空盘旋,久久不愿落下。走了一夜的路,身上不是风沙就是露水,衣服贴在身上,很是不舒服。那些人这样过了一年,不觉得什么,爱干净的宝月大和尚真有点受不了。有心想和大哥说说话,人家正在小五亲热,看那架势,身子、手、脸蛋、嘴巴、眼睛等等,身体的每一个部为都用着,只有脚闲着,难道自己要和脏兮兮的脚说话吗?话说回来,小五还真有些神通,相当不一般呢!狗东西不会说话,如果能说,记录下来,一定是一段感人的故事!唉,可惜了,可惜了!半个时辰过去了,聂仲远、押剌伊尔带着人回来了。队伍中又多了几匹马,甚至还有三峰骆驼呢!驼峰上的牛皮袋子塞得鼓鼓的,不知里面都装了些什么。聂仲远笑嘻嘻道:“大哥,这回东西齐了,可以上路了!”欧阳澈也非常高兴,问:“都弄了些什么回来?这里的人好大方啊!”聂仲远讪讪地说道:“嘿嘿,运气好,碰到好人咧!”哎,不对!欧阳澈无意间看到,一名兄弟的手上多了道伤口,还用一条白布包着;一名蒙兀室韦兄弟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牙印,难道是被人咬的?这两人目光游移,根本不敢与我对视!呀,难道……这些混帐东西!欧阳澈脸沉下来,道:“头前带路,我去谢谢人家!”聂仲远见此情景,心知再也无法隐瞒,低头嘟囔着:“大哥,你别去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没有人能张嘴说话,去了也是白去!”欧阳澈横眉立目:“为什么?”一名护卫道:“他们不死,我们就得死!”“你们这样做,与畜生何异?”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只有押剌伊尔高昂着头颅,不屈地说道:“草原上,从来就没有大哥所说的这些东西,只有牛羊、野狼、敌人和刀子!我的刀子不够锋利,狼就会把我咬死,敌人就会把我的一切夺走。我要活下去,只有杀人!”其他人又抬起了头,押剌伊尔说出了他们想说而没有说的话。聂仲远双膝跪倒,哭道:“大哥,难道我们想这样吗?是谁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的?娘的,杀那些人的感觉真坏,就象吃了苍蝇!做都做了,兄弟任凭大哥处罚!”处罚,他能处罚他们吗?他又凭什么处罚他们?他们错了吗?还是我错了?欧阳澈长叹一声,过来拉起聂仲远,道:“我们走吧!”太阳升起来了,十一名勇士翻过长城,走入沙漠!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不管别人怎么说,总要自己是亲身经历,否则,又怎知其中滋味?穿越沙漠就是这样一件事儿,赶上这样的事情,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哀?茫茫的沙漠,一望无际,与天相接,与地相连。人在这里,显得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天阳仿佛一下子就跳到空中,蓝蓝的天上,白云又哪里去了?毒辣的阳光照在身上,衣服、身子、沙子,就连坐下的战马都是滚烫的。刚刚喝过一点水,汗水象成串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流。押剌伊尔曾经穿越沙漠,信心满满:自己认得路,一定不会迷路的。第二天,便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浩瀚的腾格里沙漠,吞噬了一切野心家,一个小小的蒙兀室韦人,在它眼里也许根本算不了什么吧?欧阳澈身上有两样东西还在,一件是官家的御笔手扎,另一件就是指南针。幸好有指南针,否则,就连走出沙漠的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进入沙漠的第六天开始,欧阳澈提议,晚上赶路,白天休息。沙漠的夜,空旷凄冷,耳朵里一直会有一种“嗡嗡”的轰鸣声。沙子在响,还是别的声音?白天的温度高得离谱,晚上又冷得吓人。酷暑时节,晚上与汴梁的冬天相差无几。欧阳澈遭罪喽!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在西夏王陵一年的艰苦磨砺,自己无论如何也挺不过来的。这已经是第十一天,食物、水所剩无几,已经杀了一匹马,难道就没有尽头吗?押剌伊尔打着火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默默地走着。没有人说话,哪个还有说话的尽头?聂仲远押后,他越发黑了,就象一座黑铁塔。队伍中,只有小五偶尔从骆驼上探出头来,有气无力地吼几声,发泄一下不满。耳边的轰鸣声一刻也不曾停歇,时间长了,人一定会疯掉的。路上,看到一棵植物,那是极希罕的事儿。它看到路人,还未来得及哭泣,就成了马儿和骆驼的盘中餐。第十三天,刚刚扎下帐篷,还没躺下,忽听宝月和尚尖声叫着:“救苦救难的菩萨,您怎么刚来呀!宝月想您啊!”欧阳澈走出帐篷,立即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古道通向光明的天堂,道路旁边种植着高高的垂柳,枝头上鸟儿在叫,路边的老人惬意地喝着茶,老人脚边还躺着一条狗,同小五一样威武的狗。驼铃声声,长长的商队逶迤西行,骆驼上堆着小山一般的货物,商人们眼睛里尽是殷切的渴望。突然,眼前景物一变,居然已是戈壁沙漠。沙漠中间,现出一处绿洲来。郁郁葱葱的树木中间是一汪清幽幽的湖水,就象挂在天上的月亮,湖面上鸟儿低飞,岸边的马兰花开得正艳。一名圣洁的少女,穿着比白云还洁白的长裙,赤足在湖面上翩翩起舞。云袖荡起层层涟漪,腰肢搅得满湖清香。月亮湖的少女,你哪里?少女的月亮湖,你又在何方?“哗”地一声,眼前的美景裂成一点点碎片,少女和月亮湖一起遁入天空背后的虚无。从美梦中醒来,每个人都在极力掩饰着心中深沉的失望,默默地走回帐篷。欧阳澈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诗书中描绘的“海市蜃楼”,出现在面前,怎能不震惊于它的美丽?而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呢?欧阳澈做了一个更美的梦,他真的不愿醒来,还是聂仲远把他推醒的。聂仲远阴沉着脸,道:“赵老七走了!”“什么?”欧阳澈大惊问道。“狗日的带走了我们所有的水和食物,还有一头骆驼。”聂仲远恨恨地骂着。七名西行的兄弟,而今只剩下四人,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时,押剌伊尔带着他的兄弟闯进来,脸上的怒气只要不是瞎子,就不会看不到。欧阳澈极力使自己先平静下来,缓了口气,道:“既然来了,先坐下!”“坐个屁!”押剌伊尔道,“赵老七把东西都带走了,我们都要完蛋。你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吧?”聂仲远喝道:“什么交代?说话客气点,否则有你好看!”眼见冲突在即,欧阳澈怒道:“都给我住口!你们是我的兄弟,老七也是我的兄弟。他既然想走,就由他去!你们想走,我也不强留!我一定要向前走,就是死也要死在前进的路上。”押剌伊尔跺跺脚,带着人出去了。押剌伊尔没有走,队伍剩下十人,气氛愈发压抑。每天杀掉一匹马,挨了两日,明天再杀马,就要有一个人步行。难道,真的到了尽头吗?第十六天,他们终于走出了沙漠,见到了那天看到的月亮湖。真实的月亮湖更美,猩紫色的马兰花更香。他们提着火把,尽情欢呼,感谢上天的恩赐。欧阳澈大口大口地喝着甘甜的湖水,抬头在湖面上搜寻着那天使一般的白衣少女。月亮湖的姑娘还是没有出来,他却看到远方一点点绿光。象星星,又不是星星,那又是什么?“快,多找些干柴来!把马和骆驼栓在一起,狼来了!”押剌伊尔高声喊道。狼?如果两点绿光是一头狼的话,那会有多少头狼啊?欧阳澈手脚冰凉,全力拽住缰绳,就在湖边升起了六堆篝火,组成一个半月环,圆环的缺口便是那月亮湖。绿光越来越近,狼嚎取代了“嗡嗡”的轰鸣声,空气中弥漫着腥骚。欧阳澈的身后就是湖水,他的前方是战马和骆驼,押剌伊尔等五名有弓箭的兄弟守在前面,最外围是聂仲远等四人,手执短刀,全神戒备着。狼,真的是狼来了!而且是狼群,欧阳澈只是扫了一眼,就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弓弦声响,利箭飞驰而去。蒙兀室韦好汉箭不虚发,五头恶狼倒在血泊中。“呜呜呜”,群狼怒吼,在火环边闪动,却并未发起攻击。“好,射得好,再来!”押剌伊尔大声鼓舞着士气,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聂仲远将一根根干柴扔到火上,干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火星子蹦到空中,旋即落下,仿佛最美的流星。“哧哧”,第二波弓箭飞出,死亡的精灵在箭镞上跳跃,光明的伴侣在雕翎上舞蹈,恶狼应弦而倒。“嗷嗷,”押剌伊尔毫无惧色,发出比狼嚎更凄厉的吼声,越战越勇。勇士们在他的带动下,个个争先,哪还有一点怯懦?又是一波攻击,空气中的血腥味完全盖住了马兰花的芳香,这里不在是世外桃源月亮湖,而是杀伐惨烈的战场。突然,一头体形硕大的狼跃到狼背上,“嗷嗷”地叫着,狼群终于要发动攻击了。一头又一头狼越过篝火,窜进来,憋足了劲的聂仲远、宝月大和尚等四人合身扑上去。刀光闪出,一蓬蓬血箭射向幽蓝的夜空,一枝枝弓箭从他们身边飞过,将恶狼射落在地。聂仲远刚砍倒一头狼,左右两侧又扑上三头。钢刀挽起一个漂亮的刀花,两头狼立时毙命当场,左手怒吼击出,将面前的狼击出一丈开外,迅速远去的狼身将后面的狼又撞翻了几头。“阿弥陀佛,”宝月高宣佛号,“我佛慈悲,就送尔等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吧!”嘴里的话一套一套的,手上的刀可一点也不含糊,杀掉的狼即使比聂仲远少一点,也极其有限。战斗刚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杀得性起的聂仲远四人,一心想将狼群赶出火环,不退反进,不知不觉中,落入了狼群的包围。待到看清楚周围的情形,为时已晚。四位兄弟背靠背,大口喘气,聂仲远笑道:“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老子杀了十一头狼,你们呢!”“阿弥陀佛,贫僧恰好也超度了十一头畜生。”“我杀了十头!”“啊呸,原来就老子少!再来!”他们刚想再上,忽听身后传来喊声,心道援兵到了。聂仲远一人断后,其余三人奋力向回杀。聂仲远刚砍翻一头狼,突觉手腕一痛,再握不住钢刀,手脚并用,将右侧的狼击走,冷不防一头狼的白牙已经距离脖颈不足一寸。千钧一发之际,聂仲远猛地向又旁一闪,避过致命一击,双手闪电般扣住狼的两条后退,用尽全身之力,大喝一声,将手中的狼当棍子抡起来。“呼呼”的风声想起,身边的狼被扫倒一片,挺身就要再向前冲。“回来!”身后的兄弟们杀出去,又杀了回来。聂仲远与兄弟们汇合到一处,捡起地上的钢刀,再战。六人在前面顶着,三人把狼的尸身扔进火堆里,篝火越少越旺,火焰连成一道密合的光环,圈外的狼进不来,圈内的狼出不去。狼群的攻势终于被遏制住了。圈内的狼被全部解决掉,大家互相打量着,身上都带了伤。再看欧阳澈,手里拿着一把刀,刀头还流着血,小五津津有味地搅着狼骨头,不知是欧阳大官人杀了狼,还是被小五咬死的。押剌伊尔小声道:“如果不把狼王杀掉,我们早晚会被拖死的。”聂仲远道:“你有办法?”“激怒它们,狼王自会跳出来,只要一息的空隙,我就能要了它的命。”“怎么做?”“知道狼最受不了是什么味道吗?血的味道。”于是,聂仲远等人将狼的尸体用刀子划开,鲜血淋淋,扔到火环外面。押剌伊尔悄悄地解开战马的缰绳,飞身上马,张弓搭箭等待着狼王的出现。血在流淌,血腥的气息夹杂着烤狼肉的味道,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味道。突然,狼王跳出来,发出惊天的吼叫。这是战斗的命令,狼群**不安,又一轮攻击即将开始。弓拉如满月,三只利箭成一条直线,呼啸着飞向狼王。狼王想躲已是不及,前爪下击,居然将第一枝箭击落在地。这是,第二、第三箭接踵而至,第二箭贯穿了狼王的咽喉,第三箭将第二箭尾的雕翎击碎,插进狼王的身体。押剌伊尔神箭,想必传说中的飞将军李广亦不过如此!狼王落在地上,一命呜呼。群狼看到狼王毙命,围着狼王转圈圈,舔着狼王的伤口,声声呼唤,无济于事。太阳升起的时候,狼群散去了。据押剌伊尔介绍,狼群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因为它们要选出新的狼王,然后才会寻找新的猎物。狼王产生的过程,不知要死多少狼呢!大家都疲倦到了极点,正要利用这段时间在月亮湖好好修整一下。由月亮湖向北,还要横穿一个比腾格里沙漠更大的沙漠,才能到达押剌伊尔的家乡蒙兀室韦克烈部。他们要准备很多东西。月亮湖,真是一个好地方。聂仲远与押剌伊尔联手,猎杀了两头羊。押剌伊尔要制作两个更大的水袋,欧阳澈等人饶有兴致地观瞧。首先将羊头割掉,掏去羊的内脏、骨肉,只剩下一张羊皮。在空地上挖一个坑,灌满水后将羊皮扔进去浸泡。只泡了半天,臭味熏天,宝月大和尚喃喃道:“阿弥陀佛,十八层地域亦不过如此啊!施主做出如此臭的水袋,装的水又如何吃得?”聂仲远打趣道:“哎呀,你不说我反倒忘了。这一路之上,你肉也吃了;羊皮袋子装的水也喝了,如何做得了和尚?”宝月呵呵笑着道:“回到汴梁,我还是要还俗的,大哥已经准了的。唉,说来在夏国做个和尚还真不错呢!”欧阳澈笑道:“要不,我给李乾顺写封信,你就留下做个和尚算了。”宝月沉痛地说道:“回去告诉俺的浑家一声,把孩子送给俺爹俺娘,她就再走一家吧啊?”“哈哈!”度过重重险阻的兄弟们大笑起来。四日后,羊皮恶臭到了颠峰,押剌伊尔将羊皮拎出来,放在烈日下暴晒一日,去毛、洗净,灌食盐、水、油,再放在烈日下暴晒四天,待羊皮变成红褐色,一个体积夸张的水袋就算大功告成了。进入沙漠后的二十六天,欧阳澈和他的兄弟们告别月亮湖,再上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