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薨逝的当天,夷腊葛与阿没里遵照兰若帝姬的吩咐,悄悄跟在那个叫金宗炜的可恶家伙后面,来到甜水客栈。寻一个机会,将一名老实巴交的伙计弄到一处偏僻所在,亮明身份,夷腊葛问道:“你们店里是不是有一位叫金宗炜的客人?”这确实是一个老实人,又没有说谎的理由,知道什么说什么:“是,是!”“给我老实交代,说错一个字,哼!”夷腊葛**裸地威胁。“他是五天之前住进来的,路引上写的是燕京府玉河县人氏,当时还是我接待的,所以记得很清楚。瞧着穿戴一般,出手很是大方,当天就给了我一百钱,还说只要尽心伺候,少不了我的赏钱。他只带着一个下人,好像也姓金,大名记不得了,小名叫撒合辇,我瞧着应该不是咱汉族人。他身上有那么一股子牛羊肉味,对,错不了的,就是那种味道。他们每天都出去,说是联系生意,咱开店赚钱,还能管了客人做什么?两位官人,小人只收了一百钱,说的话也句句是实,如果有一句假话,让我死后入不了祖坟。”他们来到此处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遵照帝姬的吩咐,不要让这个人溜掉,如果能顺便打探清楚此人的身份,那就更好了。奚族小子夷腊葛,母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在燕京会战中阵亡,平时和一帮半大孩子在城里鬼混,练成了一身功夫,顺便也学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按照阿没里的评价就是一翻眼珠子就是一个心眼,拉屎的时候都在琢磨坏事。相比较而言,契丹人阿没里就老实的多了,出身于一个契丹破落贵族的家庭,女真灭亡了辽国,他的家庭也彻底坠入下层劳苦大众之中。经营了一个炊饼店,要养活老少九口人,父亲叔叔还要出去做些杂活,勉强度日吧!穷人的孩子懂事早,阿没里从十一岁开始就帮着卖炊饼,一来二去和街头霸王夷腊葛成了朋友,本以为打遍燕京无对手的夷腊葛就是战不下阿没里,将这样的人当作对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成为朋友倒是最好的选择了。因为一个炊饼,幸运地遇上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稀里糊涂地来到东京汴梁,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穷二白的小子变成了鲜衣怒马的虎贲,单单阿没里自己的俸禄就可以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着,这样活着真好。阿没里是一个上进的青年,虎贲军团高手如云,来到这里就是如鱼得水了。阿没里的武艺一日千里,斗志不斗勇的夷腊葛,逼得没发子,不能被小伙伴落下太多,面子上也过不去,况且官家会怎么看?只能动脑子,下苦功。四年了,他们变成了青春少年,并且升任都头,手下还管着一百人,在京城基本上可以混混了。也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话不多的阿没里就像一个哑巴,没事的时候总爱一个人痴呆呆发愣!只要一看到兰若帝姬,小白脸立即就是粉嘟嘟的可爱,眼睛里射出的不是别的,而是五彩霞光。“你不是爱上了帝姬?”夷腊葛望着不算难看的癞蛤蟆,试探着问道。“胡说!”阿没里立即否认,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我怎么配得上她,可不要乱说啊!”夷腊葛挺胸昂头,振振有辞地说:“汉人中有一位英雄说过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听不懂啊?没文化了不是,平时也不要总和兵器过不去,舞枪弄棒,上窜下跳就像一个猴子。意思就是说,谁他娘的天生就是王侯,天生就可以出将入相!我命由我不由天,甭管到什么时候,最做不得的事情就是瞧不起自己。帝姬怎么啦,长了八条腿吗?”这时,夷腊葛忽然发现,阿没里的脸又红了,羞愧了吗?不会吧?这小子为了一个炊饼满大街追我的时候怎么就不脸红呢?忽然想到一个最坏的结果,只听身后一人说道:“你来说说,帝姬是长八条腿好还是长两条腿好?”一脸阴云的兰若帝姬,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好看,将来不知要便宜哪个王八蛋啊!“呵呵,腿多有腿多的好处,不用担心道路不平,跑起来那叫八面威风;腿少有腿少的优点,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女人的身材来。帝姬您的身材完美无缺,声音完美无缺,相貌完美无缺,家世完美无缺,道德完美无缺,就是瞪眼睛都完美无缺。”在绝美的主人面前,夷腊葛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尊严,小嘴一朵朵地向外面喷着莲花,直到把帝姬哄高兴了这才罢休。兰若事情很多,没有追究;阿没里的表现无疑证实了夷腊葛的猜测,夷腊葛事事都不能落在阿没里后面,所以,摇身一变成为兰若帝姬身边最黑的一头苍蝇。他们平时的任务主要是保卫帝姬的安全,所以只要帝姬出宫,他们就会乔装打扮,暗中照应。把伙计赶走,又找来东家,东家有家有业,更是听话:金宗炜在客栈的一切情况,事无巨细都会禀报给两位官人。坐在甜水客栈对面的一家茶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夷腊葛悄声问道:“你说,主人派我们过来,到底是何用意?”阿没里回答得倒是干脆:“他不配!”他们的判断完全一致:兰若帝姬看上了这个叫金宗炜的混蛋,金小子到底好在哪里?许是帝姬看走眼了吧!当然不配,配的上兰若帝姬的不是夷腊葛就是阿没里,其他人统统是痴心妄想。阿没里还是有点心虚:“你猜他是什么来历?”夷腊葛道:“注意到没有,他的耳朵像是扎过眼的,从这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汉人;那个黑大个名字叫撒合辇,奚族、契丹族都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十有八九是女真人。还记得吗?他拔刀的动作,使刀的方式,都是直来直去的狠招,没有任何花哨动作,只有久经战阵的军人才应该是这个样子!”“是啊!王大帅动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有这样的保镖,主人非富即贵。来京城不见与任何人谈生意,好像还在故意隐藏行踪,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顺着这个思路一想,心里老敞亮了。金宗炜如果不是好东西,那么,兰若帝姬暂时就是安全的;即使他不算坏东西,咱们是不是能想点办法,将他变成坏东西?“还有,还记得金宗炜说过的话吗?这厮一点外地口音都没有,汉化说的比汴梁人还规矩,这怎么解释?”阿没里提出一个难题。夷腊葛也被难住了:“没有这个道理啊?除非他自小就学过汉化,而且还是汴梁人教的。呀,金宗炜不会是太上皇或者官家在民间的私生子吧?”夷腊葛的思维跳跃得太过剧烈,阿没里一时间跟不上他的节奏,都有点懵了。“如果是私生子,姓母亲的姓,也是可能姓金的。不过,绝不可能扎耳朵眼啊!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夷腊葛眼珠一转,又是一个鬼主意,“是私生子,就是最好的结果。假如不是,再敢对帝姬动心眼子,就怪不得咱们了!”阿没里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不能做违反侠义的事情;夷腊葛则不同,他都敢和官家讨价还价,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为了兰若,阿没里决定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使坏有夷腊葛一个人足够了,根本就不需要他帮忙呢!金宗炜出现在门口,脸上的笑容如同今天的风儿,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然后向北面而去。黑大个撒合辇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夷腊葛一个眼神丢过来,阿没里心领神会,装作他乡偶遇的朋友,兴奋得大叫,马上开始商量到哪里喝一杯的问题。转到第二甜水巷,前面的人进了一个叫“燕京铜器”的店铺,店面很气派,不是普通人能光顾的地方。两人在街边的一处叫“曹婆婆肉饼”的店铺前坐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山南海北地聊着。大概两刻钟的光景,金宗炜出来了,东家模样的人亲自送出来,态度非常热情。忽然迎面飞驰过来一辆马车,驾车的小厮非常嚣张,车子仿佛风一般飘了过去,从掀开的车窗里飞出一个梨核,恰好落在夷腊葛吃饭的桌子上。车子驶出十几丈,夷腊葛才敢吼上一嗓子:“我呸,什么东西!算你跑的快,惹得老子不高兴,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夷腊葛将一个欺软怕硬的市侩演得像模像样,阿没里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金宗炜也在避让马车,有意无意地扫了他们一眼,夷腊葛不干了,扯脖子喊道:“看什么看,家里的老姑娘急着寻婆家咋地?”撒合辇暴喝一声,作势揍人,金宗炜只有三个字:“我们走!”应该是刚刚打了一架,不想再节外生枝,夷腊葛摸清了对方的脉搏,越发放肆起来:“娘的,摇着纸扇就算读书人了?即使读书人也没什么了不起,俺马上就到捧日军官学校报名,俺亲姑姑的外甥的岳父的妻妹的男人的大哥是虎贲军团王德王大帅,俺成了军官不比你们这些百无一用的书生神气?哼,这里是东京汴梁城,在这里混要有人罩着,喂,别走的那么快啊,有没有兴趣,今后我罩着你啊?”阿没里一把拽住夷腊葛,斥责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位仁兄对不住了,我这位兄弟新认了干亲,兴奋得过了头,急着找人显摆呢!”宗炜微微点头致意,轻蔑地瞅了一眼夷腊葛,原路返回。待到已经看不到影子,阿没里问道:“对面的店铺好生气派,东家只怕有万贯身家吧?”经营肉饼店的只有夫妻二人,现在客人不多,男主人有了空闲,又是一个有一说三的家伙,自然要在外乡人面前显摆一番:“万贯家财,小哥看走眼喽!店铺开了半年,不见有什么客人上门,人家东家一点都不在乎,来了客人必到丰乐楼,穿的是杭州锦缎,喝的是北苑白茶,小妾娶了三房,儿子生了两个,人家过的才叫日子啊!”泼辣的女主人白了一眼没用的男人:“你是在地狱中吗?你是不是也想娶三房小妾回来啊?”男人不敢回嘴,讪讪地笑着。夷腊葛又问:“我的亲娘啊,这不是比俺村的秦员外还富贵?东京人就是有钱啊!”“东京人有钱是不假,有钱的倒也不全是东京人。对面的东家来自燕京,店里的伙计也都是燕京人。咦,听口音与你们二位倒是有点像呢!”“我们住的地方,离燕京城还有一百里,不敢和人家比的,就是攀老乡人家也未必会认哩!娘的,老子要是富贵了,娶六房小妾,生二十个儿子。”夷腊葛恨恨地骂道。女主人笑道:“儿子也是你说生多少个就能生多少个的?黑兄弟倒是好大的气派!”“生不出来有什么关系,咱们兄弟都能帮忙啊!到时候招呼一声就成!”穷人们一阵大笑,完了接茬喝小酒,接茬商量生二十个儿子的光辉大业。还有正事在身,两人不能再喝,打着饱嗝结了账,勾肩搭背向前行。金宗炜显然大有来头,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果只是盯着他,不让他跑了,当然可以向兰若帝姬交差,但是,假如让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把汴梁城的魏紫仙子夺了去,岂不是太没面子?汉人有一句话,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就更不能让金小子得逞了。四年的时间,两人慢慢融入了汉人的社会,上头的长官,下面的兄弟,没有把他们当外人,官家更是没有把他们当外人,他们现在倒是开始以汉人的眼光来看待可能来自异域的金宗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