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范英明走到训练场，看了特务连操练，不时纠正战士们不规范的动作。手机轻松阅读：αр.整理看见刘东旭政委和唐龙一起下车走了过来，范英明迎上去给刘东旭敬过礼后，眼睛仍朝路上看。刘东旭问：&qu;你看什么？&qu;范英明说：&qu;军里来不来人？&qu;刘东旭说：&qu;军里来人干什么？&qu;范英明道：&qu;处理演习的事呀。&qu;刘东旭说：&qu;军区没有进一步指示，师常委会就事论事搞了个处理意见，指定我找你谈一谈。事情就那点事情，准备给你一个行政严重警告处分。我知道演习的问题很复杂，可是，能摆到桌面上的，只有一团的冒进。&qu;范英明无奈地笑笑，&qu;太轻了，降职、撤职都不过分。&qu;刘东旭说：&qu;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今天来找你，是为另一件事。军区下一步可能要组织一次甲种师和一个新编合成师的对抗军事演习。唐参谋，你把你知道的情况讲讲。&qu;唐龙道：&qu;这个演习构思，是朱海鹏陪方副司令视察军区特种部队后形成的......&qu;范英明打断道：&qu;又是这个朱海鹏。上次屁股还没擦净，又折腾起来了。&qu;唐龙笑道：&qu;已经擦干净了，朱海鹏自己要了个行政记过处分，楚天舒也停职反省了。&qu;范英明用明显讥讽的口气说：&qu;唐参谋挺清闲，从哪儿弄到这么多重要情报。&qu;唐龙低垂着眼，继续说道：&qu;我有个同学在&qu;陆院&qu;战役室，另一个同学在师司令部。这次演习，目的是在一场模拟现代局部战争中，检验一个甲种师的综合作战能力。听说这回不再设导演部，对抗会很激烈。&qu;范英明眼睛倏地一亮，接着又变得黯淡起来，&qu;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内幕。要争这个任务，也是刘政委和黄师长的事。&qu;刘东旭说：&qu;范团长，军事我不大懂，但我感觉到这会是师一个机会。上次演习伤了师元气。咱们要齐心协力，争到这个任务。这个演习是方副司令抓的。&qu;范英明说：&qu;政委，你要是命令我去我方副司令，我不敢不去。我自己是不会去的。请原谅我现在无法解释为什么。&qu;举手给刘东旭敬个礼道：&qu;政委，要是就这两件事，我就不陪你了，十一点三营搞实弹演练，我得去看看。&qu;刘东旭说：&qu;我是顺路来看看，你忙去吧。&qu;范英明说走，真走了。唐龙人一下就蔫了，叹道：&qu;听说朱海鹏要出任蓝军司令，能和他唱对手戏的人，咱们师我只看好范团长。他提不起精神，我看咱们还是用不着争了，争来也是白搭。&qu;上次演习，是刘东旭来师后参与的最主要的工作，结局却是大败。作为师党委书记，刘东旭心情很沉重。按照一般规律，这种大挫折，只有大胜才能消除它的负面影响。从这一点看，下一步大演习，师必须争到一个主要角色。唐龙这么悲观，有点出乎刘东旭的意外，他认真说道：&qu;唐龙，没这么严重吧？&qu;唐龙自信地说：&qu;政委，信不信由你。演习不设导演部，与实战已经没什么两样。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师师团一级军事主官，除了范英明勉强能跟朱海鹏过着外，其他的都无法同场较量了。&qu;刘东旭将信将疑地看着唐龙道：&qu;你没提供有说服力的证据。还是要努力把演习任务争过来。走，回师部。&qu;拉开车门又说：&qu;范团长最近好像不正常，该找他谈谈。&qu;这时，黄兴安和高军谊也得到了军区要搞大规模演习的消息。高军谊放下赵中荣的电话，走出参谋长办公室，去了黄兴安的办公室。上次演习，黄兴安叫他去导演部，高军谊心中很不高兴。种桃树的过程，大家吃住都在桃园，摘桃子的时候却被支走了，当然不会高兴，但还是二话没说就服从了。演习的结果让高军谊暗自庆幸过。接着他又为自己庆幸师失败暗暗自责。作为一个自当士兵开始，没离开过师一步的老兵，高军谊很珍惜师的荣誉。两年前，军里槁一次比武，高军谊和师参谋长较劲比赛军事五项，甩手榴弹把胳膊都摔脱臼了。可两年后他竟能面对师失败感到高兴。这巨大的反差，让高军谊自己都害怕起来。他承认自妻女以随军的名义，从陕北小镇曲线迁入市后，自己对个人得失考虑太多了。可不考虑能行吗？女儿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在社会上已闲逛一年多了。妻子桂玲所在的轴承厂，这几年每况愈下，已经开始靠贷款给下岗职工发生活费了。桂玲作为军属，自然还在岗位上，但工资还不够开支娘俩在市的基本生活。高军谊想升成正师职，说不上有什么野心，恐怕更多的是考虑正师比副师每月多出的几十元钱。黄兴安不动，他就动不了。师不打个翻身仗，黄兴安就没法动。这个账，高军谊很快就算清了，也很明白赵中荣这么快就把消息告诉他的用意。范英明挨了处分，赵中荣升任师参谋长的机会就多了一些。高军谊说：&qu;老黄，军区还要搞演习的事你听说了没有？&qu;黄兴安道：&qu;我正想找你商量这件事。朱海鹏和常少乐把我们逼到绝路上了，这个机会不好好抓住，想翻身可难。咱关住门说，毕竟人家把装甲车开到了咱的指挥部。这口气不能咽下去。&qu;高军谊道：&qu;师钱师长已经给赵处长打了招呼，也要争这个任务，还说了很多不中听的活。全区有八个甲种师，都知道这是个露脸的机会，咱们刚刚败过，要尽早做准备呀。&qu;黄兴安叹了一声，&qu;军中无小事，这话真不假，一个闪失，干啥都硬不起来。&qu;刘东旭走进来道：&qu;哪个地方硬不起来了？&qu;黄兴安站起来，迎上去道：&qu;刘政委，还要演习的事你知道吗？&qu;刘东旭说：&qu;我正想找你们说这件事。咱们师争不到这个任务，三年翻不过来身。&qu;黄兴安一拍巴掌道：&qu;打好了，马上就能翻过来。你围着首长转的时间长，点子多，你看咱们该用啥法子要来这个任务？&qu;刘东旭道：&qu;攻心为上。一旦演习的事确定下来，我们就先造声势，把士气先鼓起来。方副司令、陈军长都是师的老师长，心里肯定希望师能从失败中尽快走出来。要从这里做文章。&qu;下班的军号响了。黄兴安说：&qu;吃饭去，咱们边吃边谈。&qu;范英明正端着饭碗，在三营训练场地和战士们一起吃饭。边吃，边用筷子另一端在地上画出几个三角图形，对几个中尉少尉讲着：&qu;步坦协同作战，不能硬搬教科书训练。如平地推进，步兵应在三十度小扇面内跟进。坡度越大，扇面越大，但不能大于六十度。培养出这种意识，战时就可以减少百分之十五的伤亡。&qu;一堆嘻嘻哈哈吃饭的战士发现了一辆白色小车向这边驶来。一个中士手搭凉篷看着，嘴里说：&qu;乖乖，还是个奔驰，我的乖乖，还是个女的。&qu;一个下士说：&qu;靓，还是个靓妹子。&qu;中士拍拍一个上等兵，&qu;是不是你那个歌手小蜜来找你呀。&qu;下士说：&qu;下来了下来了，哪个狗日的，艳福不浅呀。&qu;三营长认识方怡，快步走过去，朝下士屁股上踢一脚，恶声骂道：&qu;混账！都给我闭嘴。&qu;扔下饭碗迎了过去。范英明站了起来，嚼着饭，看着和三营长说笑的方怡，心里想：她来这里干吗？三营长大声喊：&qu;周班长，来份饭。&qu;转身对方怡说：&qu;嫂子，将就吃点吧。&qu;一个上士报告说：&qu;营长，饭、菜都吃光了。&qu;方怡笑道：&qu;不用客气，我和你们范团长说几句话就走。脚下有四个轮子，还能饿着了。&qu;范英明放下饭碗，转身朝树林那边走，走了两步，停了下来，等方怡赶上。下士一屁股蹲到地上，哀叹一声，&qu;完了，干了两年，一句话全完了。&qu;中士安慰道：&qu;别怕，刮的西北风，团长不一定能听到。&qu;下士说：&qu;团长听不到，营长咋就听到了？&qu;三营长吃着剩下的饭，边嚼边骂：&qu;瞧你们没出息的熊样！一句玩笑都听不得，能当团长？听见了，或许就把你这个下士记住了。&qu;几个战士吐舌头的吐舌头，挠头的挠头，都压低了嗓子嘻嘻地笑，目光又都小心谨慎地朝小树林溜一下溜一下。方怡有些不屑地看看一身尘土、满脸污垢的范英明，说：&qu;当了团长再干连排长的活，而且乐此不疲，恐怕难成大器。毛泽东戎马大半生，可没摸过几回枪。&qu;范英明道：&qu;十个将军十种带兵方法。我也没想成多大气候。你大老远跑来，恐怕不是来看我如何带兵吧？要么就是改变了主意？&qu;方怡说：&qu;爸爸的病确诊了，肝癌晚期。我到卧佛山去找一种石头，顺便来告诉你一声。这里离市不过一百二十公里，你自己又会开车，希望你能每周回去一趟。&qu;范英明踢踢脚下的石头，&qu;这里也叫卧佛山，这种石头也能治癌。我早听说过。&qu;方怡拉下脸，&qu;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事干了，咒我爸早死呀？&qu;范英明说：&qu;好好好，我们别争吵，我信还不行吗？肝癌晚期，肝癌晚期。&qu;方怡噙着眼泪说：&qu;范英明，真看不出来你的心是石头长的。爸顶多还有一年时间了......&qu;范英明央求道：&qu;你别这样，战士们看见了不好。你要我怎么办吧。&qu;方怡说：&qu;明天是星期六，你回去把我爸的病告诉你爸你妈，把龙龙带回去，以后每个星期六，龙龙都在我家过。&qu;范英明说：&qu;以后我每周往家里打个电话问候问候爸行不行？你不觉得再待在一起已经很不合适，相，相当别扭了吗？&qu;方怡没明白范英明的意思，说道：&qu;这有什么不合适？你我一天不解除婚约，你就是方家的女婿，女婿到岳父家度周末，有什么？&qu;范英明发急了，打着手势比画道：&qu;你知道，我这个人太正统，思想一点也不解放。我回去不合适，晚上走吧，爸要起疑心，不走吧，又怕你抹鼻涕掉眼泪，心一软又要做那种事。我，我怎么说呢，我觉得这跟偷人一样，你能习惯，我不习惯。&qu;方怡怔住了，脸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指着范英明，半天说不出话，眼泪无声地流着，终于出声了，&qu;好，好，范英明，我明白了，&qu;突然间怪笑起来，笑得浑身直颤，&qu;闹了半天，我在你眼里已经是个偷人养汉的女人了。&qu;范英明忙解释说：&qu;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千万别误会了。&qu;方怡大声说：&qu;你不要解释了。算我瞎了眼。&qu;那边，几个战士又在小声嘀咕。&qu;像是吵起来了。&qu;&qu;团长也真是的，娶了这么好的老婆......&qu;三营长大喊一声：&qu;集合--&qu;战士们纷纷跃起，迅速在营长面前排成四行。三营长又喊：&qu;向右转，跑步走。&qu;方怡一扭头，转身走了。范英明悔恨地望着方怡的背影，张张嘴，扬了一下手，最后什么也没做，慢慢转过身，向训练场走去。方怡红杏出墙的传言，他早听妹妹讲过多次，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不信的。今天说出这种话，他感到吃惊。这不是表示他已经信了这种传言了吗？范英明度过一个辗转反侧之夜，决定回市看看方英达。如果方英达真的病重，为了回避方怡，不去看老岳父，就太自私了。范英明叫过来参谋长焦守志，说道：&qu;老岳父病了，我得回去看看。你要钉紧点，节假日容易出问题。&qu;焦守志说：&qu;你昨天都该和嫂子一起回。老爷子膝下无儿，身边只有一个女儿，有个病灾全依靠你呢。看你黑着脸，昨天下午也不敢劝你。&qu;范英明问：&qu;你消息挺灵嘛。谁说的？&qu;焦守志笑道：&qu;一个团不就一个团长？团长夫人大老远来看团长，饭没吃上一口，临走还抹了眼泪，这不是天大的事？&qu;范英明没再追问，打开车门拿了抹布擦着挡风玻璃说：&qu;城市兵多，离县城又近，以后各连节假日外出人员再减少两个。发现谁到发廊洗头，半年内不准外出。都是寸头，用得着到发廊洗吗？发廊可是事故高发区。&qu;焦守志说：&qu;憋紧了也不好。城市兵难管理是不假，可这五年，没弄出一个大肚子也是真的。我当连排长那些年，这种事一个营每年都有一起两起。&qu;范英明瞪着眼说：&qu;那是谈婚嫁，真真假假也有点情。现在要出，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丑闻。军区可能要搞大演习，紧点好。&qu;焦守志忙问：&qu;多大？&qu;范英明上了车，关上车门道：&qu;一个甲种师对一个混编师。甲种师肯定要师上。&qu;焦守志说：&qu;咱们师刚吃了亏丢了人。&qu;范英明高深莫测地一笑，&qu;正是因为吃了亏丢了人，这任务才跑不掉。正是我们挨了处分挨了批，主攻团才非一团莫属。&qu;焦守志两眼放光：&qu;咱就先搞封闭式训练。&qu;范英明把车发动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qu;基本功用不着再练了。朱海鹏这次是踩到鼓点上了，各领**三五年呢。听唐龙说这次不再设导演部，这肯定是朱海鹏出的主意，他这是欺野战部队无人！&qu;焦守志惊得张着嘴，&qu;没有导演部，那不是和打仗一个样了？&qu;范英明叹道：&qu;可惜咱们只是一个机械化步兵团。这两天照常休息，我回来后再商量。总不能让朱海鹏把风光全占了吧。&qu;范英明赶到方家，方英达正满面红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方英达问道：&qu;部队不正在搞整顿吗？&qu;范英明说：&qu;爸爸，工作都安排了。听说你病了，我抽空回来看看你，好点了吗？&qu;方英达哼一声，&qu;一点小病，吵嚷得满军区都知道。我的身体我知道。这些小事，不要整天老放在心上。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个病？医生总是爱小题大作。&qu;范英明观察了一会儿，确信方怡说了谎，过去坐在方英达对面，点头说：&qu;是，是。&qu;方英达放下报纸，&qu;你回来得正好。前一段演习的事，听说给你记个警告处分？&qu;范英明说：&qu;是的。&qu;方英达说：&qu;不要觉得是受了委屈。上次演习，暴露了许多问题。暴露了问题不可怕，解决就是了。朱海鹏提了个思路，准备把全区尖端部队抽一部分装备一个乙种师，和一个甲种师对抗一下。昨天常委会定下来做这件事，已经安排训练部、作战部搞方案了。你觉得哪一方胜算大一些？&qu;范英明谨慎地说：&qu;那要看是个什么方案。&qu;方英达说：&qu;这次不设导演部，双方都可以拼出全力。一个武装了许多高科技武器的乙种师，突然侵入一个甲种师的防区，引发一场局部战争。基本思路就是这个。&qu;范英明说：&qu;如果是这样，我还是投甲种师一票。&qu;方英达说：&qu;说说理由。&qu;范英明道：&qu;一个甲种师的防区，面积有几千平方公里，地形有山地有丘岭有平原。拿师来说，有三个步兵团，一个坦克团，一个高炮团，一个摩步团。这些主干部队，完全可以构成梯次防御。如果这些主力部队在战略性空中打击阶段没受重大损失，有一半的制空权，在防御战中，还是有实力和任何一个师对抗的。&qu;方英达点点头道：&qu;它的指挥系统、通信系统，这些年也有大的变化，战斗力和反应能力应该不错。我同意你的判断。这样一场演习，指挥员就显得至关重要了。英明，你认为黄兴安指挥师与朱海鹏指挥的合成师作战，胜算有多大？&qu;范英明道：&qu;原谅我不能回答。&qu;方英达笑了起来，&qu;是我不该这样问。这场演习，实际上是一次考试，目的是发现十年以后军队核心的指挥员，应该把最优秀的选拔出来。这事就不说了。英明，这一年多你好像变化很大，话也不多了，劲头也不足了，到底是怎么回事？&qu;范英明支支吾吾：&qu;爸，你，我没什么变化，和往常一个样。&qu;方英达叹道：&qu;你瞒不了我。你和小三之间恐怕存在着大危机了。是不是呀？&qu;范英明嗫嚅着：&qu;这，这......&qu;方英达大声说：&qu;你给我站起来！一个上校团长，连面对家庭危机的勇气都没有，能带好部队吗？&qu;范英明牙一咬，心一横，看着方英达说：&qu;爸，一年前，小怡就提出分手的问题。&qu;方英达说：&qu;你的意见呢？&qu;范英明说：&qu;开始我感到意外，不同意。过了一年，我想明白了。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了。最近我们正在商量分手的事儿，因为你的身体，小怡说等一等再说。&qu;方英达背朝范英明站着，望着窗外的一双老眼一片迷茫。感情上，他无法接受这个委实有点残酷的事实。过了很久，他用发颤的声音说道：&qu;龙龙怎么办？&qu;范英明答道：&qu;小怡坚持由她带。&qu;方英达猛地转过身，冷冷说道：&qu;他是个有残疾的孩子，你们不知道？&qu;范英明狠着心道：&qu;我和小怡都不想再维持下去了。我想我知道怎样做父亲。&qu;方英达坐下来，右手下意识地摸着茶杯盖子，低头了好一会儿，抬起头说：&qu;好样的，你有勇气接受我的女儿的挑战，证明我没有看错你。婚姻失败了，也是败仗。希望你还是一个成功的军人。&qu;范英明说：&qu;爸，我取点东西就回部队。&qu;方英达摆摆手，没有说话。小夫妻走到这一步，肯定有其必然的原因，方英达也不愿细问。可是，他实在又不想看到他们分手。方怡的婚姻，毕竟浸透着方英达的许多心血和十分隐秘的希冀。妻子淑娟临终前还把没和方英达生个儿子看作一生最大的遗憾。方英达也不是没有这种感受。让三个女儿都当兵，都嫁给军人，不正是方英达希望家族里军人血统能延续下去的委婉表达吗？十多年了，方英达已经习惯了把范英明当儿子看。这个婚姻一解体，方英达不是要饱尝愿望落空的失败么？方英达没有说什么，并非是对最钟爱的三女儿的婚姻听之任之。只是他心存希冀，愿意把小两口的矛盾，看成是牙和舌头间出现的免不了的碰撞。他怎么也想不到，十几分钟后，局势就急转直下了。方怡带着碾好的石粉回家，发现院子里停着范英明的车，满腹狐疑地迈上台阶。走到门口，她停下来想着怎样在家里面对范英明。保姆小英跑出来给方怡开门。方怡问：&qu;爷爷在不在？&qu;小英没回答，自言自语说：&qu;爷爷的车开回来就更威风了。菊子在的那家，只有一辆车，她还回去嚷嚷得全村人都知道。&qu;方怡说：&qu;问你爷爷在不在，说这些干什么。&qu;小英闪到一边，连声说：&qu;在哩，在哩。刚才还和姑夫说话哩。&qu;方怡把石粉拎进客厅，装着笑脸问：&qu;是不是英明回来了？&qu;方英达把报纸放低了点，&qu;在楼上收拾。你拎的这是什么东西。&qu;方怡找个水果箱子放好石粉，&qu;我给你找的治胃病的石头。一天泡三道，要不了仨月，就能把你的病治去根。&qu;方英达放下报纸，霍地站起来，&qu;不喝，不喝，我没有病，喝什么喝。以后你们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们也不要过问。&qu;方怡慢慢直起身子，&qu;爸，你这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是不是生我的气？&qu;方英达冷笑一声，&qu;我敢生谁的气？你是跨国公司的大老板，他是......&qu;父女俩都看到了拎个旅行包下楼梯的范英明，三个人都僵在那儿。方怡问：&qu;你这是要到哪儿去？&qu;范英明没有回答，看着方英达说：&qu;爸，我回团里，你要多保重。&qu;方英达不耐烦似的摆摆手。方怡闪过去，伸手拦住了范英明，&qu;你和爸说了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呢？&qu;范英明横下一条心说：&qu;长痛不如短痛。报告放在床头柜上，你签完了通知我一下。&qu;方怡咬着牙说：&qu;小范，你胡说什么......&qu;方英达抓起茶杯摔在地上，&qu;让他走！我不想听这些。&qu;终于抑制不住，大喝一声：&qu;滚--&qu;范英明拎着包，拉开门大步走出。客厅内静极了，门晃出的轻微的吱呀声显得分外刺耳。方怡盯着门呆了好一会儿，慢慢转过身去。方英达像塔一样站在客厅中央，已经老泪纵横了。方怡惊得身子朝后一仰，疾走两步，扑通跪在地板上，抱住方英达的腿，仰着泪流满面的脸，哭喊一声：&qu;爸--&qu;方英达微低着头，颤着手指，擦着方怡脸上的泪水，捋着方怡散乱的刘海儿，沉重而缓慢地说：&qu;我方英达一生不轻言失败，在这件事上，爸败了。你们都没错，错在老爸。&qu;方怡颤着声说：&qu;爸，别说了。&qu;方英达固执地说：&qu;不，该说说。&qu;方怡站起来，扶着方英达坐在沙发上，就势跪在地上伸手抹去父亲脸上的泪珠，&qu;你坐下说吧，千万别生气。&qu;方英达说：&qu;仗打败了，不找出原因，再打还要败。你妈死得太早，我又无儿，一直把你当儿看。你小时候越野爸越高兴。所以，长成大姑娘，小三就少了那些温柔。爸不该让你嫁个优秀的带兵人。你们太像，太像就相克。&qu;方怡说：&qu;爸，我不后悔，也从未埋怨过你。本来，我也不想惊动你，可你突然就病了。&qu;方英达拍着方怡的头，感叹道：&qu;你的孝心爸领了。你是不想让爸亲眼看见你的婚姻失败了。爸谢谢你。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qu;方怡忙说：&qu;在位的时间不多了。&qu;方英达捧着女儿的脸说：&qu;三儿，我戎马一生，难道还怕听到个绝症？小三，看着爸爸的眼睛，告诉爸，我这是什么癌！&qu;方怡惊得身体朝后一仰，盯着父亲自信而刚毅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不由问道：&qu;你都知道了？你怎么会......&qu;方英达微笑着说：&qu;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不病则已，一病吓人。北京犯病，我就感到痛得异常。半杯葡萄酒能把我送进了医院，我就知道逃不过这一劫了。告诉我，医生说我还有多少时间？&qu;方怡眼睛里又涌出两串不断线的泪珠，&qu;肝癌晚期，还不能手术，少则半年，多则一年，除非奇迹......啊呜......&qu;方英达厉声说：&qu;不许哭！方英达的女儿叫个肝癌吓哭了，传出去像什么话？老爸最发愁到干休所那些日子。现在好了，不用去了，有这一年，看着部队大变样了，走了多干脆？不要对人说爸自己知道啥病，我命令你严守秘密。&qu;方怡擦了眼泪，&qu;那你也要答应吃药。&qu;方英达说：&qu;我答应你。还能指挥这么一场大演习，真好啊。小范要离开，就让他走吧。&qu;方怡长吁一口气，善解人意地说：&qu;可惜我不是个男的，让你失望了。我要能替你指挥演习多好。&qu;方英达摇摇头，&qu;你爷爷带兵与日军作战，战死沙场，我戎马一生，有这个结局也好。你能在商场做出成就，爸已经心满意足了。&qu;小心过来打扫碎杯子的小英自言自语接一句：&qu;烧香都烧不来。一家就爷俩，房有一个楼，小轿车都有俩，有啥不好，还把饭都哭凉了。&qu;说得爷俩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