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做的第一件事是探探他的鼻息,然后开心地笑了。与此同时,李六野被抬进沙门会内堂时仍在狂嘶挣扎,几个帮徒只好把他绑在**。沙观止脸色苍白地看着一位中医给他把脉,后者的摇头叹气已经让他知道大势已去。沙观止问:“怎么能治好呢?”中医说:“治是没得治啦,这么挣死挣活个三五天总会断气的,我想那滋味跟下油锅一样吧。”沙观止愣了一下,掏出自己的枪,顶着李六野的头。他看着李六野,再没了所谓的杀气,此刻他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然后枪声轰然。149、“我爱她”地下室内,唐真正旁若无人在自来水管前洗头发,八斤也不顾别人的鬼脸在旁边帮着倒水。何莫修在跟欧阳数落:“我修好了电台,又改造了带装甲的黄包车,现在又修好了泥沙淤积的水管,我可以留下来了吧?”欧阳补充:“你还发明了一种崩掉我们整个营地的炸药。”何莫修不大好意思地笑笑:“把你的新房从潮安崩到沽宁来了,这就不用提了吧?”欧阳笑着看思枫,思枫正在小间里收拾,那个小空间现在被她布置得很像一个家。这时龙文章很不满意地拿着步枪过来,枪上装了一个土气的瞄准镜。龙文章抱怨道:“他还给我的枪上装了个瞄准镜,让我现在一举枪就晕。顺便告你们一声,千万别让他碰你们的家伙。”何莫修委屈地说:“只是你需要适应。”欧阳笑道:“日本人以为你死了,美国你又不去,现在你是想去哪去哪的自由战士,不过以后别再把我们叫成你们。”何莫修等明白他的话时,欧阳和思枫已经手拉着手地出去了。欧阳和思枫偎依着坐在院子里,思枫轻声问:“你觉得这里安全吗?”欧阳沉吟道:“既然李六野没把这地方告诉长谷川,既然沙门会现在都养成了瞒上不瞒下的习惯,既然老四现在都在他们找的好地方修养,我得说,安全。”思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们会有孩子吗?”欧阳神情捉摸不定地看着她,思枫也因为这个问题有些赧然。欧阳抚着思枫的头,喃喃道:“没结婚想要结婚,结婚完了就想要孩子,有了孩子就盼他长大,他长大了就盼他结婚,他结婚了又盼他生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挺不错,老实说……所以……”他看着思枫,表情认真之极。思枫深情地看着他。欧阳抵着她的头:“明天你们就回潮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千万不要死了。你死了我也没法活了。”思枫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会为你的子子孙孙无穷尽好好活着,不,为你为我好好活着。”欧阳站了起来:“好吧,以后我不说这类的话了。”思枫笑了:“我想去看看四道风。明天就该他照顾你了。”沽宁海岸,一处临海的小屋,有些小船泊着。这是沙门会帮徒给四道风找的修养之处。四道风坐在沙滩上,身上的绷带已经明显少了,他怔怔地看着某一个方向。高昕在那里游泳。欧阳踩着沙过来。四道风回头看看他,说:“我又用了她不少血。”欧阳笑了:“你不用太大的负担。她跟我说过,她不能打仗,可她的血在打仗。”四道风突然道:“我爱她。”欧阳忽然让沙堆绊了一跤,他并非不明白四道风的心情,只是这种字从四道风嘴里吐出来真像狗嘴里吐出象牙。欧阳话都说不连贯了:“你……说真的,明白那个字是什么意思吗?”四道风看起来苍白而疲倦,他认真地说:“我明白。我以前的日子都成了空的,我要有个人在心里想着。我爱她。”150、小五道风日军沽宁司令部里,半盆子辣椒粉被倒进了一盆水里,那个叫蛮头的日本兵把那小乞丐的头摁进了盆里。那孩子已经没什么挣扎的力气了,蛮头把他扔开时长谷川进来。长谷川问:“还是什么都没说吗?”蛮头点点头。长谷川看看那孩子,冷笑:“这样他很快会死。用我的办法。”此时,欧阳、四道风、龙文章三个在巷子里,听着在这里都清晰可闻的交响乐,三个人都有些发怔。龙文章咬牙道:“已经连放了三天了。送饭的人说,鬼子天天给他放这个,不让睡觉,不断提问。”欧阳苦笑:“不可能救出他来了。鬼子的主力已经全部回城,现在的沽宁大概够我们在暗处容身,可绝不够正面较量……老四?”四道风在发怔,然后说:“他是我的小兄弟,叫作五道风。”囚室内的音乐声忽然震耳欲聋,小五道风已在弥留之际,日军的审讯员仍在不住嘴地发问,不时把小乞丐摇醒,他忽然发现小乞丐的手顺着音乐的节拍随意地打着拍子。与此同时,沙观止阴着脸从门前冷落的沙门会里出来,他戴着黑袖圈,走向不远处的药铺。忽然一左一右两个人夹住了他。一个人低声说:“沙老爷子,借一步说话。”沙观止料到有此一着似的,冷笑:“我的一多半手下都跟了你们,又还要借一步到哪里说话?沽宁已经是你们的了。”那两人摘掉了帽子,一个是欧阳,一个是六品,龙文章在旁边监视。欧阳歉然道:“实在对不住,沙老爷子,只是令侄有些事情很想跟老爷子说开……”沙观止突然叫道:“四道风,穿着长衫我就不认得你了吗?你何不把自己烧成灰试试呢?”他说的是站在柜台另一端的一个人,那人摘下帽子,内疚得抬不起头来,确实是四道风。四道风轻声道:“叔叔,我只是惦记你,没别的办法……”沙观止突然伸手掏枪,欧阳和六品下意识地要有所行动,被四道风止住。沙观止没有开枪,把他那大号左轮的子弹一发发排出来放在柜台上,每一发上边都有十字形切口,用铅封上。沙观止冷然道:“瞧好了没有?每一发都开了切口,灌了水银,这种子弹可以在肚子上开碗大个洞。每一发都是给你预备的。”那几个人都沉默着,沙观止小心翼翼地把子弹收好,咬牙道:“你放了我,我杀了你。”四道风叹了一口气,说:“叔叔好走。”沙观止把枪插回腰间,拎着他的药出去。那几个人仍在铺里愣着,欧阳终于想起拍拍四道风,几个人一起出去。在街上,欧阳把刚买的一只烧鸡递给他看,四道风苦笑:“以前四个人吃一只鸡,现在一个人吃一只鸡。”欧阳笑着说:“我跟你吃一只鸡。”六品突然道:“我也跟你吃一只鸡。”龙文章也接着说:“我凑凑合合吃你一口鸡。”四道风笑了笑,那种忧郁和伤感大概从此就印在他身上了,他确实在死亡中学会了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