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作为《初见秦》的第一个读者,看完只是摇头叹息。韩非水平应该不止如此吧?就凭这封书信,想要改变嬴政的决定,恐怕够戗。况且,就算过了嬴政这关,还有姚贾那关,怕是难得过去。尽管对韩非之书不甚满意,李斯还是决定尊重作者,不改一字,将书原貌呈现给了嬴政。嬴政略读一遍,没有立即发表评论,而是将书付与姚贾,先征求姚贾的意见。姚贾一目十行,迅速看罢,然后将书抛于案头,冷笑不语。嬴政惊讶道,这就看完了?姚贾道,通篇皆是老生常谈,了无新意。一扫即知,何必细细品读?嬴政道,既如此,卿试论之。姚贾虽然只是快速扫了几眼,却已经抓准了《初见秦》一书的要害,于是加以批评,先后来了三个质问:韩非引经据典,谈古论今,只为证明一件事——秦国之所以还没有称霸于天下,全怪秦国的谋臣不尽其忠。言外之意,是说他韩非可以为秦尽忠了?当年,秦与荆人为和、与魏氏为和、与赵氏为和,并非不愿一举灭亡之,而是势在不能。六国尚强,秦力有未逮,形势不允许。韩非号称才高当世,不应不知此节。当年谋臣,皆已作古,而韩非厚诬诸公于地下,意在何为?再说韩非自以为高于别人的地方,是自诩可以让吾秦“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四邻诸侯可朝也”。然而,我大秦的目标难道仅仅是这样吗?姚贾停顿片刻,留给嬴政一点思考时间,然后,姚贾对自己的三个质问逐一作了回答:韩非为韩之公子,一意存韩,以秦为敌,其先后三策,皆是明证。何以数日之间,韩非的态度转变竟会如此之大,愿意开始为秦国尽忠了呢?改口如此轻易,不免让人生疑。以臣之见,乃是韩非入狱之后,自知必死,他一死则韩国必亡。是以才不惜出此苟且之策,诈称愿为我秦尽忠,先求活命,然后再相机而行,徐为韩国谋利。愿吾王明察。韩非厚诬诸公于地下,意在借古讽今,矛头直指如今朝中的用事大臣。此乃挑拨是非、无风起浪,意在使我君臣猜忌,上下异心。愿吾王明察。至于我大秦的目标,绝非“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四邻诸侯可朝也”。这句话,放在十年前说,也许还勉强合适,可在今天还说这样的话,就不免见识短浅、招人耻笑了。臣主外交,于天下大势深有所知。今日之世,非商周之世,也非春秋之世,而是战国之世。这个时代,是一个winnertakeall的时代。七雄纷争,最终只能有一国独存。而独存之国,必我秦也。大王不是要成为霸主,而是要成为君临天下的天子。秦国也不是要称霸天下,而是要一统天下!姚贾之批驳,情绪激昂,声如金石。嬴政大悦,称善不已,又道,韩非书末有云,愿望见寡人,当面陈词,言所以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寡人欲见之,且听他有何说辞。如果让韩非见到嬴政,保不准嬴政一念之仁,放韩非死里逃生。姚贾可不想冒这个险,于是道,韩非在书的最后,的确言而不尽,故做悬念,激人好奇。然而,如此套路,只是游说之士的惯用伎俩,不值一哂。再则言之,韩非留下的悬念,根本就不能成其为悬念。韩非对天下的认识,还是停留在春秋五霸的时代,不悟四海归一、定于一尊乃是大势所趋,非人力所可阻挡。韩非不能知天下之势,何以献取天下之策?纵能蒙大王召见,其言又何足可听?姚贾这一番话,破灭了韩非最后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