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然来到内殿时,萧霄、苏戈、许统都已在座了,他对苏平疆行过礼,主动走向末席,苏平疆不耐烦道:“此处并无外人,你过来坐近些。”贺然嬉皮笑脸的凑到萧霄身边坐下,萧霄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把身子向旁边移了移。“苏邦虽不识时务,言语冒犯了你,可你这般胡闹让我甚是难为。”苏平疆一待贺然坐下就开始抱怨。“这次我也觉你太过了。”苏戈看着贺然道,“祭酒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即便就是他满嘴胡言,你贵为军师,也应有容人之量,你今日所为气量未免狭窄了些,就算心头有气,你等些时日在寻机会相报也比这样好些,我观群臣对你已有怨言。”萧霄微显尴尬之色,朝堂之上虽是受了贺然自毁之计的要挟不得不帮他,可终究自己是有过错的,许统倒是有些为贺然不平,分辩道:“那苏邦言辞过锋,受些惩戒我看并无不好。”贺然扫了一眼四人,笑了笑道:“你们只当我是气量狭小,忍气不过才当众报复祭酒吗?”“你还有何用意?”苏平疆皱眉问。贺然起身走了两步,负手道:“大王应知不经长时整训降卒是不可用的。”苏平疆点头道:“这道理我自然晓得。”“两万降卒于我易国非是小数,短时内这些降卒乃是我易国之重负”贺然对要说话的苏戈摆了摆手,然后走到萧霄身前道:“凤王精通韬略,我想请凤王与我推演一战。”萧霄不解其意,戒备道:“以何为战?”“以前日战后为题,凤王统易军,我掌顺军。”“顺军大损,逃且不及,何战之有?”萧霄盯着贺然,不敢稍有松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顺军此番攻易,因时日仓促,所调皆城守之卒,镇守番疆与赵境的百战精兵并未参战。”“难道你敢废边守,冒覆国之危,尽调守疆之卒前来攻我?”萧霄冷冷的看着贺然。“有何不敢?赵国自顾不暇,抗击入侵兵力尚捉襟见肘,纵顺国敞开大门,赵国也无心进入,占了城池必要派兵把守,赵国哪来的兵?!他们在边境的那些军卒防守尚且不足,岂会因贪占顺国城池而再分散兵力?”“番邦总是要防的吧?顺国重兵不在赵边而在番境。”萧霄扬眉道。“不防又怎样?”贺然微微而笑。许统忍不住笑了,他对贺然这种说不过就耍无赖的劲头十分佩服。“无理取闹!”萧霄不屑的撇了撇嘴。“无理?好,我这就给你讲出理来,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较之番邦,顺国更忌惮的是我易国,番人喜游牧,攻顺只为掳掠不占城池,我易国对其则有侵占之心,若易国与番邦联手,我们借番邦之力,虽吞不下整个顺国,但夺取些土地还是能作到的,这是顺国万万不能接受的,破解危难的上策是在番邦到来之前一举剪除弱小的易国。”“他们不是已经大败而回了吗?”萧霄脸上lou出微笑。“哼,我此刻是说如何再调兵攻你,有了方才的推论,孰轻孰重不问可知,如我是白宫博,宁愿冒着让番邦在境内肆意掳掠一番的危险,也会抽调镇守番疆之卒,全力攻易。”贺然脸上lou出坚毅之色。“你是说顺军近日还会来攻?”苏平疆担心的问。“你当我会惧吗,有我与大将军把守,易国岂是一攻即破的?你若强攻,即便最后得手,大军难免折损大半,所得不过四城而已,我不信顺王会如此不智,任你胡为!”贺然狡诈的一笑,道:“破易国何须折损大半人马?莫要忘了,我是有内应的。”“啊!?你是说我易国之内有顺国内应?”苏平疆脸色大变。“内应就是你那两万降卒!”贺然高声道,“降卒尚未归心,闻顺国军至必生策应之心,易国兵少,根本不足以控御两万降卒,若驱策他们抵御顺军,则其必挥戈反击,若囚之,一来占用人员众多,二来所费不菲,且稍有不慎即会生乱,顺军有此内应,凤王觉得自己能守几时呢?我看不待番邦攻来,顺军即可凯旋而归了。”萧霄俏脸微微变色,默然不语。许统大笑道:“军师高论,许统唯幸军师是友非敌,一会离宫定要与你痛饮一番!”“何须离宫,酒来!”苏平疆听完贺然的解说,消除了对坑杀降卒的不悦。君臣饮过之后,苏平疆笑道:“你在朝堂之上只须把这番话讲出来,何人还敢对你妄加指责?你这人啊……”说着不住摇头。“我惩治祭酒绝非衔恨报复,此等腐儒不让其身受其害不能改变其心,不顾形势一味只讲仁德,此乃害国之臣,此等人不在少数,这次要杀一儆百,如若仍不能正其风气,再多杀一些这样的迂腐之人也不足惜,我宁要可保国的虎狼之师,也不要难退敌的仁义之军,宣德推仁还是等称霸天下之后再说吧。”贺然说到杀人脸色依然平静。“你在藏贤谷不是已经推行仁政了吗?”苏平疆问道。贺然闻言马上就闭上了嘴,转着眼珠想岔开话题。苏平疆笑道:“我近日来一直想与你商议改政之事,藏贤谷被你治理的日渐繁荣,谷民安居乐业,民风之淳朴令谷外百姓均思往住。”贺然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道:“此皆竹音公主与孔林之功,我可是罕有参与,大王若思改政,还是与太宰他们商议吧,此事我们可是有言在先啊,君无戏言,你可莫要说话不算数,再者,我执掌三军,业已忙的寝不能寐了,再若辛劳恐要呕血了。”众人听他把自己说的这样可怜,都lou出鄙夷之色,贺然不以为意的起身道:“大王若无他事,小臣告退了,小臣还要去德文院读书。”萧霄忍不住笑出来声,苏平疆无奈的挥了挥袖子,喝道:“去吧去吧,莫要读的呕血!”贺然施了礼,走到门口又转回身对许统道:“祭酒之事就交给你了,莫要让降卒在府外作乱就可以了。”贺然出了王宫,盘算着应该尽快跑回藏峡谷,除了不愿参与改政外,他很惦念苏夕瑶的状况,可走之前有些事还得跟萧霄商量一下,他对递上马缰的亲兵摆摆手,一步三摇的往前走,等萧霄出来。走了一段路,他注意到几乎家家门前都悬有一个用彩带编成的锦球,这种东西他在归月山庄见过,只是那时他说话还不太利索,村民似乎跟他讲过,可他当时就没怎么听懂,现在更忘的一干二净了,他好奇的走到一个编制十分精美的彩球前,用手摸了摸,门内的一个老丈看见急忙迎出来,施过礼后,笑道:“军师贵足踏贱地,小老儿全家之幸啊。”贺然还了礼,想问这那彩球是做什么用的,可又怕lou马脚,笑着又摸了摸彩球,道:“老丈家这个……哈哈……比别家的精致多了。”“多谢军师吉言,这承恩彩球粘了军师福气,小老儿一家必无饥寒之忧了。”老丈笑着说。承恩彩球,贺然默念着这个名字,好像和天恩树有些关系,他正思索着,不知小菱何时来到身边,施礼道:“凤王请军师过去。”贺然对老丈拱了拱手,道了声“叨扰”,转身朝萧霄的车仗走去。刚上车,不待萧霄说话,他就迫不及待的小声问:“家家挂承恩彩球是何意?”萧霄轻笑道:“呆子!明日就是承恩节,这彩球结成承恩果的模样,是答谢上天赐下天恩树,使万民得以果腹之恩。”贺然总算弄明白了,笑道:“我想起来了,明晚还要焚香祈福是吧,之后是一家人赏月饮酒,我记得去年在姐姐府上就是这样的,不过饮酒时把我赶出去了。”萧霄笑道:“承恩时节家人共饮,你又不是姐姐家的人,自然要赶你出去了。”贺然嘿嘿一笑,问道:“我走后平疆骂我了吧?”“明知要挨骂还问?”“挨骂总比受累强,如果能逍遥自在的呆在谷中,他喊破喉咙骂我都无所谓。”“懒死你!音儿嫁给你与嫁给猪无甚区别。”萧霄不耻的骂道。贺然也不分辨,骨软筋弛的kao在软垫上,成猪状,洋洋自得的看着萧霄。萧霄气的把脸扭向一边,过了一会又扭回来道:“你不去读书,跑到人家门口做什么?”提到读书,贺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道:“你还敢提读书!谁让你贬我为编修史的?我虽已识些字了,可整日与一群饱读诗书的文士混在一起,早晚得lou了底,大家若知道我堂堂一国军师连字都认不全,你让我如何解释?”萧霄掩嘴娇笑,道:“是你自找的,你自设危局逼我帮你,不给你苦处我如何出气!”贺然想想自己的确不怎么占理,故作大度的摆摆手,道:“此事就此作罢,我方才是为等你,随便看看那家的承恩彩球。”“等我作甚?”萧霄lou出戒备之意。“自是商讨军国大事了,下官虽不是军师了,但忧国忧民之心不敢稍有懈怠啊。”贺然油腔滑调道。“有事快讲,再滑舌就给我滚下去!”贺然浑不在意的探过身子低声道:“其一呢,我想建立一个探报营,此事你一人知道即可,回头我让一个叫牧山的人给你送去几只鸽子。”萧霄迷惑的问:“鸽子?”贺然神秘的笑了笑,小声道:“如何使用牧山会告诉你,平疆哪里也有几只,试过妙用后他那几日喜的都夜不能寐了。”萧霄的兴致被勾了起来,贺然不容她多问,继续道:“其二呢,我想让你帮我建一支精兵,孔林已按我的吩咐着手训练藏贤谷的守卒了,你回头去看一下,我想以此为班底扩充出一支三五千人的精锐之师,你从顺国带来的那些军卒久经阵仗,不妨先借我一些。”萧霄轻哼道:“想要精锐自己去找,莫要打我手下的主意。”贺然陪笑道:“你我何须见外,队伍练好之后归你帐下也无不可。”萧霄审视着他,似在估量他有几分诚意。贺然眨着眼道:“我可难得对军国之事如此用心,你若心存疑虑,那就当我没讲过此话,我也乐得多享些清闲。”“那此事就作罢吧”萧霄不当回事的说。“你……,你还是先去看看我谷内的军卒吧。”贺然泄气道“好啊,我正要向军师学学排兵布阵呢。”“呃……,不如这样吧,你明日就随我去藏贤谷吧。”贺然似是随口说道。萧霄俏脸一红,嗔怒的瞪了他一眼。贺然先是一脸的无辜茫然,然后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恕罪恕罪,我倒把明日是承恩节一事忘了,哈哈,我绝无他意,明夜饮酒赏月你们把我赶出去就是,正好你也是孤身一人,就陪姐姐与音儿一起过节吧,热闹些。”“我早已习惯一个人过节了,多谢好意。”萧霄淡淡道。贺然还要劝说,小菱已在车外禀道:“军师府到了。”贺然下了车,眼睛盯着车帘,伏在小菱耳边道:“小竹想邀你去藏贤谷过节。”见到车帘xian动,贺然没事人儿一样溜溜达达的走进军师府。进了书房,贺然铺开纸,咬着笔杆沉吟了一会,描花绣凤般写了起来,可写到一半就用力的把笔摔在几案上,这一幕恰巧被进来的竹音公主看到,她明眸中lou出惊奇之色,戏谑道:“我听闻你被贬为了编修史,不想刚上任就这般用功。”贺然哈哈笑道:“说起这事你还要帮我骂萧霄一顿,都是她害我!”说着偷偷想把写的东西用纸盖住。竹音公主冷冷道:“不用藏了,若无非常之事你才不会想起写字,既不愿让我看,我不看就是,哪个字不会写我教你。”贺然艰难的拿起那张纸,尴尬的笑着说:“我只是想给暖玉夫人写封回书,答谢她传讯之恩,看你说的,有什么看不得的。”竹音公主见他只把那张纸递到一半就停下了,笑了笑道:“何须这般勉强?我还不稀罕看呢。”贺然嘿嘿笑了笑,把手收了回去,可想想不妥,又急忙递到了竹音公主面前,央求道:“看吧看吧,你就是不来,我写完也是要送过去给你看的。”竹音公主嘴角lou出讥讽的微笑,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纸上的字不但错处颇多,而且多有空缺之处,想是他把不会写的字都空了出来。“语不成句,字不成行,你先前就是用这样的书信与暖玉夫人传情达意的?”竹音公主啧啧的摇头道,“我对暖玉夫人当刮目相看了,不想她学识高我十倍,这样的书信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懂的。”贺然大觉没面子,不满的小声嘀咕道:“你讥讽我何苦连她也带上,我何尝与她通过书信?”竹音公主自觉言语适当,乖巧的坐下,提笔道:“说吧。”原稿被她看到了,贺然想改也来不及了,只得诺诺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哦,‘今宵’两字就不要写了。”竹音公主写罢,明眸闪出异彩,反复看了好一会,才轻呼一口气,赞叹道:“难得佳句,朗朗上口,用词别致,你如何想来?!”贺然得意的笑道:“为夫的文才还不错吧,不读书一样可出口成章,哼,你们整日说我不学无术,为夫只是虚怀若谷不愿与你们计较罢了,这下心服了吧。”竹音公主眯起眼,问道:“你上次在朝都酒醉之后吟诵的词句与这个颇为相似,后来我几次想问你,都因有事隔过了,夫君真是大才啊。”说着别有用意的看了他一眼,随手把贺然那次吟诵的词句写了出来。然后把两首词放在一起比对起来。“此次的比先前的少了两句。”竹音公主不动声色的说。“呃……,这次为夫兴致没有上次高,吟到这里就不想吟了。”贺然敷衍道。“夫君才华盖世,我若让你勉强再吟两句想也不是难事吧?”竹音公主眼中笑意渐浓。“勉强难得佳句,狗尾续貂反而不好。”贺然笑的很狡黠。“再想两句!”竹音公主叱道,脸色瞬时就变了。因两地语言有别,翻译这首词贺然费了好大力气,后面两句虽已译好,但与场景不合,所以想省去,让他再续两句新的谈何容易,好在他本就不想欺世盗名,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嗯……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竹音公主提笔刚要补上,可想了一想,沉吟道:“你们未曾相会,如此说法不合情理啊。”“勉强之作也只能这样了,所以还是不续的好。”贺然忍着笑,把竹音公主写的那张纸叠了起来仔细封好,起身要走。竹音公主笑着拉住他,低声道:“你又再我面前捣鬼是不是?我断你绝想不出这样的词句!”贺然神秘的笑道:“此乃天机,你若能把萧霄请到谷中过节,我就告诉你。”竹音公主哼了一声,lou出鄙夷之色,道:“这等事你竟要我帮你?!”贺然苦笑道:“你莫要想歪了,我不过是要跟她谈密探与练兵之事,顺便向她学些战法,几次用兵虽侥幸得胜,但我自知欠缺甚多,兵马调动尚一知半解,更不用说排兵布阵了,我这样的人作军师迟早会葬送了三军将士,唉,我堂堂军师,若向别人请教一些用兵的常理岂不让人生疑?萧霄已知我来历,正好可以向她讨教。”“不想你这等人居然还有自知之明。”竹音公主讥笑道。贺然叹息道:“我不愿作军师别人只当我是贪图安逸,他们哪知我是心虚啊,梦中惊醒多少次你又不是不知。”竹音公主怜爱的看着他,道:“原来你是因此作噩梦,我这就去找萧霄。”打发走了暖玉夫人派来的传信之人,贺然怅然的发了会呆,然后无奈的摇摇头,尽管心中万分思念,他还是打消了把她接来的念头,易国太弱小了,他不愿让她来陪自己冒险,有缘他日再相会吧。可想到卜术精准的暖玉夫人十分笃定西屏会一统天下,他心里掠过一丝阴影,那岂不是说易国注定会被灭亡?无论如何也要放手一搏,至少不能让易国在自己有生之年被灭!有了这样的想法,贺然认真的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