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霓裳坊。“属下参见主人。”一略显臃肿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几近成了匍匐的姿势,可见虔诚恭敬之极,许是因为太过于卖力气,额角不断有汗珠滴下来,却也顾不上去擦一下,正是霓裳坊的老板齐卓。“不知主人此番前来,是有何要事?”还未到夏天,风中依旧透着寒,那个被称为主人的男子,玉立挺拔的身子让人感到不可侵犯的力量,让人不忍直视。不过,即便直视,也看不到他的真颜,最多能看到那面具透出的一双深邃的眼眸,和没有被那板块面具遮挡的部分,棱角分明的嘴唇泛着白色,映着面具的寒光,让人愈发的忌惮,面具男子的眼神中,射出两道凛冽,齐卓无声的低下了头。“本尊听说,你收养的三个孩子都已经有十三岁了?”面具男子的声音里,有一丝玩味,一丝揣度。“回主人的话,正是,同属下一样,他们们也是您的属下。”齐卓战战兢兢,唯恐说错了话。“很好,把那三个孩子带上来。”齐卓忙吩咐管家按着主子的意思把人带上来。面具男子轻扣茶盏,抬眼打量起这三个孩子。为首的齐光过了今年便要满十五了,眉眼渐渐张开,已逐渐脱了孩子的稚气,英气初显。身子也似抽条的杨树,一日比一日挺拔。身后的女孩一只白皙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袖口下摆,圆圆的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睛,黑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掩盖不住眼里的灵动,虽还是满脸稚气,却能瞧得是个美人胚子。相比她的稚气,站在齐光身侧的女孩则要端庄的多,安静的侍立在侧,如瓜子般削尖的下巴,一张樱桃小口微微抿着,弯出一个弧度,似笑非笑。远山眉几乎横入鬓角,似是谁在冬雪图描上最深重的一笔。眼睫虽恭敬地低垂着,但双眸却不安分的转来转去,不知在思量些什么。“齐光啊,这是为父的主人,也是你们三个的主子,之前你们并未曾见过,可是之后呢,你们可是要踏踏实实跟随者主子的,快领着妹妹向主子请安吧。”“是,齐光给主子请安。”“曲锦衣给主子请安……”瓜子脸的女孩报出自己的名姓之后,吃惊的看了一眼身后迟迟没有开口的圆脸女孩,圆脸女孩的小手紧紧地牵着齐光,有些瑟缩。齐光也看出了圆脸女孩内心的局促不安,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云裳,别怕,有哥哥在。”云裳小声的嗯了一声,方才开口:“辛云裳给主子请安。”却声细如蚊,几不可闻。“主人,是这样的,齐光是男孩,故而从了属下的姓氏齐姓。这两个义女,大一些的从了属下拙荆的姓氏,唤作曲锦衣。小一些的,从了属下妾室的姓氏,唤作辛云裳。平日里,属下请了先生教授三个孩子诗书,除此之外,齐光还另外修习武艺,而曲锦衣和辛云裳,则跟从霓裳坊的绣娘修习织绣之术,别看他们只有十三岁,女工,却是极为出色的。”“哦?那可当真是本尊用得着的人才了?”面具男子的声音里,有几分戏谑。“这个……属下倒不是王婆卖瓜。”齐卓笑着,肥胖的脸上堆起了一道道褶皱,直到这个时候才透着取出帕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却忘记了身上的衣物早已经被汗水浸透,因着汗水,颜色愈发的深了。“好了,让孩子们下去吧。本尊有话,要单独对你说。”“是。”“齐卓,依你之见,你这两个义女,哪个更为出色?”“依属下看,曲锦衣要更好一些。”一边说着,一边侧身把端在面具男子手上的茶盏取下来,暗暗使眼色给身后的管家,让他去换一杯热的来。“此话怎讲?”“曲锦衣天生就极是聪慧,属下收养她的时候她不过四岁,家住哪里,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却能将三字经和千字倒背如流,不得不可谓是神童。天资过人,此乃曲锦衣的优势之一。曲锦衣自从被属下收养,就一直跟从着属下的正房夫人,属下正房出身名门,秀外慧中,锦衣跟着她,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贵族女子的气度,此其二。这第三嘛,就是与辛云裳相比,曲锦衣要年长一些,人情世故上,更要通透几分。”“看你说这么多,似乎猜到本尊要做什么了?”“属下不敢。”“既是计划,也不必瞒你。如今的乾祐皇朝,崇敬皇帝刚刚进行了第一次选秀,这后宫中已经有了九命妃嫔,往后自然是会越来越多,而我们,需要在乾祐后宫有自己的人,此时安插,便是做好的时机。如果再晚,这后宫中的女人太多,时机便不好了。”“可是主人……曲锦衣还不满十四岁。”“你不觉得,她很像十四岁么?”“主人慧眼,锦衣的身材的确更像十四岁,甚至说她十五也是不为过的,与云裳相比,她的身材倒是更像南安人,容貌倒是相去甚远了。”男子的语调中有了笑意,“那不是正好?据本尊所知,三天后大内会要霓裳坊入宫位新晋妃嫔裁剪衣物吧?”“正是,安庆皇帝夺取帝位后,为了削减宫中开支,裁撤了殷国原有的尚衣局,一切衣物首饰交由商办,这样既减省开支,又繁荣商业,一举两得。而这衣物之中,又以霓裳坊的款式质地最为精良,故而从崇敬二年开始,宫中的衣物置办,基本都交给咱们霓裳坊了。”说话的时候又隐隐的流露出了一丝得意。“三天后入宫,要曲锦衣也去。至于怎么做,是你们的事了。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属下明白。”这时的齐卓,终于挺直了身板,因为他知道,主人在用人之际,绝不会过分刁难。“至于辛云裳,你再多养几年,本尊还有用处。”面具男子扔下这一句话,扬长而去。掌灯时分,颐宁宫。“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有琴抒静恭恭敬敬地行礼叩拜,言语间,也听不出丝毫波澜。“快起来吧,典月,给戬贵嫔看座。”有琴墨安满是和颜悦色。太后身边侍立的一位三十岁大多的宫女礼数周全的请有琴抒静坐在了太后的左下手:“戬贵嫔娘娘请。”“抒静怎敢劳动典月姑姑,还称抒静为娘娘。典月姑姑真是客气了。”“娘娘,奴才是奴才,礼不可废,何况娘娘贵为贵嫔,居拂柳宫主位,按照乾祐宫制,一宫主位称为娘娘,奴婢这么叫,娘娘也不必推辞。”“好了典月,你先退下吧。哀家有话,要单独同戬贵嫔说说。”“是,娘娘。”“静儿,今儿个是你们第一日入宫,为什么不好好待在自己宫里等着侍寝,却跑到哀家这里来了?”“太后娘娘,今日进宫的一共九位姐妹,臣妾想,应该今夜,不会是臣妾的。”“你这话怎么讲?”“太后,但从今日臣妾与其他八位妹妹入住的宫殿,臣妾便可探知一二了。庄贵嫔姐姐最为年长,且家世门第最高,被分在了东苑的怀淑宫,离皇上的乾元宫不可谓不远,由此可见,皇上心里并不是十分中意庄贵嫔姐姐,因而臣妾想,这新人入宫第一夜侍寝,应该不会是庄贵嫔。翊贵嫔妹妹与臣妾的父亲分别是从一品的武官和官,在家世地位上倒是相当的。翊贵嫔与臣妾同在中苑,臣妾居拂柳宫,翊贵嫔居垂杨宫,在宫室上也是地位相当,因此臣妾想,皇上倘若最先宠幸翊贵嫔或臣妾中的一人,朝堂之上的风向便会有了变化,很容易武官之间形成朋党,朝野不宁,皇上天纵英明,必然不会那么做。而俪嫔方氏,虽然在位份上不能居一宫主位,可现在住在西苑的懿如宫中的齐眉馆。俪者,伉俪情深也,这个字给了方氏,皇上必然是有深意的,懿如宫、齐眉馆,这两个名字,臣妾相信,也绝非没有含义。俪嫔天生丽质,她的父亲有只是三品官并不会对朝堂的风向有多大影响。所以臣妾想,今日侍寝,当是俪嫔了。何况,臣妾入宫前曾经听说……”“静儿,在这后宫中,最不能道听途说,明白么?”“是,臣妾记住了。”“太后,掌管彤史录的人来了。”典月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吧。”“是。”“奴才给太后请安。”“请来吧。皇上今夜,翻了哪位小主的牌子。”“回太后娘娘话,是齐眉馆的俪嫔小主。”“果然是她。”太后低声喃喃,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旁的戬贵嫔见了,忙端起一旁的茶盏:“太后,您先顺顺气……”彤史录的姑姑看着势头不对,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了下来:“太后娘娘,奴才告退了。”“下去吧。”“静儿,真是为难你,这刚入宫,便不是第一夜侍寝。”太后的手搭在戬贵嫔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太后何须如此说呢?这样的光景,臣妾是早想到了的。”有琴抒静含笑以对,眉眼间丝毫不见愁容怒意,一如她身着的湖蓝色宫装,沉静典,却平整的没有一丝皱纹。“静儿,你要记住,自从你进了这深深宫阙,你就不再是一己之身了。你身上担负着的,是有琴家的盛衰荣辱。宠爱倒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明哲保身。深宫的女人,没有爱只会寂寞,没有权力,就会粉身碎骨。”“臣妾明白了。”“还有,你方才的分析,的确精到,只是,出了这颐宁宫,哀家不想再听到。朝堂上的事,不是你一介宫嫔可以议论的,这样说,会被人抓住痛脚,弹劾你干政。”“是臣妾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