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留得青山窗外电闪雷鸣。乾祐帝都的盛夏,难得落雨,可是自打她入了却恩宫,却几乎是夜夜枕前泪共阶前雨,隔着窗儿滴到明。曲锦衣蜷缩在床榻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隐约的记起,两年之前,大概也是一个夏日,自己真正的睡在了君榻上,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子妃嫔。两年之后,却又重新落得了这样的境地,哪怕她那样爱他,哪怕她还给他生了个女儿。人生当真是无常。就像这个却恩宫,糊窗的纸,都是用的最差劲的,在这种风雨大作的日子里,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呢?早就有细细的雨丝从破损的窗纸里面飘了进来,曲锦衣把所有的被子都拥在自己身上,恨不能整个人都卷成一团,却还是抵御不了小雨洒在自己身上那彻骨的寒冷。又或许,寒冷的不是身体,而是一颗孤独而绝望的心。门吱呀的一声开了,荷露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主子,喝点儿姜汤吧,能驱寒的……”荷露递过来的碗是粗陶制成的,上面还盖着一个粗陶做的盘子,那盘子已经很陈旧了,上面开裂了一道缝儿,隐约看得见有热热的白气从缝儿里面升出。曲锦衣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时至今日,自己不过是个冷宫里面的常在,比起刚入宫的时候还不如,虽然皇帝并没有下旨停了她的份例,可捧高踩低向来是宫里的生存法则,到了她这儿,也不能例外的。不算很新鲜的饭菜却还是能及时地送来,多半还是看在恪和帝姬的面子上,才没有把她逼到绝路,暖身子的姜汤,是愈发的不可能了。“荷露,这姜汤是打哪儿来的?”荷露的脸上不自然的笑了笑:“主子,您说这事儿巧不巧,奴婢就在外边儿寻思着给主子采一点花瓣缝个枕头安枕,没成想就下雨了。避雨的时候,就看到了恪嫔小主,恪嫔小主还认得奴婢,便让奴婢去她的宫里拿一点姜汤回来给主子。”锦衣撂下了脸子:“荷露,如今我到了这步田地,连你都不肯说实话与我了么?若这姜汤真的是恪嫔给我的,又怎么会用粗陶的碗装着?又怎么会连一个食盒子都没有?”看着荷露还想打马虎眼,又道:“你便直说姜汤是哪里来的吧,现在我身边儿也就你一个知心的人儿了,若你都不说实话,我活着可真是没意思了。”荷露慌了神色:“主子……主子您可不能说丧气的话啊,奴婢,奴婢跟您说实话就是了。早先儿奴婢在花房伺候的时候,花房的总管太监孙公公就垂涎奴婢了,只是奴婢一直不从,再加上后来调过来伺候主子了,那孙厚权也就没了法子。这回主子遭了难了,奴婢就想着,若是能帮上主子,怎么都是好的,便去答应了那孙厚权,与他做对食。孙厚权虽然不是什么地位太高的,但好歹也是个管事公公,手里有几分权,手下也有点人,这姜汤便是奴婢从孙厚权那里讨来的。只是花房本来也没有太精致的器皿,倒是让奴婢露馅了。”荷露说得轻松,曲锦衣听着心下却难受的不行,把姜汤放在一边儿,拉过荷露的手:“荷露,真是为难你了,我如今虎落平阳,身边也只能有一个人伺候,这个人终究还是你。只是,太监毕竟是身子不齐整的人儿,我怎么能……能让你去受这种委屈呢?”“主子,荷露眼里的您,从来就和别人不一样。宫里的女子,大部分都是身家背景极重,在陛下身边乞怜乞爱的。可是主子不同,主子曾经拥有的,都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若是主子没有这样的精神,奴婢也就不会这样为了主子豁出去了。主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奴婢这么做,也是希望主子可以听得到重新复宠的那一天,那样奴婢,也就值了。”锦衣只是紧紧地攥着荷露的手,久久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对了,明日等雨停了,帮我打听一个人吧,养和宫有个宫婢叫巧芝的,她原先受过我的恩惠,兴许找她我们的日子还能好过些。”“娘娘,您说的那人,可靠么?”荷露将信将疑。曲锦衣又叹了一口气:“能不能来,我就不知道了,碰运气吧。”*翌日是八月初六日,平衍王和靖惠王启程返京。平衍王带了正妃唐氏和侧妃何氏,而靖惠王,却带了生母的梓宫和云裳。同天的何府,没有人敲锣打鼓的欢送二姑娘动身前往平衍,反是长房恨得牙根儿直痒,二房却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只是与此同时,上房却另有热闹。明明是盛夏,可是何家花园种了满园的石榴花却开得不甚美好,何老将军何沸素来喜爱石榴花,因而才会种了满园,这样的情形也是着实让他恼火,一批又一批的花匠被打发了出去,新来的也是源源不断,甚至连御花园的御用花匠都曾经借了来,可这石榴花就是不见有半点起色。如今的何沸,虽然是开国功臣,却早已经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他的聪明之处就在于,素来胆大心细,会审时度势,便在一年前就交出了手上的兵权,换得钧喻铮安心的赐给他丰厚的俸银俸米颐养天年。更何况,以何沸宦海沉浮一生的阅历和人脉,人虽然不在朝堂之上,可朝堂上的事情又有哪一件不知道呢?何沸的书房里面,正对着门的上首悬挂着先帝御赐的匾额,上书一代名将,匾额下面是檀木的桌案和在把手的地方嵌着零零碎碎宝石的太师椅,窗子是半开着的,窗下放着两个上好的青花瓷瓶,何沸站在两个瓷瓶中间,品着钧喻铮前不久刚刚赏赐下来的雨后龙井,看着窗外凋零破败的石榴花忧心自恼的时候,贴身的小厮过来禀报:“老爷,封大人求见。”何沸低着头思索了一会,才仿佛记起这样一个人来:“可是封正华封大人?此人还没有升任为吏部尚书的时候倒是与我有几分交往,后来升任为吏部尚书倒是收敛了很多,只是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小厮低头抱拳:“回老爷的话,封大人说事关重大,必须得要亲自跟您说才好,还请您一定要请他进来。”“也罢,不常来往,今日来了必然是有事,那就让他进来见老夫吧。记得,带他从正花厅进来,那里有磁石,能验出来他有没有带不该带的东西。”“是,奴才明白了。”“微臣封正华拜见何老将军,自微臣有幸升职以来一直为避嫌没能来拜会老将军,还望老将军原宥,不计前嫌帮微臣一个忙。”封正华跪在何沸跟前,满面悲戚。何沸不动声色:“封大人,好歹你如今也是一个二品大员了,老夫不过是一个已经致仕的闲官,就算曾经在官场上叱咤风云,那也是曾经,老夫能帮得上你什么事情?”“何老将军只怕还不知道,微臣的两个女儿早已经暗中投诚您的孙女,指望着能在宫中占有一席之地。只是今日您的长孙已经被皇帝夺去了封号,贬为才人了,微臣的两个女儿自然也会受到牵连。这一切微臣看来一定是唐将军搞的鬼。如今您致仕,兵权大部分都空了下来,姓唐的原本手上就掌握着不少的兵权,如今您交出来的那一部分,皇上又分了两成给他,朝中军国大事方面已经算是他一枝独秀了,可是这样他还不满足。微臣的女儿告诉微臣,整件事情就是娘娘一手策划,已经是不争的事情,可后宫中的女人哪一个是不会算计的?而姓唐的就似乎有想拉拢您的二儿子的意思,因此安排了他的义女为平衍王王妃平反昭雪,却重重的打击到了娘娘,实在可谓是一箭双雕。”说到这里,封正华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何沸的变化,果然已经看到何沸的手微微握紧。打蛇打七寸,唐璟琼是何沸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像何沸这样的人,多一个可以为自己办事情的得力助手自然是不会介意,可若多一个人分走了自己的势力,他又哪里会放任这个人坐大呢?“那么你的意思呢?”何沸虽然微微攥起了手,却并没有在神色上有任何突兀。封正华微微正了正神色:“微臣想知道,老将军您究竟是更倚重长子,还是更倚重二儿子。如果说老将军您更倚重二儿子,那微臣这一次就算白来了,不过也请老将军不要再皇上那里参微臣一本,微臣感激不尽。”“封大人,你有些过分了,这些都是老夫的家事,就算你想押宝,也不能这么直截了当的来问老夫。至于你说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老夫不会那么嘴长的。”封正华再次磕了个头:“微臣告退。”转身就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