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传奇落幕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有在天牢值守的侍卫探头进来:“德妃娘娘,有人探您来了。”曲锦衣苦笑一声,也不知是拜德妃这个名号还没有被皇帝削去所赐,还是因为自己还有一双儿女,抑或是自己在宫中的大起大落太多了,让众人都持了观望态度,总之她现在虽然身在天牢,但是所处环境并不像寻常牢房那样幽深阴暗,甚至比当时被打入冷宫的时候还要好的很多。一个豆绿色裙子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一个食盒,待到人完全走了进来,曲锦衣才发现,来的人,是荷露。荷露一进来,牢门又紧紧的关上了,但是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曲锦衣总觉得牢房外面有一个阴影闪过。荷露双腿跪在打上,向前倾身:“牢房之中,虽然奴婢看得出来,娘娘没受什么大的委屈,可是毕竟比不得丽景宫的吃食。这些都是娘娘寻常爱吃的,奴婢做了来……”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曲锦衣打开食盒,果然都是往日她爱吃的一些点心,当时她还笑言,荷露最初伺候她的时候,厨艺是不怎么精通的,可是怀着澹菊那会儿,嘴就刁得很,又不放心随随便便吃别人的东西,就把她锻炼的,倒是做什么都很像样儿了。那是荷露还会笑着回一句:“那可不是娘娘的功劳,奴婢得好好谢谢帝姬才是。娘娘还别说,就是吃蛋羹,帝姬还就爱吃奴婢做的,等回头帝姬下降,奴婢还得跟着帝姬陪嫁,到时候娘娘可不能不放奴婢走。”拿起一块红豆酥:“好吃。”可是闻着香,却因为心事重重,丝毫没有胃口。荷露却突然往前倾了一下,跪得直直的:“娘娘,奴婢对不起您。”荷露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但是曲锦衣却笑了,还拍了拍身边的干草垛:“来,坐在这儿,不用跪在那里,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荷露仰着的脸上写着不可置信,两手却交织在一起不停地搓,似乎这样才能不让曲锦衣看出来异样似的:“娘娘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曲锦衣站起身来,拉着荷露也站起来,又让她坐在干草垛上,自己也坐了上去,还拍了拍荷露的手:“起初的时候我还不是很想得明白。我怀疑过春暖,怀疑过花开,怀疑过之前的希蔷希薇,但是在这些事情上,我并没有怀疑过你。我对你的怀疑,仅限于最开始的时候怀疑你是太后派来的,但是后来我跟典月姑姑有了联系之后,便知道其实你和太后什么关系都没有,那之后便不曾在怀疑过你。”荷露咬了咬嘴唇,还是把想问的话问了出来:“那……娘娘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奴婢的……”“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怀疑你,只是一直很确认,丽景宫有内鬼而已,我怀疑春暖花开,但是却一直找不到真凭实据,直到你今日来看我的时候,我才开始往你身上联系,这样一联系,就什么都明白了。”荷露开始低头:“娘娘,其实……其实……奴婢的主子是……”锦衣却把手堵在了荷露的唇上:“不要告诉我你真正的主子是谁,就让我还以为自己是你的主子好了。我入宫这么多年,其实真心算算,让我放心可以倚重的,还只有你荷露一个。你做了什么暂且不论,但是如果不是你,我不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澹菊,不能再冷宫里面还有勇气活下去,不能再冷宫里面还能吃到冒着热乎气儿的饭菜,还有澹菊,她对你,可比她的奶嬷嬷宋秋水都亲。再说了,你即使告诉了我你的主子是谁,对如今的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但是对于你,你一旦说出了那个名字,就相当于背叛。”荷露摇了摇头:“娘娘不要灰心,娘娘或许看不透,但是奴婢明白,皇上,他是爱着娘娘的。”曲锦衣点了一下荷露的鼻子:“小丫头,你懂什么,如今你还没嫁人呢,男女情爱的事情本来复杂,而皇上毕竟是皇上,圣心难测。”“或许朝堂上的事情奴婢是什么都不懂的,但是奴婢就是知道,皇上爱娘娘。”荷露很是执着,只是拼命地低着头摇头。曲锦衣也不多说什么,两个人就那样坐在干草垛上,久久无言,直到天牢侍卫推门进来:“荷露姑娘,时间到了,奴才念着您是有脸面的人,才放您进来这么长时间,但是您不能让咱们为难。”荷露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再跟娘娘说两句话,就出去。”“替我照顾好澹菊和小皇子。那日皇上把我关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惊动两个孩子,如今应该是宣称我身染重病,把两个孩子分别送在恪嫔和惠妃那儿吧?以后估计她们两个就是两个孩子的母妃了,但是……总之,替我照顾好她们。”荷露站起身来,退后三步,又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娘娘一定要记住奴婢在冷宫之中说的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有来生,奴婢只想认识娘娘,好好伺候娘娘和小主子一辈子。”天牢侍卫又一次探进头来:“荷露姑娘……”荷露站起身,转头又看了一眼曲锦衣,然后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勇气似的,转身走了出去。*乾元宫。“臣弟拜见皇上。”钧昀铭跪在地上:“皇兄是在为德妃娘娘的事情而发愁吧?”钧喻铮苦笑了一下:“都说老三到现在还不愿意成亲,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朕看,不过是没有碰到可心的人,就不愿意受成家立业那样一份约束罢了。就像二弟,他一心爱着他的王妃,可是贞顺侧妃现在去了,他心里面只怕也要受一辈子的煎熬,倒是不如不成家的好。”钧昀铭也是苦笑了一下,曾经有一段日子他是那样想迎娶他的王妃的,只是,不是她,娶不娶,何时娶,娶什么人,意义都没什么不同了。“皇兄既然舍不得德妃娘娘,又何苦一定要将德妃娘娘下狱?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皇兄……人生若能如此,只怕不比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要差。但是也真的,并不容易。何况德妃娘娘还给皇上生下了一双儿女,德妃娘娘的妹妹,如今还怀有身孕……”钧喻铮一声长叹:“三弟,你不了解德妃,她一旦打定主意做什么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将她下狱之前,我去丽景宫见过她,她那样子,分明心已经死了。她若是觉得心死,只怕我只能留得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你知道吗,她都跟朕说了,等她死了,澹菊安排在惠妃那里抚养,二皇子安排在恪嫔那里抚养,她妹妹也让我妥善照顾,她谁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朕。很久很久以前,在她的眼中,只有朕一个人。”“那皇上就真的打算放弃了?”钧喻铮摇摇头:“朕不想放弃,可是朕也没有办法。朝堂之上,以封正华为首的朝臣步步紧逼,要求朕缉拿首恶。皇亲国戚之中,淳安长公主和她的驸马也在给朕施加压力,朕知道他们是不想让二皇子有机会当太子……可是锦衣,锦衣她真的没有打算让她的儿子当太子!”“臣弟不能替皇上在这件事情上拿主意,臣弟只是希望,皇兄莫要追悔一生才好。”他现在就是一声追悔莫及啊,若是那个时候早就用勇气上书禀明圣上,要立云裳为王妃,如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了。钧喻铮叹了一口气:“也罢,朕留不住她的心,至少还能留住江山!”*垂杨宫。唐瑾知正靠在美人榻上假寐,画屏蹑手蹑脚的走进来,轻声道:“娘娘。”唐瑾知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发现是画屏,长抚胸口道:“怎么了?”画屏走近,压低声音道:“丽景宫那边传来消息,荷露,自杀了,用的就是娘娘给的那种药。”唐瑾知并没有很惊讶的反应,只是微微的一笑:“正如本宫所料。”“只是娘娘,您知道荷露不会按照您说的那样,把那药下给德妃,为什么还要让奴婢把这药送过去,还要带上娘娘的口信儿?”唐瑾知摆摆手:“你还是太稚嫩,若是平衍王妃,就不会问本宫这样的话了。荷露是尹羡瓷的人,就算尹羡瓷去了之后,她跟了本宫,可那也仅仅是给尹羡瓷还恩而已,本宫和德妃,在她心中的位置,自然是德妃要重一点。何况,她知道的太多了……本宫不会直接让她死,因为这样未免兔死狗烹,本宫只是让她替本宫做最后一件事情,但这件事情,她做不到……这也在本宫意料之中,所以,这药,本来就是给她预备的。”画屏似懂非懂:“娘娘,那……荷露那里?”“忠心殉主罢了。”*牢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只不过这一次进来的人,是魏临渊。“德妃娘娘。”魏临渊的声音已经有了一点苍老,全然不像当时还是首领太监时的样子。曲锦衣很诧异,但是看到魏临渊那一刻,她也明白,这是他下定决心了的表现:“本宫真是幸运,临了,还有魏公公来给本宫送行,一个是曾经红极一时的宠妃,一个是曾经炙手可热的首领太监,本宫不亏。只不过,魏公公还能再活许多年,再看看这世间的白云苍狗,本宫却可以真正的解脱了。”“娘娘,皇上他,是爱您的。”曲锦衣却不接过话茬子,只是摆弄着自己的衣裙,不过短短几日,她便瘦了不少:“难道竟然是本宫猜错了?皇上大费周章让魏公公回来一趟,只是为了来天牢做一次说客?”魏临渊也不再提那不开的壶:“娘娘,皇上说了,娘娘爱美,白绫和匕首都不能让人再美了,所以就只给娘娘一杯鸠酒。皇上还说了,娘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奴才能满足的,奴才一定满足。”“本宫想死在丽景宫,那里有着本宫这一生所有最美好的回忆。”魏临渊沉吟了一下:“好,娘娘请跟奴才来。”不过一刻钟,天牢门口就停了一顶妃位的銮轿,魏临渊亲自扶着曲锦衣的手走出天牢,一步一步登上銮轿,曲锦衣心中五味杂陈:“多谢魏公公想得周到,还给本宫准备了妃位的銮轿。”“娘娘本来就没有被圣上削去德妃之位,这顶銮轿,理应存在。”天牢就在乾元宫地下,距离丽景宫,其实并不远,銮轿没有多一会儿就到了,曲锦衣慢慢走到宫中,两个孩子都不在,她一根一根摸过丽景宫正殿的大梁,走到正中间那个位子上,慢慢坐下:“荷露呢?本宫想让她给本宫梳妆打扮。”魏临渊沉吟了一下:“娘娘,今日晌午,惠妃娘娘那边把荷露叫走了,说是恪和帝姬想吃荷露做的蛋羹了……如今荷露姑娘怕是逗留在丽景宫了。”曲锦衣叹了一口气:“鸠酒在哪儿,拿上来吧,本宫这就喝,本宫喝下去了,公公也好,回去复命。”“是。”一个银盘呈递上来,上面放着一个玉盏,里面盛着的就琥珀一样的颜色,清澈可见人影,煞是漂亮。曲锦衣透过盏中的酒,看了一下自己的容颜,自己果然瘦了好多啊,若是临死之前能有机会再见到他,只怕他都会不敢认自己了吧?果然还是奢望着再见到他。“娘娘,这鸠酒,喝了不会很痛苦的,很快。”将酒杯举到唇边,杯中的酒一饮而下,突然听到了门口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长姐……”崇敬十二年六月,乾祐崇敬皇帝德妃曲氏病殁,终年仅二十岁,为崇敬皇帝诞育一子一女,入宫五年在宫中起起落落,也不失为一朝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