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暗卫隐在夜色里,瞧不清身影,凤岐未出声,西决已经拔出了手中的剑,剑光中直取暗卫的要害,逼出那人的藏身之处。扶摇身边绝不会有这样的暗卫,凤岐心里一急,推开宫门,疾步往里面走去。树影摇曳,宫灯绰约,这位淡定稳重的凤家公子急急赶到阁楼前,只见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屋外的窗前。那人隐在海棠树的阴影里,肩头还落有残败的海棠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见凤岐急急赶来,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华丽的锦袍在夜空里划出凌厉的线条。凤岐看着他微微冷峻的侧面,侧身让道,许久,见他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慢腾腾地站在那人刚才所站的位置,只见屋内只掌了一盏宫灯,层层垂地的纱帐,扶摇卧在床榻上,口中不断地呓语着。凤岐见她翻来覆去,伤口疼痛不止,只恨不能代替她去疼。那凶兽是他一手**,如何不知晓其中的厉害。踌躇许久,他终是没有抑制住,手微微一颤,触到门扉,轻轻推开,走进去。屋内的宫女睡在外间的小榻上,他隔着帘帐,远远地望着咫尺远的扶摇,不敢靠近。那年初见,大雪纷飞。她一人孤零零地蹲在雪地里,挖着小坑,边上还有一只死去的红嘴鹦鹉。他是凤家幼子,姑姑最是疼爱他,时常召他入宫。宫里倒是如同他第二个家一般。他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埋这鹦鹉做什么?”他看出来,这只鹦鹉是宫里得宠的一位嫔妃所养。扶摇回头看了他一眼,尖尖的小脸,黑玉一般发亮的眼睛。她淡淡说道:“它生前供人玩耍,毫无自由可言,主子为了夺宠又夺了它的性命,死去,总要有个安身之所,不然也太悲惨了一些。”那口吻倒不像是一个七岁女孩子说出来的话。他后来便时常上心,关注着这位帝宫里不甚得宠的九公主。偶尔能在逢年过节的宴席上看到她纤细的身影,她总是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穿着最朴素的衣裳,垂头,遮住那一双黑玉一般的双眼。后来姑姑注意到他的目光,黛眉轻皱,说道:“阿岐,她母妃早亡,在这宫里即使平安地长大,地位却连士族的庶出小姐也比不上。”直到他长大,才真正明白姐姐的话中意思。身份地位,家族荣耀便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他终是明白,没有足够的权势,他的感情对扶摇而言便是致命的毒药。扶摇在半夜里疼醒,隐约见到一个人影立于床前,大惊。挣扎着起身,掀开帘帐,双眼中的震惊迅速变为冰寒。“是你?”凤岐见她醒转,一时之间愣在原地,许久,才沙哑地说:“阿摇——”一声呼唤,却是再也不知晓该说什么好。“此时,宫门早已落下,你是如何进来的?”扶摇起身,用左手不甚灵活地裹上披风,向外走去。她本来睡眠就浅,加上受伤就更是夜难安寝,何况以往都是宿在外面的落花亭的。扶摇打开门,往院子里走去。“扶摇,你刚刚受伤,外面寒气重。”凤岐连忙跟上来,说道。却未说他是如何进宫的,凤家乃是士族第一名门,宫里有姑姑独掌后宫,他要进宫并非难事。扶摇走到院子里的海棠树下,看着昨日埋琴的地方,淡淡说道:“那异兽是你养的?”凤岐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心中却是惊起了千层浪。三年未见,他纵然知晓扶摇不是一般养在深闺的女子,却不知道她敏锐至此,难道是琉璃无意中泄露了此事?凤岐立马否决了自己的猜测,琉璃知晓轻重,断然不会,看来是她自己的猜想。他今夜原本是满腹忧思而来,此时扶摇说起斗兽之事,言语中便带有了朝堂固有的一丝腥风血雨。“扶摇,你何出此言?我也不过是前几日才回帝都。”凤岐直觉地否认,不想将她扯进这权力之争中。院子的光线很是暗,只有一盏宫灯置于树影间,透出若隐若现的红光。那是清鸾怕夜色深浓,特意摆放的。扶摇轻轻皱起眉尖,叶慎之说的对,那异兽死的蹊跷,它似乎无意伤害她和萧琉璃。萧琉璃此人,若无八分的把握绝对不会鲁莽行事。萧琉璃的身后是凤家,她只能想到凤岐,此事,她还需要观望后续的发展,才知晓他们演这一出的用意何在。至于那只异兽为何不伤害她,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若是与你无关,你何故跑这一趟?”扶摇望向凤岐,声音微冷。大约也只有在这夜色里,她敢如此直视他,以这样狼狈憔悴之态直视他。凤岐却是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皱起眉尖,看着她往日的柔和渐渐生出几分的桀骜与戾气。“你变了,阿摇。”年轻的凉州刺史轻轻说道,甚有悲戚之意。“人总是要变的。”扶摇淡漠地说道,“等你我各自成家,也许会变得更多。”“见到我,你就没有怨恨之词吗?”他终究还是问出来了,盘旋在心尖三年多,他还是问了出来,心微微窒息。恨吗?怨吗?扶摇紧紧攥紧掌心的指甲,深呼吸,眉眼戾气横生,却是淡漠地说:“这是我的命。”凤岐闻言,只觉心尖一痛,险些无法呼吸。命,何来命之说,她是恨极了,怨极了,才说是命。“你走吧,如今我不过是帝宫最为卑微的公主,不敢与士族第一公子结交,咱们还是避嫌的好。”扶摇说完,转身回阁楼,背影决绝,一如当年。公子凤岐半靠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上,五指无意识地抓紧海棠树身。远赴凉州时,最后一次相见,大寒之日,也是这般光景。他那时大病初愈,急急进宫。扶摇站在海棠树下,也是如今日这般,淡漠无一丝欢愉。“你去吧。”她微微疲倦地开口,转过身去,挥了挥袖子。再无多说一句。纵然她因为他声名狼藉,纵然他弃她而去,远赴凉州,便只有三字言语。她的心中似有沟壑万千,似有锦绣珠玑,却从来都是寡淡无欢的。这便是他认识的阿摇,让他放在心尖上疼痛的阿摇。他回去后,继续大病,病了整整一个月,直至开春,才启程去凉州,一待便是三年。公子凤岐看着她回屋,关上门窗。有海棠花簌簌下落,他沉默地站在夜色里,狠狠咬住下唇,隐忍得目光都透出一丝的猩红来。阿摇,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