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兽一事后,萧璧华受伤颇重。魏文帝见他伤势不轻,无法行动,便暂时免了他的一些职务,准他静养。萧璧华因此脾气很是暴躁,很多宫人都不敢近身服侍。扶摇听闻,很是舒畅。萧璧华因为太后的宠爱,行事张狂,骄奢蛮横,此次算是摔了大跟头。没有事干,便没有权力,他母妃原本就是胡姬,生的美艳妖娆,身世地位却比不上士族大家的小姐。朝里一些食古不化的老臣们一贯是不屑所谓的蛮夷之族,连带认为萧璧华的出身不甚高贵,人品学识在众皇子中没有一样拔尖的,所以在储位之争中,显少有人支持璧华。此番,萧璧华闲置在府里,自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难怪脾气不好。至于其他的皇子,譬如四殿下,七殿下等都因为斗兽一事,被魏文帝狠狠斥责了一番,唯独萧琉璃得了重赏。然而最大的赢家除了琉璃,还有当日因公无法赶回来的太子殿下。近年来,海上盗匪猖狂,太子殿下奉命前去剿匪。这次是大胜而归,又逃过了异兽风争一事,魏文帝大喜,太子的风头一时无人能及,在朝中的势力日益扩张。扶摇静靠在落花亭里,听着清鸾打听来的消息,暗自寻思,难道凤家竟是支持太子殿下的?这一出斗兽之争打击了诸位皇子,独独让太子占了上风。有了凤家的支持,太子的势力不容小觑。只是斗兽只怕是一个引子,后面也还不知道要发生一些什么事情。朝堂之事从来都是变化莫测的。想起那个太子哥哥,扶摇有些皱眉,太子萧明昭,她以往每次相见时都是垂眉顺目,那人却是暴虐无度,荒**至极,仗着是已故的孝仁皇后所生,魏文帝爱屋及乌,时常做些出格之事。对于太子萧明昭,扶摇向来避之唯恐不及,而萧明昭也未将一个无身家地位的妹妹放在眼中,这些年从不来往,倒也相安无事。“公主,二公主派人来请公主前往浣霞居赏花,说是送半月后桃花宴的帖子。”清鸾从外匆匆赶来,说道,“公主,去吗?”“桃花宴,你且说说,是什么宴会?”扶摇问道。“这几年,二公主深得圣上的宠爱,每年都举办一场桃花宴,宴请士族有名的公子,小姐们,或者是极有清誉的文人墨客,吟诗作对,舞文弄墨之类,渐渐的,这宴会便被人所追捧,更有一些阿谀之人撰写文稿,赞誉二公主乃是天下女子之表率。”清鸾一股脑地说出来,“如今二公主说要送帖子给公主,我看定然是有意炫耀,不去也罢。”扶摇轻轻一笑,原来她落魄的这几年,倒是二皇姐最为得意的时光。桃花宴,恐怕来者不善,只不过,她是要去见萧琉璃一面的。出了蘅梧宫,萧琉璃派宫人遣了鸾车来接,扶摇看着珠玉镶嵌,沉香熏就的鸾车,却未上车,只带着清鸾走至浣霞居。走到浣霞居,远远的便瞧见一群衣裳鲜丽的宫装美人们围坐在姹紫嫣红的庭院里,赏玩着大好的春光,欢歌笑语的,好不热闹。扶摇走近,只见七皇姐凌霜把玩着手中的璎珞珠子,笑道:“皇姐,我说你也真是好性子,往日里,扶摇那蹄子如此待你,你反倒让父皇放她出来。”“可不是,你别看她平日里不怎么说话,没准在背后不知道怎么诅咒咱们,毕竟是没有母妃教养,”五姐佩蓉淡淡地轻蔑一笑,“做出那样的丑事,我要是她早就羞愧而死,此生不踏出宫门半步。”萧琉璃只是淡笑着,不言语,众姐妹见状,便有恃无恐,讥笑起来。“五姐姐,此话差矣。只怪凤家公子过于毓秀天资,引得深闺女子倾心罢了。只是扶摇却是不自量力,胆敢跟二皇姐争夺,如今声名狼藉,只怕连寻常的凡夫俗子也不愿意娶她的。”凌霜挑眉笑道,余光看见一旁的扶摇,却是笑得更加灿烂。“凤家公子到底是看不上她的,否认与她有私情,那蹄子倒是真不知廉耻,倒贴送上门,闹得人尽皆知,声名尽毁。”五姐佩蓉冷笑一声,“但凭她,还不知道是不是父皇的种,有这样的妹妹,我倒是真的觉得羞耻呢。”众人见五公主佩蓉如此说,都有些掩口浅笑,宫里谁不知道五公主倾心凉州刺史凤岐。只可惜争不过萧琉璃,两年前便下嫁给了晋国公的公子,奈何一直无所出,这不,夫家闹着要纳妾,五公主郁闷难当,回宫散心,正好逮着这机会骂扶摇。虽说当年,闹出了扶摇和凤岐的丑闻,但是污的也是扶摇,凤家公子一直洁身自好。听说,家里连侍妾都没有。这样的公子,系出名门,也不知道红了多少小姐的眼睛。“到底是二皇姐有福气,凤家公子至今未娶,不就是等着皇姐吗?我看姐姐身上新戴了一个香囊,极为精致,难道是凤家公子所送?”其他的公主,身份有限,是说不上话的,只逮着机会捧着萧琉璃。萧琉璃听了这话,双眼却是冷了几分,看向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扶摇,扬眉笑道:“九妹妹来了,木槿,你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快快来坐。”萧琉璃假意责怪了近身女官,示意宫人给扶摇加座位。扶摇看向场内各种鄙夷,轻蔑的目光,轻轻一笑,她原本就不怎么爱笑,可自幼生的比旁人素净,这些年在深宫里什么没有经历过,倒是更为洒脱,这一笑甚是肆意风流。众人这一瞧都愣住了,连带萧琉璃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这个无高贵母家,连赐名都没有,只有排行的扶摇,被禁足三年,如此名声,凭什么还能笑得这般肆意,这般的云淡风轻?那样的笑容,让人想生生地摧毁掉。扶摇看向萧琉璃身上佩戴的仙鹤织锦香囊,目光微动,海棠花香?昨日她隐约见到萧琉璃也佩戴了此物。“皇姐客气了。不知姐姐前几日可曾被那凶兽惊吓?”扶摇不咸不淡地开口,对之前众人的诋毁,羞辱竟是只字不提,如若未闻。“劳九妹妹挂心,尚好,不知妹妹的伤如何了?”萧琉璃浅笑道,甚是亲和,看不出一丝的怨恨。“扶摇自幼是这么过来的,无什么大碍。”扶摇淡淡说道,目光清亮地看着在场的姐妹们。众人在这明澈澈的目光中不知为何生出一丝的躲避来。“扶摇见过各位皇姐。”扶摇淡淡吟笑,垂眼说道,诸位公主松了一口气,隐隐觉得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唯有萧琉璃眯眼看着扶摇,目光闪动着一丝冰寒。“坐了这么久,我有些累了,诸位妹妹慢慢坐,扶摇,给你的帖子还在琉璃宫,麻烦妹妹随我去一趟了。”萧琉璃浅浅笑语。“帖子,皇姐给扶摇桃花宴的帖子?”五公主佩蓉最沉不住气,尖锐地说道,“皇姐真是抬举她了。”七公主凌霜只是冷笑了一声,却未言语。萧琉璃未理会萧佩蓉,朝扶摇招了招手,朝琉璃宫走去。宫人们带着鸾车远远地跟在后面。两人绕过曲曲折折的小道,踩着一地的落花前往琉璃宫。“姐姐佩戴的仙鹤织锦香囊很是精致,有一股奇香,这味道倒是特别。”扶摇看着萧琉璃的佩戴的香囊,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过是海棠花罢了。”萧琉璃不冷不热地说道,人后,她从来是不屑伪装的。“我听说,南疆有一种御兽之道,以奇香,药物或者笛音御兽杀敌。”扶摇盯着萧琉璃的面容,一字一顿慢慢说道,“皇姐佩戴的香囊倒是和那奇香有异曲同工之妙。”萧琉璃隐隐变色,厉声说道:“你胡说什么?”“前日在昭阳殿的异兽,虽凶残却通人语,明显是圈养而成的。”扶摇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原本是她一个极为荒谬的猜测,如今萧琉璃的回答已经告诉了她答案。扶摇这才隐约记起,就是这个所谓的说法似乎还是当年凤岐告诉她的,他一身所学竟叫她看不透。凤岐居然学得了驱使异兽之能。“扶摇,你可知道一个人太过聪明,是活不长的。”萧琉璃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一字一顿,杀气凛然。扶摇看着这一地落下的杏花,抬眼说道:“扶摇只知道,越是聪明有利用价值的人,越是活的久。不然就会如这杏花一般,摧残于东风之中。”“你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是凤岐告诉你的?”萧琉璃猛然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颈,立即否决道,“不对,凤岐绝对不可能告诉你。扶摇,你是妖孽转世么?”凤岐一直刻意让扶摇远离这些腥风血雨,又怎么可能会告诉她这一切?“若你从小生活在黑暗无光,冰冷寂寞的冷宫,身边一只飞蛾飞过,一片叶子飘落,风从指尖划过,都会引起你的注意;若你从小生活在亲人的仇恨与冷漠里,你也会战战兢兢,察言观色;若你如我一般在冷宫里跟恨自己的人生活了整整十年,你也会将所见所闻所感联系成一张细密的网,世间万物在你眼中都如同活物。”扶摇目光微凉,十指如花,挣脱萧琉璃的钳制,反而逼近她,以指尖抵住她的如花面容,笑着说道,“这样易于常人的灵觉,姐姐你想要么?”萧琉璃后退一步,站定,看着垂眼顺目的扶摇,似乎方才的厉声质问只是错觉一般。扶摇确实是十岁之后她娘亲过世,才跑出了冷宫,对谁都冷冷的,淡淡的,那时她也有心将她收为己用。只是后来出了凤岐的事情,她们才反目成仇。所以,她比旁人更了解扶摇。“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我杀了你?”“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杀一个人的身体并不难,诛杀一个人的心才是难上加难的事情。”扶摇盯着她的眼睛,淡笑道。萧琉璃是骄傲的人,她们都是。她的娘亲不像其他的娘亲那样疼爱自己的孩子,她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她的娘亲深深地恨着她,恨着魏文帝,恨着这个帝宫和她不公的命运。她怕过,哭过,恨过,怨过,后来娘亲死后,她跑出冷宫,慢慢的,就不怕了。如今的她再也不害怕,因为她一无所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的了。“扶摇,纵然你聪明至此,那又如何,你逃不出帝宫,逃不出你的命运,这便是你可悲的地方,你甚至没有愚蠢的萧佩蓉快乐。”萧琉璃淡淡说道,早已没有了先前的狠厉。“你不也如此,咱们谁都逃不过命运。”扶摇微微一笑,毫不退让。“是吗?”萧琉璃沉声说道,双眼雪亮,笑颜如花,“扶摇,那你就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看看皇姐是怎么掌握自己命运的。”萧琉璃凑近扶摇,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想要活命,以后就不准见凤岐。”萧琉璃不等她说话,便伸手招来宫人,朝宫人淡淡说道:“木槿,你送九公主回去吧。素盈,你去寝宫将帖子送到蘅梧宫去。”近身女官这才上前来,一直跟在身后的清鸾也急急上前来。扶摇未再看萧琉璃,有些疲倦地转身,带着清鸾离去。清鸾见她一直沉默不语,有些忧心,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便拣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来说。扶摇见自己带着清鸾越走越偏,行到一处满是杏花的地方,便笑道:“清鸾,我有些饿了,你去取些吃食来,我在这里等你。”“是,公主。”清鸾见她终于开口说话,便欢喜地一溜烟跑去了。扶摇顺着小道往里走去,这里久无人来,树木长得葱茏,几乎要遮天蔽日,夹杂着几株杏树,杏花簌簌下落,铺呈一地。她走进前方的小亭子,扫了扫亭子里栏杆上的灰尘,将披风解下来,微微疲倦地闭眼斜靠着。“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她淡淡地念着,只觉这小亭里甚是阴寒。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她年少时曾经期盼过这样的场景,有一处安身之处,或欢喜或寂寞地吹笛到天明。只是,宫里,人命如草芥,她却觉得那样的场景遥远而不可奢求。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说的亦是她如今的处境。扶摇淡漠地闭眼,抚摸着栏杆上跌落的杏花,沉沉地小憩。也不知过了多久,扶摇只觉头顶上的天光被人遮去,以为是清鸾取了吃食回来了,便有些莞尔地说:“清鸾,你回来了。”来人没有说话,有冰凉粗糙的手指抚摸上她微微颤动如蝶翼的睫毛,来回摩挲。扶摇大惊,睁开眼,撞见一双暴戾,泛着冷光的眼眸,如同一只欲出匣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