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从东方的云层中透出来,香鼎中的安息香袅袅生烟,萧璧华坐在床前,看着不断梦魇的扶摇。宫人们将她移上床后,她便一直在梦魇着。她做噩梦时,眉尖紧紧皱起来,红唇苍白如雪,手指无意识地抓住枕边垂下的明黄色穗子,却始终咬唇一声不发。萧璧华静静地看着她,面色沉静如水。他缓缓地伸手,触摸着她常年苍白的小脸。阿摇,让他想起了盛开在悬崖边的不知名小花,看似柔弱却坚强无比。在帝宫,她是另类的存在,出身最为卑微,却活的比任何人都要骄傲,而她为了这骄傲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以为她会死在这帝宫的深海中,可是从冷宫到禁足,从禁足到地宫生死门,她都活了下来。天光从窗户里映进来,照亮帘帐内苍白的人儿,萧璧华的眉眼猛然间阴鸷起来,强有力的手指移至她的脖子上,只需稍稍用力,她就会没命,那么--有深深的雾霭从眼中弥漫开来,暗黑幽深,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着他,杀了她,那么,他便能真正的冷漠无情,无一丝的弱点。杀了她,杀了她。.萧璧华垂下眼,如玉的面容明暗夹杂,变化莫测,指尖却似有千斤重一般无法下手。杀了她,那么他又该如何?一种深深的伤感涌上心头,这些年,他看着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走来,若是能下手,又怎么会等到如今。罢了,罢了。扶摇被无形的杀气压迫着醒过来,睁开眼便看见一身杀气的萧璧华,周身笼罩在一种极端矛盾的挣扎中,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扶摇这一见,大惊,连忙挣扎着起身,往后退去,失声叫道:“你想杀我?”她感觉到了真实的杀气,萧璧华竟然想杀她,她不会看错,他真的想杀她。原来这些年,萧璧华并不是讨厌她,他时不时地来折磨她,是因为恨她,恨到想杀她。萧璧华收回自己的手,紧紧攥住,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甩袖而去,留下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扶摇。她不畏生死,只是在醒来那一刻,见到萧璧华想杀她时,惧怕大过震惊。扶摇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大口地呼吸,突然间有些迷茫,原来这宫里人人都想要她的命。太子萧明昭对她有不轨之心,萧璧华和萧琉璃想杀她,帝位之上的人从不顾她的生死,凤岐与她渐行渐远,她在这宫里居然举步维艰。十七年,帝宫之于她便是一座牢笼。扶摇冷笑起来,这世界果真是荒诞的,她生在怎样的家族里,旁人兄弟姐妹只怕相亲相爱还来不及,唯独她们,兄弟姐妹相爱相杀无一丝的迟疑。正在这时,一群女子从外室翩然走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一直跟随璧华的十美姬之首,青衣。青衣让宫人们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走到暖帐前,低低地轻柔地说道:“奴婢伺候九公主梳洗吧。”竟是十分的谦逊。扶摇淡漠地不言语,璧华素有洁癖,且极为护短。这厮的东西,不管是宫女还是把玩的物件,从来都是不允许旁人染指的。璧华怎么会让自己最宠爱的宫女来服侍她?扶摇摇头,起身,浑身一阵酸痛。她看着身上换上的雪白襦裙,全身的伤口都被处理了一遍,她挣扎着起来,青衣赶紧来扶她。“昨日与我一起的女子在哪里?”扶摇想起小七,问道淡淡地。若不是小七,也许她早就死在了地宫里。“那位姑娘,庄先生已经前去救治了,无大碍。只是公主伤得有些重,殿下吩咐了,这些日子,公主要留在重华宫养伤,蘅芜阁那里暂时不用回了。”青衣细细说来,却表明了璧华的强硬态度。这是扣留么?扶摇心里一冷,一时之间不懂萧璧华此举的用意,但是她如今一身伤,留在此处虽为凶险,但是也可险中求生。只是这些年,她始终看不透萧璧华,他为何想杀她?为何至今都没有动手?以他的能力杀自己并非难事。扶摇眉尖一皱,既来之,则安之,她正好可以借此来了解萧璧华的心思。扶摇起身梳洗、更衣,宫女青衣事事亲为,一旁的宫人们垂首,满眼震惊,见青衣如此之举,一时之间丝毫不敢怠慢这位落魄至极的九公主。()梳洗完,扶摇便伏在暖阁的美人榻上,衣裳半褪,青衣将她的伤口悉数上药,冰凉微微刺痛感,扶摇皱了皱眉尖。青衣见她身子微颤,连忙说道:“公主忍耐一下,这药效有些猛烈,不过是千金难求的疗伤圣品。”扶摇点头,低低问道:“二公主回宫了吗?”“奴婢不知。”青衣垂眼,答道。扶摇默然,也不知道清鸾是否还跟随在凤岐身边,那丫头跟在凤岐后面,她也着实放心,总不能让清鸾也无辜受牵连。想起昨夜经历的地宫,扶摇只觉全身如同被火烧般疼痛起来,双眼如深海般深邃起来,她缓缓地闭眼,不叫旁人看见她的情绪。这帝宫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秘密,莫怪娘亲说,外面的世界比冷宫更为黑暗。冷宫黑的是房屋与季节时光,而外面黑的则是人心。上完药,青衣便吩咐宫娥将衣裳捧进来,是浅蓝色广袖长裙,月牙色底料,绣有繁复的曼荼罗花,这衣裳很是精致。只是,很少有人在衣服上绣曼荼罗花,她早几年闲来无事,便将帝宫的藏看了大半,知晓这花极为少见,且有剧毒。“殿下的寝宫里没有合适的衣裳,这是月妃娘娘生前的衣裳,不曾穿过,殿下让奴婢取来与公主换上。”青衣见扶摇迟迟不更衣,连忙解释道。月妃是璧华生母,生的花容月貌,魏文帝极为宠爱,封为月妃,赞其有花月之容。只可惜那女子生璧华时血崩而亡,只留下了刚出生的璧华,后来太后可怜璧华,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抚养。这些都是扶摇从凤岐口中得知的。她自出了冷宫,性情孤僻,旁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一位太妃怜惜,请旨将她留在自己的宫殿,代为照顾。只是那位太妃娘娘性情比她还要孤僻些,也不怎么出来,扶摇住在那位娘娘的宫里,一年见不到她几次面,而她自从被魏文帝禁足在蘅芜阁后,那位太妃娘娘便再没有出现过。终是缘薄。无论是她与那位太妃娘娘还是凤岐,都如同牵扯在手心的风筝,大风吹,便断线而去,缘薄至此。扶摇甩去脑海中的诸多想法,更衣,淡淡地对青衣说道:“麻烦姑娘带我去见小七一面。”“是。”青衣将扶摇的广袖长裙整理好,系上同色的鸳鸯彩绘香囊,低低地应着。人间花开,春暖四月。通往帝宫的朱雀大街上,凤家公子牵着青葱玉狮马站在宫门前,卓然而立,风姿卓绝,一时之间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只是这位以玉雅著称的凤家公子此时却面无笑容,身后站着肃杀的剑客,众人纵然有心结识也被这剑客的杀气冻得无法上前。有人认出那剑客手中的抱着的剑乃是断剑,顿时惊呼,断剑西决,居然是多年前失踪的剑客西决。泱泱大国,疆域辽阔,四野八荒中生出了多少令人惊艳的韵事。文人墨客,挥毫指点江山,气势如虹,而剑客则鲜衣怒马,仗剑天涯,那些热血时代过去后,总会被世人津津乐道。只是这些天纵奇才却是最终走向两条道路,入仕途或是归隐。众人得知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剑客拜在士族第一名门的凤家门下,不禁唏嘘,凤家,那是龙潭虎穴啊。时近午时,一行浩浩荡荡的马车朝着宫门逼近。“公主,前方凤家公子拦去了宫门。”萧琉璃的近身女官木槿见凤岐拦住了去处,连忙向萧琉璃低声禀告。这一夜,萧琉璃睡得很是不安稳。帝宫的消息并没有如她预料般传出来,她在夜里惊醒,坐在临窗的夜色里,看着东方的天空由黑暗转亮,,再转为黑暗,直至完全透亮,一颗心沉入了海底。萧琉璃小憩在车内,听到女官木槿的话,睁开眼来,见凤岐带着心腹站在宫门前,垂眼,心中瞬间闪过诸多猜测。萧琉璃抛了女官侍卫,走上前去,四月的和风徐徐吹来,扬起她及地的长裙与长发,萧琉璃微微眯眼,婉转地低声说道:“阿岐。”如此柔情似水的天家公主,只怕是所有士族公子心中的美梦。凤岐看着萧琉璃,原本的指责与控诉竟化为了浓的化不开的叹息。“不用等我了,璃儿。”萧琉璃的目光如春水乍破,激起几重浪潮来,她狠狠地掐断小尾指,那疼痛竟半分没入心来。她从懂事开始就一直在等着他来娶她,母妃说,凤家当家主母的位置非她莫属。这天下除了皇族萧氏,再无一家贵过凤家去。只是,她等了这些年,等到锦绣芳华都一一坠落在指尖,他却淡淡地说,璃儿,不要等我了。她如何能不恨,除了她萧琉璃,谁敢嫁入凤家?“阿岐,你知道我们纵然贵为公主,亲事却也从来都是与朝堂紧密相连的。”萧琉璃浅笑如花,“我没有在等你,我等的是有资格娶我的那个人。”无论他愿意与否,凤岐是必然要娶她的。凤岐点头,说道:“阿璃,扶摇在车上吗?”萧琉璃见他终于提及那个女人,微冷一笑,说道:“我不曾与她同道,你也知道她性子冷淡不羁,独来独往惯了。”凤岐见她始终淡笑,面不改色,若有所指地说道:“今日朝堂之上,有人揭发高廷尉中饱私囊,打着十一皇子的旗号嚣张跋扈,草菅人命,圣上大怒,赐死。”萧琉璃面色猛然一变,失声问道:“不过是私吞了一些银子,这满朝文武哪个是干净的,怎么就赐死了?是你所为?”如此雷霆手段,定然是扶摇的事情被揭发了,问罪到了廷尉高家。既然廷尉高家被牵连,那么祭酒李家自然也跑不掉。只是那李夕颜做的极为隐秘自然,只怕凤岐他们也查不到什么。萧琉璃心里暗喜,难道是扶摇被送进了地宫,惨遭不测,否则凤岐未必会如此手段对付高家,可她看凤岐一脸淡定,无半分悲痛又十分地不确定。如今看来,她必须要回宫才知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凤岐摇头,铿锵说道:“你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廷尉高家此番大祸与私吞银两无关,阿璃,姑姑一早就让我来接你回宫,她想见你。”萧琉璃见凤岐从未如此隐晦淡定,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母妃无大事一般是不会特意召见她的,更别提让凤岐与她一同入宫。凤岐诸事掩口不提,只说廷尉高家的祸事,明明就是有心警告。萧琉璃也顾不上什么,上了鸾车就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