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璧华带着庄羽徐徐而来,踏进洋溢着暖意与香气的亭子,见扶摇席地坐在柔软的皮毛上,眯眼微醉地喝着醇香的烈酒,身边的布衣剑客离她极近,萧璧华的目光不自觉地一冷。“十一哥,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儿玩?”扶摇目光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说,带有三分讥讽,七分嘲弄。对于帝宫嚣张跋扈的十一皇子,这位落魄的九公主似乎从来就没有惧怕过,庄羽目光隐隐生异,见自家主子也不甚在意扶摇的态度,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庄羽摇着羽扇,装出一副高人的模样站在萧璧华身后,微笑地做壁上观。“阿摇,”萧璧华撩起袍子,坐下,漂亮的凤眼微微扬起,笑道,“十一哥前些日子忙,没有时间来看望妹子。不过现在入冬,时间很是多,要不,哥哥寻个时间带妹子去再杀一次巨蟒?”明明是笑着说的话,却散发着寒意。扶摇想起那天斩杀的巨蟒,喝下的烈酒在腹中烧得愈加的难受,她无数次做梦都梦见自己被那只恶心的巨蟒狠狠地缠身,如今这厮还来恐吓她。“殿下,这冬天,哪里去寻得巨蟒,连一般的大蛇都冬眠了。”庄羽在一旁笑道,“难道要去山上挖蛇洞去?”萧璧华眉眼的笑意更深,温柔地说道:“阿摇妹妹,还没有在冬天上山挖过蛇洞吧,过些日子父皇要冬狩,要不哥哥带你去凑个热闹。”这主仆一唱一和,谈笑间将恐吓威胁演得入木三分。扶摇想起萧璧华往日的张狂手段,狠狠皱起眉尖,这厮可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她也不敢逞口舌之争,以免得罪这厮,徒增烦恼。扶摇不再理会萧璧华,反倒是小七和清鸾见萧璧华和庄羽来了,酒清醒了几分,连忙站到了一边,连西决都起身守在了一旁。一时之间,只剩下她与萧璧华两人席地而坐。萧璧华离她很近,铺散在雪白色狐裘上的锦袍压住了她的披风,墨莲对着点点清丽的海棠花,分外好看。扶摇心中堵得慌,想站起身来,不知为何,与萧璧华在一处时,她总是能感觉到一丝惊慌,或者说是畏惧更为准确。这位十一哥身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危险气息,纵然是谈笑闲聊中,都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她从小身处这样的环境,所见之人莫不是位高权重,尊贵至极,论起手段心机,帝宫里高手如云。她避世不出,从不沾惹是非,却也隐隐清楚,萧璧华此人,不过是顶着嚣张蛮横的皮囊,做一个骄奢**逸的皇子,实则是在韬光养晦。这样的人,她要离得越远越好。扶摇还未站起身来,萧璧华已经伸出修长的手指,按住了她手中的酒坛,勾唇笑道:“你的影子换掉了酒的罐子,却换不掉这香味,这是父皇珍藏在太极宫的陈年佳酿--千日醉。”“阿摇,你说要是父皇知道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好酒被人偷梁换柱,你说会有什么后果?”扶摇握着酒坛子的手紧了紧,随即忍痛割爱地将手中剩下的半坛子酒递了过去,径自淡定地说道:“不过就是寻常的酒,十一哥你看错了,不信你喝喝看。”萧璧华盯着她的眼睛,也不推辞,就着酒坛子喝了一大口,酒香四溢,不禁大笑着赞道:“果真是好酒。”扶摇双眼弯成两道弧度,自然是好酒,那可是千日醉,千金难买的好东西,西决果真识货,不过此时,萧璧华也喝了这酒,她就能更加肆意地畅饮了,出了事情,还有十一皇子承担。“听说这千日醉乃是蜀西的珍品,酿造的杜家每年只酿造十坛,三坛留在杜家,两坛上贡,剩下的几坛分别赠予几大世家,一般人即使有钱也是买不到的。”庄羽在一旁早已丢了羽扇,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割着鹿肉大快朵颐,一边吃的时候人不忘介绍一下这千日醉。扶摇只是听说过千日醉的名头,却知道的不多,此时不禁疑问道:“这蜀西杜家果真是胆大,居然敢自留三坛,只上贡两坛,若是有心人挑拨,只怕要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罪名。”庄羽吃着口中热乎乎的鹿肉,笑着招呼那三个如同木头一样杵着的人一同来吃,说道:“公主有所不知,这蜀西杜家虽然是个酿酒的,但是富甲一方,杜家出好酒,出美人,他与凤家,琅琊谢家,庐阳范氏都有姻亲,杜家的女儿可是士族大家争着要的。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纵然有人想挑拨,也不敢得罪四大家族。”扶摇侧目,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那杜家居然得到了几大士族的支持,莫怪敢自留三坛千日醉。这是底气足啊。众人见庄羽毫无形象地大吃鹿肉,肉的香气扑鼻,小七第一个没有忍住,凑上前来,叫道:“你别吃光了,公主还没有吃呢。”庄羽闻言呛住,不停地咳嗽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愤怒的两个宫女和一个酷酷的剑客,这,这是什么世道。这鹿肉他只是割了大腿上的一块肉而已,这么大的鹿够她们家公主吃上几个月了。什么时候,他庄羽从一英俊潇洒的公子变成惹人嫌的吃客?萧璧华在一旁兴趣盎然地瞧着,无视庄羽可怜的眼神。“无妨,小七,等会将这鹿肉分了,每个人都送去一份。”扶摇说道,她更感兴趣的是那蜀西杜家的事情。“庄先生,扶摇有些不解,这蜀西杜家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何能得到几大世家的支持。”扶摇问道,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萧璧华面前的千日醉巧手拿了过来。庄羽目光中隐隐赞赏,寻了鹿腿最嫩的地方,又割了一块肉,说道:“不过是因为一个传说,当年诸国战乱,高祖一统天下,号大魏。高祖娶的皇后出自杜家。后有传言,杜家的女儿生来就是皇后的命格。但是杜家却是家训极严,若是宫里有杜家女,其它杜家女儿不得入宫。”扶摇微微惊讶,如此算来,那么深宫里只有一个女人出自杜家,除非她死,否则杜家不会再送女儿入宫。如今这帝宫谁是杜家女?扶摇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人,不免有些心惊,难道深宫里的那位出自杜家?扶摇看向萧璧华,那位可是一直宠爱萧璧华的。萧璧华淡淡看了庄羽一眼,说道:“不过是市井的传言,做不得准,你说它做什么。”庄羽淡笑不语,只顾着吃鹿肉。扶摇看向萧璧华,低低地问道:“窦太后出自杜家?”萧璧华目光猛然闪过一丝厉光,淡淡地警告道:“你胡说什么,皇祖母姓窦,哪里姓杜,这样的话不准乱说出去。”扶摇也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荒唐,不过庄羽此人怎么会无故说起这些,只怕杜家的事情也并不简单。扶摇原本只是喝酒时听些趣闻,如今竟因为这千日醉牵扯到了深宫里的那位,便扫了喝酒的兴致。她如今操心的事情极多,自身都难在宫里生存,哪里有那个时间与精力去探听窦太后的事情,便摇头一笑,只当没有听见。萧璧华见她喝的很是不羁肆意,双眼都有些迷蒙,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这醉酒的毛病怎么还是改不掉?这宫里只怕就你一人如此嗜酒如命。”言语中竟带了几分不快。庄羽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却被萧璧华凌厉的目光吓的一跳,立马转过了目光。他只觉得刚刚匆匆一瞥,这九公主喝酒时甚是风流大气,明明是简单的醉酒却很是逶迤生姿,让人移不开眼,殿下所气只怕是其他的原因吧。扶摇几杯酒下肚,只觉得眼前景致有些迷蒙,漫天的白雪似乎掩盖了这个世界,就连凑到她面前的萧璧华也很是模糊,看不清那轮廓分明的面容。萧璧华攫住她的双手,在她耳边喊道:“扶摇--”扶摇眯眼,只看见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很是冷酷,不由轻笑了一声,小时候见他,也是这般模样,好似全世界都亏欠了他一般。她抱着怀里的酒坛子,只觉得醉得厉害,仿佛又看见了大雪纷飞的季节,年少的萧扶摇与凤岐,手牵手走在白雪上的光景。“昏沉沉,暮凄凄,有燕双飞,有燕双飞,红尘里偎依,染满襟芳菲..”她低低地念着,有些分不清是醒着还是醉着。一旁的萧璧华连忙扶住她的身子,俊美的面容上多了一丝的寒气。清鸾和小七想要过来扶,可十一皇子的气场在那里,哪里敢近身,只眼巴巴地看着,酒意被惊吓的反倒是散去了。萧璧华瞥了庄羽一眼,庄羽连忙起身,就着白雪净手,擦拭干净,上前来,伸手搭住了扶摇的经脉。庄羽原本还是漫不经心,只是这一诊脉,却是“咦“了一声,看向了十一皇子,脸色很是严肃。萧璧华吩咐清鸾将这千日醉给扶摇留好,抱起她走向东暖阁,一时之间,众人目光生异,好在也就扶摇近身的几人在一旁瞧见了,都吓得不敢说话。萧璧华将醉得昏沉沉的扶摇抱进暖阁,替她盖好锦被,只见她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袖,低低地喊道:“不要走。”萧璧华神情微动,俯下身子凑近去看她,苍白的小脸上泛起一丝醉酒的嫣红,比往日里多了几分生气,青黛色的眉尖紧紧皱起,只一个劲地低喃着:“燕双飞,燕双飞,岐哥哥,我把燕双飞给你..”那一瞬间,萧璧华眉眼深得如同翻滚的墨,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皱起的眉尖上,原来,在她萧扶摇的心里,从来都只记得凤岐。许久,萧璧华猛然收回来,决绝地掰开她的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