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蘅梧宫,最兴奋的要数清鸾。()小七是第一次到蘅梧阁,看着满院的海棠树有些吃惊。今年冬天大雪一直下个不停,是以蘅芜阁内的海棠树上压满了白雪,连道路都被雪掩盖,蘅芜阁内虽然半年多都没有住人,但是室内一切摆设就如同扶摇离开时一样,没有半点灰尘,应该是有人时常打扫的缘故。“公主,我喜欢这个地方,清幽不喧闹,白雪压海棠,庭阁雅间一应俱全,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小七绕了一圈,立马喜欢上了蘅芜阁。清鸾得意地说道:“小七,你也不看看住的人是谁,这地方我和公主待了三年多,每天闲来无事就整修,能不雅致么?”小七点头,笑道:“就知道你要邀功,马上要开春了,到时候这满院的海棠花开,该有多漂亮,我都等不及了。”清鸾不住地点头,想起每年开春,扶摇坐在漫天海棠花下或作画或醉酒的情景,不知怎么的双眼有些湿润。“你怎么哭了?”小七见清鸾这丫头说哭就哭,有些傻眼,立马说道,“我没欺负你吧。”清鸾抽泣着,一边抹眼泪,一边一把抱住站在窗前的扶摇,哭道:“我只是想起了我和公主往日里一起生活的情景,如今公主年岁大了,定然是要指婚的,我怕以后不能住在这里了。”“真是个傻丫头。”小七翻翻白眼,嘀咕道,耐着性子说道,“你要是把公主哭烦了,估计明儿公主先把你嫁出去。”扶摇也有些失笑,她性子冷淡,不怎么会安慰人,只淡淡地笑道:“放心,我到哪里都会带着你的,直到给你找个好婆家。”“你们——”说道婆家,哪个少女不怀春,清鸾脸色微红,跺了跺脚,一溜烟跑了。扶摇笑着摇头,若有所思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有了喜欢的对象?”小七也有些错愕,思考了下,一拍大腿叫道:“难道是喜欢那个木头?”“断剑西决?”扶摇缓缓说道,看向小七,小七点了点头。“我居然没有看出来,公主,恐怕是真的有些喜欢那个木头。”小七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嚷嚷道,“那木头就是沉默寡言了些,但是一身剑术出神入化,还整天酷酷的,谁也不搭理,清鸾那丫头生活在宫里,没接触几个男人,一时蒙了心喜欢也是正常的。难怪这些天,她整天缠着我,让我去跟那木头套近乎。”扶摇微微皱起眉尖,淡淡说道:“西决这些天在干什么?”小七弩了弩嘴,说道:“还能干什么,天天待在屋顶上,公主不见他,他便整日藏得不见人影。”扶摇闻言,微微一笑,吩咐小七将室内的炉火烧上,清鸾太单纯,西决曾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如今归隐在凤家,无论是身份还是两人的生活方式都是不相匹配的。只是那丫头难得喜欢一个人。喜欢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扶摇低低一叹,拿着玉著拨动着炉里的炭火,淡淡地问小七:“你怎么看?”小七闻言愣住,许久低低地说:“公主是过来人,应该比我清楚,感情的事情半点不由人。”扶摇点头,莫名地说道:“这些年,我见惯了宫里的争斗,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情,就是寻常的官宦人家,也是三妻四妾,如果清鸾嫁给了江湖剑客,一生一世一双人,未尝不是最大的幸福。”小七愣住,惊讶地看向扶摇,低低地喊道:“公主求得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扶摇目光微动,看着越烧越旺的炭火,不言语。小七惊得有些说不出话,许久,低低地说:“公主应该知道,公主此生嫁的不是王侯将相也是世家公子,这些人又有谁会只娶一人?”以九公主的性子,只怕是清净惯了,不会与妻妾争宠,哎,小七暗暗一叹。“其实凤家公子对公主的情谊我是看在眼中的,只是凤家势力太盛,若是凤公子不生在凤家,也许公主此生能如愿以偿。”那位凉州刺史,身世显赫,才华横溢,连自己最得力的心腹都被派来当九公主的侍卫,凤岐的情谊,她跟随扶摇半年,自是比旁人还要清楚些。扶摇能在宫里安然生活下来,只怕那位凤家公子出了不少力。“我不过随口说说,你倒是扯到了我的身上。”扶摇笑着转移话题,不愿提起有关凤岐的事情。这些年,有关九公主、凤家公子以及二公主之间的事情,当事人绝口不提,旁人也是不清楚其中内幕的。小七吐吐舌头,装乖巧地笑道:“我可不是瞎扯,清鸾说的没错,公主指婚的事情只怕不会拖太久,公主要想好对策。我去看清鸾在忙什么。”扶摇点头,心下明白。只是指婚,若是真能因为一场指婚远离这帝都的风云,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扶摇拿着玉著,有些心不在焉地拨动着炉中的炭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清鸾略微紧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奴婢给二公主请安。”“你家公主呢?”萧琉璃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惯有的高傲。说话间,门被人推开,萧琉璃带着宫人们走进来,宫人们将手中的食盒一一摆在梨木雕花桌上,无声退去。“你怎么来了?”扶摇挥手让清鸾和小七退下,萧琉璃也支走了木槿等人,走进内室,就着炉火,暖着手。“我知道你回了蘅梧宫,给你送些吃食来。”萧琉璃自个寻了软榻,将披风解下,抱着怀里带来的暖炉,坐在软榻上。“这很像你一贯的作风。”扶摇弃了玉著,将室内的暖香点上,看着袅袅的香气从八角玲珑鼎中慢慢溢出。萧琉璃便是这样的人,送你匕首的时候,还会记得给你送些伤药,一面杀人一面表现她的大度,很少有人能做到这点。“我记得你以前是不用熏香的。”萧琉璃浅笑着,着实有些诧异。自从萧琉璃得知太子萧明昭对扶摇的心思后,扶摇便成为了一枚极其重要的棋子,她也不再轻视扶摇。“人总是会变的。”扶摇淡淡地说,“你所来为何?”萧琉璃见扶摇经历了这么多越发淡定自若,心中也生出了一丝的敬佩。“你这里是个清净的好地方,我过来找你说说话而已。”萧琉璃浅浅一笑。这些日子,扶摇一直待在重华宫,她哪里敢去萧璧华的地盘,只是如今朝堂变化莫测,暗涌层出,萧琉璃有些看不透眼前的局势,所以扶摇一回蘅芜阁,她便赶了过来,有心告诉扶摇一些事情,看扶摇的反应。“今年的除夕夜,父皇有意为我们几人指婚,不知道你可有心仪的对象。”萧琉璃问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扶摇淡漠地抬眼,看着萧琉璃,说道:“阿九恭喜姐姐,能如愿以偿嫁入凤家。”萧琉璃见她不为所动的模样,咬了咬牙,今年的除夕夜,如果不出意外,她与凤岐的婚事就会被定下来,她原本想借此打压扶摇,现在见扶摇的模样,突然有些力不从心来。“今日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无论你如何努力,也改变不了事实。这些年,我一直见你挣扎在帝宫的泥沼里,有心想拉你一把,你却始终不领情,固执地与整个帝宫作对,阿九,你与这个帝宫格格不入,就如同你娘亲一样。”扶摇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的变化,问道:“你知道我娘亲的事情?”萧琉璃见她终于有了感兴趣的事情,心中微动,很是隐秘一笑:“你娘亲的事情,上一辈人谁人不知。阿九,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出生在冷宫,无人过问;为什么你娘亲死后,父皇依旧对你不闻不问;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范遥因为指出了太子被刺事件中的刺客身份便受到重用,叶慎之也一路高升,唯有你,你救了萧明昭,却无人提起,你没有想过吗?”她有想过,扶摇指尖微微用力,扣紧手下的梨木小桌,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身份卑微的缘故,难道还有其他的原因?“为何?”扶摇冷冷问道。萧琉璃站起身来,打量着眼前极为简朴的居室,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因为父皇深深地恨着你娘亲,你娘亲死后,父皇将这股恨倾泻到了你的身上,阿九,若不是你娘亲将你养在冷宫十年,你一出生就会被人溺死。”扶摇猛然站起来,脸色苍白,厉声说道:“你胡说,你与我差不多大,你知道什么,还不是道听途说,拿到我这里来糊弄我。”萧琉璃被她激得不住冷笑,不甘示弱地说道:“这件事情,宫里很多人都知道,我没那个功夫编故事骗你,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日夜看着你挣扎,觉得有些可笑罢了。这些年,你活的卑微,却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可笑的是,这宫里也没有任何人将你放在眼中。就是与你一同长大的凤岐,也不过是怜悯你更甚喜欢你,他一向心肠软,见你孤苦无依,才忍不住施以援手,否则你还会活到现在?”“你出了冷宫后,父皇可曾见过你一次,皇祖母可曾见过你一次,就连你的名字也没有入玉碟宗谱,不被承认,你生有傲骨,自认为与我们不同,可是,阿九,你凭什么骄傲,这些年,你不过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寄养在帝宫的弃儿。”扶摇脸色苍白如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萧琉璃淡淡怜悯地继续说道:“你若依旧不相信,除夕夜,我会去求父皇,让你一同嫁入凤家,只是阿九,纵然我同意,父皇同意,凤家家主也不会承认你的身份,你一直就是一个悲剧的存在,只是你自己一直不肯承认罢了。”“你走吧。”扶摇垂下眼帘,疲倦地说道。“你若是聪明,除夕夜就答应父皇的指婚,无论嫁给谁,都比留在宫里强。太子殿下是个不顾法纪纲常的人,留下来,只怕尸骨无存。我言尽于此,这些年,我虽然恨你,却也怜悯你。若是我们换位,我只怕在冷宫里就疯掉了。”萧琉璃居高临下地说道,看向扶摇的目光隐隐怜悯,心中却生出一丝的喜悦舒畅来。这些年,萧扶摇一直都是目空一切的,她们交手以来,萧琉璃第一次尝到了胜利的快感,让一个骄傲的人承认她是个一无是处的悲剧存在,只怕比杀了她还要难受。萧琉璃带着她一贯的高傲离开蘅芜阁,小七和清鸾冲进内室,扶摇坐在炉火前,炉火跳跃的光芒映在她苍白的面容上,透出几分暗红的阴影。清鸾想要开口说话,小七按住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拉着她走了出去。扶摇坐在炉火前,一言不发,直至火炉里的炭火烧尽,火光暗淡下去,天色暗了下来,黑夜降临。她抬起头,看向窗户外渐暗的天光,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刺骨的冰寒。萧琉璃说的没有错,她在这宫里一直是个可笑的存在,因为这些年来,她娘亲躲在冷宫里隐忍不出,因为她多年来隐忍不发,所以众人轻视她,践踏她。娘亲已经死在了冷宫,她呢,是否也要死在这样冰冷的帝宫?她第一次知道,她称之为父皇的人从没有承认过她,并且深深地恨着她的娘亲,真真是可笑,萧琉璃终是不了解她,她怎么会因此而道心不守,她对这座帝宫从来就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感情,这里人的态度根本无法伤害她。她们终是不懂她,她孤独的一人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扶摇站起身来,走出内室。寒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裳,带起纷飞的裙角,在半空中嬉戏。她看向天上的夜空,繁星点点,冷月如钩,又是一轮上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