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见过太后,太后万安。”面对着连萧璧华都放在心上的窦太后,扶摇直觉地收敛了所有的光芒,俯身做最籍籍无名的公主。窦太后抬眼看着跪在面前的扶摇,素白色的宫装,面容苍白稍有姿色,那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模样怎么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萧璧华也灼灼地看着扶摇,他们也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这半年来,萧扶摇几乎是闭门不出的,今日一见,发现她似乎又消瘦了几分,神思冷淡。萧璧华想起扶摇身上隐而未发的“一瞬芳华”,眸光黯淡了几分,好在阿摇是这个淡漠的性子,若是放在常人身上,只怕早就毒发身亡了。窦太后淡淡地说道:“起来吧。”扶摇起身,站在一侧,未看一眼萧璧华。“祖母,您怎么召见了阿九?”萧璧华笑着问道,看着扶摇,似笑非笑地说,“九妹妹一向是不怎么爱出来的。”窦太后点头,说道:“还不是为了泗州冯拓的事情。这几年,冯将军军功很是显赫,你父皇想为他指门亲事,你阿九妹妹年岁也大了,养在宫里惹闲话,和那冯将军倒是也很相配。”窦太后目光投向扶摇,问道:“阿九,本宫做主,将你许配给冯将军,不知道你可愿意?”窦太后随时询问的口吻,但是太后的懿旨谁敢违抗?扶摇淡漠无波,垂首说道:“娘亲去世的早,阿九单凭太后做主。”她虽为公主,却不会和萧璧华一样喊窦太后祖母。如今窦太后有意将她远嫁,她能远离帝宫、远离建康,也实属是件好事。萧璧华在一旁瞧着,状似无意地提道:“皇祖母,上次右仆射叶大人说与阿九私定终身,这事祖母知晓么?”窦太后自然知晓,只表面微微吃惊地问道:“阿九,果真有此事?”扶摇摇头,低低地说道:“并无此事,不过是讹传罢了。”叶慎之,那人潜力无限,将来必能位居高位,他们并不适合。“如此就好。”窦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萧璧华目光微闪,笑着说道:“皇祖母,您既然开了恩,为阿九指婚,索性也为其他的妹子们指个婚吧。”窦太后闻言,乐道:“你倒是替旁人操心,这次,你父皇出宫避暑,已经为了你两个妹妹还有一些士族小姐指了婚,我看就你还在整日闲逛。再过几日,杜若也要来了,你找时间多陪陪人家。”萧璧华不动声色地浅笑,一口应着。扶摇听着窦太后话里的意思,眸光一暗。原来不止她被指给素未谋面的冯拓,就连萧琉璃等人也是指婚了。萧璧华也有了合适的对象。窦太后吩咐亲事在十天后举行,交由内三宫打点,远嫁泗州。又说了一些话,窦太后便有些疲倦了,让扶摇早些退下。扶摇出了永寿宫,站在永寿宫门外,看着外面养着的一盆盆的莲花,指尖无意识地收缩,滑过碧绿的荷叶。十天,没有想到这么快。她站在外面,有些茫然地朝着蘅芜阁的方向走。清鸾一直等在外面,见她出了永寿宫情绪便有些低落,就没敢吱声,默默地跟在身后。“阿九——”萧璧华从后面跟上来,声音清冷地喊道。十一皇子带着心腹宫人也出了永寿宫。扶摇回头,看着这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十一哥,淡漠地说道:“十一哥怎么不陪太后用晚膳。”萧璧华定定地看着她,一双眼微微上挑,他原本就生的极好,所用所配无一不是奢华精品,也不知是不是扶摇眼花,萧璧华的双眼映衬着水墨红莲,透出一丝的碧影来,美得就如同远处的风景。萧璧华和她并肩而走,笼着袖子,淡淡地说道:“今日皇祖母所说,你也听到了,日前,父皇为琉璃和凤岐指了婚,年底成亲。不仅琉璃,那位叶大人,父皇也给他指了晋国公家的小女儿。”扶摇掩在袖子里的指尖无意识地颤抖起来,心尖泛出一丝的暗痛。她早该知道有这一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她,生来就该是孤独的。扶摇看着这位跟上来特意告知她这一切的十一哥,微微冷笑道:“还未恭喜十一哥,即将娶得美人归。”太后口中的杜若,想必来历不凡,她该是恭喜的。这些年,宫里的人总是欺负她,她向来是不将那些俗人放在眼中的,可是萧璧华不同。人人都道太子萧明昭暴虐无常,凶残无度,可在她眼中,这位十一哥只怕是最毒的那一个。她总是忍不住想针锋相对,想看看,这样俊美无铸、内里暗黑的萧璧华究竟有什么样的弱点。萧璧华脸色微微暗沉,一双眼深得能滴出墨来,攫住扶摇的手,冷笑了一声,似压抑的说道:“阿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不知道十一哥想让我明白什么?”扶摇轻笑一声,声音冷淡。萧璧华甩开她的手,有些阴沉地快步上前,还未走两步路便回转身来,喜怒无常地说道:“这些年,你一直困在自己给自己画的牢中,如今的你能看得清什么,阿九,你以为你真的能离开这座帝宫?”萧璧华继续冷哼道:“如今就连凤岐都看清了形势,娶琉璃,你还在做着离宫的美梦吗?阿九,你该睁睁眼,好好看着这建康城的天空。”扶摇面色微变,五指微微握拳,紧紧地拽住萧璧华华美的袖子,低低地压抑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璧华凑近她的眼,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影子,极淡极无情地说道:“我看着你长大的,阿九,这些年,你一直用冷漠、乖戾掩饰着你内心的脆弱,你以为你出了宫便能有全新的生活吗?不过依旧画地为牢。”“你胡说,你知道什么?”扶摇面色微微苍白,这样犀利的萧璧华让她的心不住地颤抖。“阿九,我都知道,全都知道。”萧璧华微微吐气,残忍地吐出话语来,“你还是那个住在冷宫里的孩子,你娘亲为了让你活下来不惜多年来冷漠待你,将你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可是你原本不是这样的孩子。你热情、善良、渴望美好,这些年,你一直活在你娘亲给你的伤害中,活在帝宫众人给你的伤害中。”“你住口,你懂什么?这些年,你做的那些事情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扶摇厉声说道,感觉有些昏眩。萧璧华狠狠地攫住她的下巴,神色阴沉,盛怒,他看着眼前这个桀骜、固执总是不停自伤的女子,暗哑地说:“阿九,这些年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两人如此对峙,针尖对麦芒,惊得随行宫人胆颤心惊。这位九公主是真心不要命了,居然敢这样惹怒十一皇子,宫人擦了擦额头的汗,远远站着,怕受到池鱼之殃。扶摇冷冷地看着萧璧华,许久,后退一步,冷然说道:“无论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糊涂日子,以后又是何等的凄惨,那也与十一哥无关。此次出宫,以后大约也不会再见了。”扶摇甩袖朝蘅芜阁走去。萧璧华冷哼了一声,十指狠狠攥起,阿九,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她还是不明白,这宫里人心的可怕,有些人为了得到心中所想,是不折手段的。她,不懂男人的心思。宫人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到时间,该用晚膳了。”萧璧华摆了摆手,目光透出了一丝的厉芒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帝宫中,窦太后将九公主萧扶摇指给泗州边境的将领冯拓,行宫中,魏文帝为二公主与凤岐指婚。婚事传遍建康,士族闺阁千金们一时之间心碎一地。众人还未缓神,又被另一桩事情刺激到了,那位叶家的公子据说原本也是指了晋国公的女儿,奈何叶大人当场抗旨,文帝盛怒,将这位给关押了起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至于这一切,扶摇在深宫中并未有所耳闻。窦太后紧锣密鼓地命人张罗她的亲事,想将她早日踢出帝宫。至于那位彪悍的泗州将领冯拓,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同意了。扶摇日日站在海棠树下,神思倦怠,思索着日前萧璧华所说的话。萧璧华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是帝位吗?至于她,她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真的是离开这座帝宫,就能开始全新的生活吗?她隐隐明白,这些年,她被宫里众人践踏,活的这样卑微,不过是不甘心。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却不能没有尊严。她是人,怎么能任凭那些人轻贱。她想要的不过是做人的尊严,能堂堂正正地生活在天地间。帝宫的几桩喜事冲淡了年初的肃杀之气,因几位公主要出嫁,宫里一片忙碌。除去了她和萧琉璃,连萧凌霜也被指给了琅琊谢家的一位公子,那位公子虽说不是家主一脉,但是在谢家也是有名气的,萧凌霜很是满意。唯独他,远赴泗州,嫁的是寒族的将领,还是填房。宫人们私底下嚼舌起来,很是替她惋惜。清鸾听了宫人的嚼舌的话,气呼呼地跑回来。反倒是小七很是镇定,不急不躁,笃定她不会草草嫁给一个莽夫。扶摇默默地等待着出嫁的到来,日子越近越是淡定,临行前带着清鸾去了一趟熙太妃的宫中。她特意挑的是晚膳后的时间,七月的时令,天气很是燥热,好在荷花都开了,碧绿嫣红的很是清爽。清鸾摘了一片荷叶,笑嘻嘻地把玩着。这丫头这些年越发没心没肺了,比她看得开。二人一路闲散地逛过去,还未走到熙太妃居住的庭院,便瞧见熙太妃带着宫人坐在荷花池边,纳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