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深陷

很多年前，当她还是一个渴望天空的孩子时，娘亲穿着大红的衣裳坐在枯井旁，梳理着墨黑色的长发，天光照亮她狰狞而平静的面容，她不懂。不懂人生为何是这般的模样，然而跪倒在文帝面前，在众人面前俯身求婚的那一瞬间，她懂了，娘亲用十年的生涯告诉她，情字于女人来说，便是致命的毒。一个自毁容颜，十年孤苦等待直至病死的女人用生命告诉她，她爱过，所以凋零至此，为了让她明白这个道理，那个女人甚至连母女之情都不曾给予她半分。可纵然如此，她孤独的心还是渴望温暖，她还是爱上了人，爱上了士族最出色的公子，但是没有了这情，她依旧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一个习惯了寒冷的人纵然无意中得到一件保暖的狐裘大衣，在失去的瞬间可能不太适应，但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不过是回到了当初那样寒冷的境界罢了。扶摇握紧脖子间垂下的燕、双、飞，仿佛那只双、飞、燕就是娘亲，仿佛娘亲这些年并未离开，她一直坐在枯井旁注视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清鸾过来扶起她，她抬眼看着主座之上的文帝，这个帝王并不需要她动手，便有许多人想要他的性命，怎么排也是排不上她的。她会看着他，睁大眼睛看着这位帝王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她站起身来，扫过大殿内众人的面孔，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面具，在这珠玉如土、锦绣成灰的奢侈帝宫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恭喜阿九妹妹。”有人走到面前来，肆意嚣张的剑眉，双眼如同深潭，萧璧华似笑非笑地上前来道贺。扶摇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在赤水城深谷里的鬼面，会驱赶萤火虫，会烤野鸡摘野果，教她辨别各种植物草药，带着面具显得无比真实的萧璧华。“多谢十一哥，只是杜小姐也不能让十一哥心甘情愿立为正妃吗？难道十一哥还想着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扶摇弯眼一笑，她极少笑的这般开心，眼光瞥见一旁面色陡然苍白的杜若以及萧璧华陡然间有些阴暗的面容，笑的愈加的开心。她不是不懂得反击，不懂得心计，她只是不屑罢了。四周一片嘈杂，众人都在纷纷道喜，有人不断地上前来道贺。萧璧华重新扬起笑容，只低低地说道：“真是单纯的孩子，原来你一直都相信我所说的话。”扶摇笑容一顿，看着众人将萧璧华和杜若围住道喜，她转身离开。一个纤弱的身影在宫人中一闪而过，扶摇微微一惊，小七？她怎么还在宫里？大殿内人人都被萧璧华吸引了目光，她的小插曲很快就被遗忘，扶摇快步走出大殿，跟上小七的背影。萧明昭一言不发地坐在大殿内喝着酒，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纷纷去给萧璧华道喜，就连皇祖母和文帝都喜笑颜开，殿内一片其乐融融之态。这位求婚失败的太子殿下脸色并没有多难看。萧明昭默默地看着扶摇追着一个宫女走出了大殿，微微一笑。他从来就没有小看萧璧华，只是如今萧璧华娶了杜若，想登上帝王宝座，可他也没有输。有心腹靠前，在耳边低低地说道：“殿下，公主跟了出去了。”萧明昭点了点头，看着意气风发的萧璧华，眉眼暴戾起来，挥手让他跟上去。这些年来，萧璧华自认为自己的心思掩饰的天衣无缝，可是凤岐被迫娶了萧琉璃，叶家与萧璧华结盟，叶慎之被派往庐阳郡处理庐阳范氏的问题，萧璧华压制着所有对阿九有爱慕之心的男人，早已暴露了他的心思。果真是他的好兄弟，只怕这厮也是很久之前就盯上了阿九。毕竟宫里只要有心人都知道，阿九并非父皇亲生，如今就看谁能最后登上帝位，能得到阿九。扶摇跟着小七的身影一路追出寿福宫，小七越走越快，转过几个游廊，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扶摇微微惊异，看小七的样子病没有被胁迫，她到底在谋划什么，清鸾说她出宫去寻找自己，难道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扶摇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要看个究竟。扶摇一路跟着小七，直到承德殿附近，小七走的飞快，扶摇见她要直奔承德殿，再也忍不住，加快步伐，上前来，拉住她道：“小七，你去哪里？”小七的身子被她拉住，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扶摇，低低地说道：“你不该跟来。”扶摇微微一愣，数月不见，小七面容不曾变化分毫，却隐隐有很大改变。当年所见的小七来历成谜，心思缜密，阅历颇多，并不像深闺的女子，今日再见，扶摇只觉得眼前这长相清丽的女子眉眼间多了一丝的杀气。扶摇指尖微微一颤，用力按住她的手，说道：“你从来就没有说过你的来历，小七，当年你告诉我你叫做玉碎，可是有哪个父亲会给自己的女儿取名玉碎，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吗？”小七后退一步，看着承德殿恢弘大气的宫门，有些痛苦地说道：“对不起，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九公主，这世间看似的巧合不过是有心人的安排，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了。”小七看着扶摇说道，“我是孤女，玉碎是殿下给我取得名字，我不过是他手上一把锋利的剑，可我是心甘情愿的。”“住口。”扶摇身子颤抖起来，看着她，冷冷喝道，“命是自己的，你跟我这几年都是白跟了，萧明昭那样的人值得你为他卖命吗？”“那是因为你不懂。”小七情绪微微激动，低低吼道，“你从来就不懂我们这类人过的是什么生活，我们没有资格去说命。”小七眼睛闪过一丝的决绝之意，猛然间出手，扣紧她的命脉，低低地说道：“我不过是殿下送给十一皇子的一颗棋子，当年阴错阳差跟在了你身边，如今殿下的大业唾手可得，我也该回来了。”当年，太子萧明昭对不显山不显水的萧璧华早有戒心，先后派了不少暗人潜伏在萧璧华身边，小七也是其中一人，没有想到小七在地宫没有依照计划跟随萧璧华，却因为扶摇的出现，跟随了萧扶摇，这几年来，萧明昭索性让小七潜伏在扶摇身边，替他看着扶摇。赤水城一役后，扶摇失踪，小七重回承德殿的暗人队伍，此次出现，也是奉了萧明昭的命令，将扶摇引到承德殿来。萧璧华在寿福宫被指婚，萧明昭却是破釜沉舟想要得到扶摇。承德殿的暗人们从夜色中显露出身影来，堵住了扶摇所有的退路。“玉碎，还不快点请公主进去。”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来。玉碎垂眼，低低地应道：“是。”小七低低地在耳边说道：“对不起。”扶摇身子一痛，被人从脑后狠狠地打晕。陷入昏迷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有些荒谬，有些惊惧，太子萧明昭到底想要干什么，若是深陷承德殿，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这几年来，萧明昭看她的眼神都有着压抑后的猩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