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二十四年春。海棠花终于花开。满枝桠的火红花朵,如同燃烧的彤云,远远看去,血红一片,带着肃杀之气。昭阳殿内,萧璧华坐在帘帐外,看着昏睡的文帝。太监总管李德生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大气不敢吭,这位十一殿下近来的气场是越来越压抑了,整张脸都是阴沉的,和以往很是不同呢。大风吹开窗户,拍打着窗棂,将满室的帘帐吹得乱舞。有雨点从窗外打进来,大雨突如其来。李德生赶忙地关窗户,奈何风太大,雨太急,关了这个,那个又被打开了。春雷滚滚,劈天而下。沉寂了一个冬季,春的气息终于到来,带着惊雷和闪电。宫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惊住,看着天际翻滚的黑云,云层上的电闪雷鸣都有些心悸。这般声势浩大总有些不同寻常。文帝被春雷惊醒,从梦中突然醒来。昭阳殿内,天地一片暗沉,殿内是死一般的沉寂。“皇上醒了?奴才去端今日的药来。”李德生见文帝午睡醒来,连忙小步子出去端今日午后要喝的药草来。文帝被惊雷吓得浑身一震,见内殿一片昏暗,似乎有个人影站在窗前,不知为何突然间有些惊惧。“谁在那里?”无人应答。文帝身子一哆嗦,在雷声下突然间就想起了一些面孔来,密密麻麻苍白的七窍流血的面孔来。“谁在那里?”文帝壮着胆子厉声问道,手指狠狠地抓住了床头的雕花柱子,微微煞白。大风吹起帘帐,一道黑色的身影显露出来,深沉大气的黑色锦袍,滚着金边的蟠龙刺绣,文帝还能看见那人拇指上的雪绿透亮的扳指。文帝心一颤,不可思议地喊道:“皇兄?”皇兄最爱穿黑色,也常常带着那只雪绿的绿扳指。雨越下越急,淹没了一切的声响,雷声响起,那人在文帝心神遭到冲击的瞬间,淡淡地开口,说道:“阿沛,这些年,朕一直就跟在你身后,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朕。”“胡说——”萧沛惊慌嘶吼起来,却控制不住地想朝自己的后背看去,只觉有阴冷之气爬上他的肩头,冷的他直打颤,“朕乃天子,有龙运庇神,你死了这么多年,还阴魂不散?”文帝萧沛身子不停地往后缩去,直到碰触到冰冷的墙面,这才定了定神。窗前的那道身影一直站在那里,看不清面孔,那人突然伸出手来,伸进帘帐内,在空中摸索着,想要抓住文帝的身子。文帝惊得心神欲裂。“阿沛,我一直将你当做亲弟弟来看,你为什么要害我?”“滚开——”文帝萧沛的眼中闪过阴毒的光芒。屋外雷声更大,直劈人的心底,风疏雨骤,文帝萧沛的心神在这样的雷雨声中被击破了第一道防线,在昏暗的内殿里,厉声喝道,“如今朕才是天子,你是孤魂是野鬼,朕不怕你。”日夜病着的文帝此时早就有些精神错乱,分不清现状。那宫人每日端上来的药物中早就被有心人多加了一些药物,服用时间长了会慢慢心智丧失,犹如痴儿。此时,加上这样的刺激,那些隐埋在心底多年的阴暗人与事被人稍微激发便全面爆发了出来。“朕砍死你们,一个都不留。”文帝突然挥手朝着空气砍杀起来,厉声叫道,“砍死你们——”太监李德生从外面端着药走进来时,就听到文帝在内殿发疯了一样的叫声,连忙大惊,跑进来,说道:“皇上,你怎么了?”大受刺激的文帝哪里认不清眼前这太监,大手打掉他手上的药碗,疯狂大笑道:“朕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李德生被突然疯癫的帝王吓住,连忙看向一直站在床榻前的十一皇子,只见十一皇子面色淡漠,唇角浮现一丝阴暗的笑容,那笑看的人全身冰寒。文帝的突然发疯惊动了各宫主子。太后从永寿宫急急赶过来,御医们跪了一地,文帝在寝宫中找到佩剑,拔剑要砍死所有人,场面一片混乱。这位帝王早些年便十分地骁勇善战,纵然老了,砍死几个人也不是难事。御医们来了都被吓得不敢靠前。窦太后来后,看着这混乱的局面,厉声喝道:“皇上突然发疯,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还不快将人制住。”帝王发疯,谁敢拦,此时太后下懿旨,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将文帝萧沛压制住。几个勇猛的侍卫按住面色阴森可怖的文帝,御医们颤抖的地去诊脉,一人突然跪在地上,叫道:“这是巫蛊之术,皇上被人下了巫蛊之术,突然发疯。”众人心神还未缓过神来,便被这御医的话惊住。窦太后也不多问,立刻下旨道:“来人,搜宫,把这东西六所各大宫殿给哀家搜个遍,今日哀家就好好整治一下这六宫。”窦太后早些年的威势还在,如今帝王疯癫,众人以太后的话马首是瞻。整个帝宫喧哗了起来,搜宫如火如荼地展开着。窦太后高坐在昭阳殿上,文帝萧沛被人制服昏迷了过去。昭阳殿的宫人们跪了一地,侍卫们拔出了森冷的佩刀,一场风暴即将到来,人人自危。这六宫这么大,搜宫一时半会是毫无进展。突然间,几个侍卫押解着一个太监进了昭阳殿,那小太监一见殿内这些凶神恶煞,顿时腿就软了,跪倒在地,哭喊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奴才们奉命带人搜宫,这小太监神色惊慌,急急忙忙地忘宫外跑去,奴才们瞧着这人不对劲,立马押解了过来,还请太后明察。”一个侍卫朗朗说道。“来人,先拖下去,打个半死再问。”窦太后铁血手腕依旧在,也不问缘由,只叫人拖下去先打再说。那些个侍卫立马将小太监拖了下去,一板一板地打起来,小太监凄厉地叫声传遍昭阳殿,宫人们脸如死灰,全身都抖个不停。“奴才招了,太后饶命——”侍卫们将打个半死的小太监拖回殿内,那人一身是血,有气无力地招供:“奴才前些日子碰到承德殿的太监小禄子,他说他们家殿下近期要谋大事,让小的跟着他混,小人只是害怕,太后饶命——”这有些不着调的话说出来,窦太后哪里会去辨认真假,脸色一沉,怒道:“十一,带人去承德殿搜,哀家今日倒要看看,这宫里谁敢这样胆大包天,哀家还没死,皇上还没死。”萧璧华一直沉稳地立在一旁,此时立马应道:“孙儿遵命。”萧璧华带着侍卫们走向承德殿。承德殿内,萧明昭原本并不在殿内,而是和一些大臣在上阳宫一起代文帝掌管朝政,代批一些奏折,此时见外面突然就电闪雷鸣,暴雨突至,也就没了看奏折的心思,匆匆地赶回承德殿。一路上见宫里不太平,宫人们行色匆匆,脸色也有些变,这样**的时候,该不会是文帝出了事情?心腹暗人连忙起来禀告,文帝疯癫,御医说是巫蛊之术,太后震怒,此时正下令搜宫呢。萧明昭顿时脸色就变了极为难看。太后那老太婆一直都是支持萧璧华的,搜宫,这搜宫该不会是要承德殿吧。这明明就是冲着他来的。萧明昭顾不上思索,急忙带着手下心腹赶回承德殿。只要他赶回来,带人震住萧璧华,再派自己的人搜宫,搜出那什么巫蛊玩意儿,毁尸灭迹,萧璧华想栽赃也没门,这事就不会太严重,何况阿九也在承德殿。萧明昭急急赶往承德殿,一路上脸色阴沉,没有想到萧璧华猛然出招,着实打得他措手不及。这事竟事先无一丝风声。承德殿内,扶摇隔着窗户看着突来的暴雨,看着雨点打落一树海棠花,满地残红。“你这人真是有趣,整日里看着这些花花草草发呆。”谢青岚这些日子在承德殿就是个白吃白喝白住的角色,凡事都交由下面人去处理,何况支持萧明昭他只需要拿用银子即可,这着实不需要多劳心劳力。自从得知扶摇的身份,还有和凤岐、萧明昭的这些纠葛后,谢青岚便对这位九公主有些侧目相看,不知为何总是不自觉地注意这个女子的一举一动。每次和扶摇待在一处,他便有种亲昵感,骨子里生出一丝的亲近来。“你这人何曾不是很奇怪,整日里在这承德殿吃喝玩乐,倒也不烦。”凤岐当日未说谢青岚的身份,是以扶摇只当谢青岚是一个颇有身份地位的士族公子,却没有想到谢家身上去。“你也别急着赶我走,再过几日,你大婚后便瞧不到我了。”谢青岚笑道,那时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便会离开建康,回到琅琊郡去。两人观赏着大雨,说这话,气氛很是融洽。说话间,谢青岚的那个小厮小板子急急地跑过来,叫道:“公子,出大事了。”“出了什么大事?”谢青岚面不改色,淡淡问道。小板子急的直跺脚,说道:“小人一时也说不清,只见这宫里一片混乱,各宫主子宫人都被勒令不得出来,太后命人搜宫,这马上就搜到承德殿来了。”搜宫?谢青岚猛然眼一沉,既然搜宫,他便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萧明昭一事,他不过是支援了大笔的银子,若是被人知晓他在承德殿,那牵扯的就是他整个谢家。“跟我走——”谢青岚当机立断,拉着扶摇便要离开。扶摇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你一人走还来的及,我不能走,这是我的一个机会。”既然搜宫,她便能名正言顺地做她的九公主,逃离承德殿。谢青岚住在承德殿,扶摇自然将他当做萧明昭的人,与其落到萧明昭的手上,不如回去出嫁。“糊涂。”谢青岚微怒道,“你还想做你那什么九公主?这大魏有什么好留恋的。”扶摇冷笑,不说话。谢青岚也无法。前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谢青岚顾不上扶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离开。扶摇撑起殿内的玉骨伞,走出内殿。一道身影急急行来,猛然抓住她的手,低低地说道:“跟我来。”来人却是许久不见的小七。小七脸色有些苍白,朝着扶摇微微一笑,低低地说道:“太后命人搜宫,此事是冲着殿下来的,你就说我被太子萧明昭的那个侧妃抓来毒打了,你为我而来。这事以前也发生过,不会引人怀疑。公主放心,那个替身我会替公主处理掉,这是恢复公主身份的最好时机。”小七说着,解开自己的春裳,只见雪白的肌肤上遍布血痕。扶摇这一见,身子一颤,微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小七目光一暗,低低地说:“殿下发现了我向公主透露消息,这是惩罚。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说完,只见一群侍卫涌进来,控制住了慌乱的宫人。“奉太后懿旨搜宫,尔等还不快快站好。”扶摇猛然抓住她的手,难怪这些天小七一直不见身影,萧明昭果真是狠辣。扶摇看着外面冒雨进来的诸人,一人穿着暗黑的锦袍,面色肃杀地在侍卫的簇拥下走来。她扬起一抹冷笑,淡淡地说道:“十一哥也来了?”萧璧华的身子被大雨打的湿了边角,俊美不减分毫,看着站在屋檐下,隔雨相望的扶摇,脸色微微晴朗,似笑非笑地说道:“阿九,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奉命前来搜宫,你还是先等在一旁,等十一哥忙完了再送你回去。”扶摇淡漠一笑,看着他比常人深邃的双眼,淡淡地说:“好。”萧璧华笑容敛去,抬手下令,冷厉地说道:“搜——”大雨倾盆而下,越发的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