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见清鸾走进来,淡淡一笑,问道:“大晚上的还出去,还不快进来暖下身子,别病着了。”清鸾双眼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她微微垂眼,将面容隐在昏暗的灯光背后,状似无意地擦去眼角的泪,笑着说道:“我刚刚看见院子里有人影晃过,以为是西决回来了,就去看了看,结果只看到了一只猫。”扶摇和小七闻言哑然失笑。小七打趣道:“公主,原来这丫头思春了。我看明儿也给她寻个婆家算了。”清鸾被她这般开玩笑,也不在意,只是蹭到了扶摇面前,抱着扶摇的胳膊,笑着说道:“公主你看,小七自己想男人了,还赖我头上。”扶摇只笑不语。清鸾见她一直低头写着什么,心思一动,凑上前去,说道:“公主明儿都要出嫁了,还写什么字啊,这写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份手札,记录一些心情之类的,算是留个念想吧。”扶摇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终有一日,她是要一人孤独远去的,留下一些字句不过是希望活下来的人更懂得快乐,不可悲伤。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清鸾身子微微一颤,低低地说道:“那我也写个,这个好像很有意思。”“写吧,写吧,把你的思慕之情和相思之苦都写出来,我和公主好去帮你提亲啊。”小七在一旁笑道。清鸾微微一笑,去找来纸和笔,就着扶摇刚刚研磨好的青墨,写起来。她难得这般地沉静郑重,她想告诉公主,莫要睡在外面了,容易病着,莫要再跟殿下斗下去了,这几年来,公主并不知晓,这深宫,殿下在暗中为她做了多少事情,她想说的很多,最后却汇为一句,其实她只是希望她能幸福。有泪滴下来,沾湿了字迹。暖阁内,烛火滋滋地燃烧着,她抬眼看着公主已经放下手中的笔,让小七早些去休息,小七则摇了摇头,看了看天色说:“快要天亮了。”出嫁在即,所有人的心思都是复杂的。清鸾笔尖一顿,想到了西决。暗卫的人生永远只能属于黑夜,她们都是生活在黑夜里的人,从来都是见不得光的,天明后,她们见不到她,而她也无法再靠近她们。此生最大的遗憾不过是,她遇见那个布衣剑客,以最虔诚的心,却是在错的时光中以错的身份相遇。剑客的人生也是孤独的,她希望他能放下手中的断剑,做一个普通的男人,那样,他才能从高高的屋顶上跃下人间,享受着这万般人间景象,不再孑然一身。清鸾将写好的手札收好,推开窗户,看着天色渐亮,低低地说:“公主,天色要亮了,公主该换装了。”“天色快要亮了。”永安宫里,萧琉璃站在窗前,看着那轮上弦月慢慢地隐去,有曙光从云层中透出微弱的光芒来。荣贵妃一言不发地看着香鼎中的安息香慢慢地燃烧殆尽,留下一缕残香。“你不该留在宫里,你出嫁了,就是凤家的人。”荣贵妃淡淡地说道。“母妃愿意做凤家的人吗?”萧琉璃转过身来,看着这几日来,每夜都不曾安眠的母妃。文帝病重,太子将逼宫,她们谁都睡不着。“出身无法改变。”荣贵妃开口说道,“天亮后,你就留在永安宫里,今天,这一切的事情都会结束。”春染姑姑从外面进来,低声说道:“娘娘,宫里都忙乎了起来,重华宫和蘅梧宫也都灯火大明。”是逼宫还是出嫁?荣贵妃的眼中闪过一丝的厉光。春染姑姑说道:“娘娘,是九公主准备出嫁,十一皇子准备娶亲。”此次大婚,萧璧华娶亲才是重头,那个丫头不过是沾着这喜庆日子,由西华门出宫,远嫁泗州。是以,萧璧华的大婚在前,扶摇的出嫁在后。萧琉璃站起身来,说道:“我去送送她。”“不许去。”荣贵妃猛然喝道,不能去。“可我必须要去。”萧琉璃目光灼灼,唯有亲眼看着阿九出嫁,她才安心。她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夫婿会不会来,她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是阿九的大婚,也是她的战役。“你们看住她,没本宫的指令不准二公主出永安宫。”荣贵妃起身,带上她这些日子自己编好的璎珞,走出内室。“你知道,你关不住我。”萧琉璃从身后赶上来,一把抓住荣贵妃的胳膊,低声吼道,“我也知道你去哪里,你想干什么,母妃,我不会拦你,你也拦不住我。”萧琉璃一把甩开荣贵妃的手,急急地奔向外面的夜色中。“跟着她。”荣贵妃身子微微颤抖,叫着宫人跟着萧琉璃而去。“娘娘,要不要派暗卫守住二公主。”春染姑姑小声地说道。“不用,让她死心也好,随本宫去昭阳殿。”这最后一日,她怎么都该去送他的。萧琉璃一路急行,到了蘅梧宫时,蘅梧宫外,一应的负责送嫁的老嬷嬷们都被拦在了外面,急的团团转。萧琉璃冷声喝道:“你们怎么不进去?”这些嬷嬷们早该进去准备出嫁的事宜才是。一个负责的姑姑见是嫁入凤家的二公主,连忙上前来磕头,说道:“启禀公主,进不去,奴婢们等了一夜了,就是不给进。”“那怎么不去回禀我母妃和太后。”一群糊涂的东西。萧琉璃有些动怒。“二皇姐,是我不让她们去的。”蘅梧宫的门被打开,萧璧华站在宫灯的阴影处,淡淡笑道,“皇姐也是来送阿九出嫁的吗?”原来是他。萧琉璃越过那些吓得垂头的宫人们,走进蘅梧宫。门被重新关上。幽深的院子里很是昏暗,只有海棠树下点着一盏宫灯,树影婆娑,远处的厢房似有火光冒出来。“十一弟一直待在这样昏暗的小院落里,怎么不进去看看阿九?”萧琉璃情绪有些不好,冷笑道,“还是不敢进去?她今日出嫁,十一弟也即将娶亲,还是不见的好。”如今整个帝宫都被萧璧华掌控,萧琉璃从来就没有看透过这个弟弟,是以不知晓萧璧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如今来这里,一是为了阻止凤岐带阿九走,二是为了保住自己夫婿的性命。“不知皇姐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个交易?”萧璧华没有回答萧琉璃咄咄逼人的问题,气定神闲地笑道。“你想说什么?”“今日日落之前,凤岐会带人直取西华门,趁乱带走阿九,我希望皇姐不要阻止他,让他打开西华门。”萧璧华淡淡地说道,每个字眼都蕴含着一股无法摧毁的自信。萧琉璃不可思议地低声叫道:“打开西华门,萧明昭必会直攻帝宫,你就不怕吗?”怕?他若是怕就不会让他带着虎符离开,这世间,越是害怕什么越是要正视什么。他无所畏惧。萧璧华低低笑起来,目光如雪透亮,低低地说道:“皇姐,我以前告诉过阿九,越是害怕什么越是要面对,明日之后,十一会答应皇姐,还你一个位高权重的夫婿。”萧琉璃微微震惊,萧璧华的意思是不但不杀凤岐,还让他带着萧明昭入宫,此事之后他若是登基,必会重用凤岐。萧璧华到底藏着什么心思?萧琉璃只觉自己被困在层层迷雾中,无法看透这位十一弟的想法。他这样将自己逼入绝境,为的是什么?皇位还是阿九?为何都要喜欢那个女人,都这么不顾伦理、纲常?萧琉璃深深嫉妒的同时,又替阿九觉得可悲。她该同意吗?她该相信萧璧华吗?萧琉璃的内心做着天人之争,其实她何曾不知道,若是凤岐抛下这一切带走阿九,她又能怎么办?是自刎在他面前以此相逼还是借助母妃的力量将他二人诛杀,可这两种都不是她想要的。这些日子来,凤岐在凤家诸多安排,她都看在眼中,却是从来就不敢相问,她想跟他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她不敢撕破那一层伪装的恩爱和谐的表象。有些事情做了便无法回头,她宁可当自己是傻子,也要这样骄傲地漂亮地将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维持下去。“这一局,你拿什么来赌?”萧琉璃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道。“天下——”萧璧华缓缓勾起一抹笑,俊美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嗜血的厉光。他拿魏康帝的整个天下来赌,拿他萧璧华的一切来赌,成则兴,败则亡。“我陪你赌了。”萧琉璃咬紧银牙,说道,“我会撤回之前的一切部署,等在永安宫按兵不动。”萧琉璃承诺道。她早已动用了一切的力量,如果不能阻止凤岐,那么也必要诛杀阿九,她不能看着凤岐毁掉凤家,毁掉自己。既然萧璧华给她承诺了,她便不愿手染鲜血。蘅梧宫的宫门被人敲响,庄羽在外面低低地说道:“殿下,该去准备大婚的事宜了。”萧璧华点头,和萧琉璃一起出了蘅梧宫。外面是一片山雨飘摇,唯有蘅梧宫在层层的守卫下安宁静谧。只是扶摇对这一切都无所畏惧,她在静静地等待花开,花又败。天色很快就亮了。小七出了宫门后,回来说道:“公主,准备出嫁事宜的嬷嬷宫人们都被十一皇子的暗卫拦在了外面,说要等十一皇子大婚后公主才能出嫁。”扶摇点了点头,萧璧华是长,她是幼,理应如此。她等得起。蘅梧宫依旧被封,十一皇子萧璧华大婚,建康城外,萧明昭带兵挥刀直下。城内张灯结彩十里红妆迎亲,城外兵临城下,铁甲冰寒。武定二十四年暮春的那场短暂如流星一般的逼宫,改写了大魏朝的历史。后有史官洋洋洒洒地写到那场逼宫,只用惊心动魄峰回路转来形容,而也正是那场宫闱动乱,开辟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史称西华门之变。然而史官提到后期一系列的变故之后,又是一把心酸老泪唏嘘不已。似乎花无百日红,春天毕竟短暂,而寒冬则漫漫无期。所谓帝王将相,不过是历史滚滚洪流中的沧海一栗,终将被雨打风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