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离开凤家,更不会接你的休书,在外人眼中看来,你如今官拜丞相,接管家主一位,你的一言一行便代表了凤家,而我是家主夫人,有义务帮你修正一些错误的决定,我明日清晨会去城郊的别苑,请爹爹出面,无论你做什么荒唐的决定,都得通过家族的决议。”萧琉璃仰起头,端起她身为公主的最后一丝骄傲,冷冷地说道。于她看来,她的生命是和凤岐连在一起的,她早已将自己视作凤家人而不是萧家人。凤岐暗暗叹息,萧琉璃即使去请父亲回来也是无用的。父亲早就有所察觉,否则怎会告老还乡,萧璧华没有想过放过凤家,执意封他为丞相,一是为了在他和阿九中间插上致命的刺,二是将凤家逼到最高位,让凤家的势力膨胀后再连根拔起。只是这个过程是极其缓慢的,也许需要十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才能完成。别说萧璧华,就是当年的康帝、文帝谁又没有想过皇权独大,皇权死死压制士族的时候。只是这是一场拉锯战,康帝和文帝到死也没有改变士族做大的局面。“璃儿,我对不起你和阿九。”凤岐低低地说道,声音淡漠了几分,整个人透出一丝的出尘之色。他原本就是神仙般的人物,性子温润,品行端正,不同于那些纵情声色的世家子弟,成家以来更是修身养性,越发得显得高洁,叫人啧啧生叹。萧琉璃心中的温暖柔情在那一句休书中化为了坚硬的寒冰,她冷笑了一声,声音尖锐起来:“原来你当初娶我的时候就想到了有今日,所以成亲一年多了,你始终不曾碰我,你以为我带着这完璧之身还能嫁别人吗?你不欠阿九,你从始至终亏欠的只有我一人。”“对不起。”凤岐只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萧琉璃后退几步,靠在身后冰冷的桌案上,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的悲凉。()她突然想起那年大婚,阿九坐在她的琉璃宫,看着满屋的嫁妆,淡漠地说道:“成亲只是开始。”她终于明白那句话的含义。成亲真的只是一个开始,是煎熬的开始。人人都称赞他们是天作之合,谁又能知晓成亲以来她内心的悲苦与委屈。长久以来的爱意化为尖锐的恨意,萧琉璃见他始终淡定,如佛陀般悲悯,不禁嘶哑地冷笑道:“凤岐,有些事情既然开始了便由不得你说结束。”昔日的二公主本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其心性与勇气不输于一般男人。萧琉璃挣扎着站起来,仰起头,将眼中的泪吞下去,扬起一抹笑容,说道:“天色晚了,我还要去娘的别苑和娘商议秋收的账簿问题,我们的事情以后再说。”萧琉璃缓慢地回头,转身离开,身影僵硬成一块顽石,渐渐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凤岐转身看着她的身影离开,双眼涌出一丝的暗痛来。凤岐低低一叹,心中悲凉,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的血丝来。他们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很多时候明知道是错的,却不能不继续走下去。庄羽走后,扶摇也不再借故称自己晕船,身子渐渐康复。庄羽炼制可压制一瞬芳华的药物一直参杂在她的茶水中,扶摇灵识比常人要敏锐,心知萧璧华不愿意她知道自己身中奇毒的事情,这才暗中给她用药。这药能抑制一瞬芳华的毒发,扶摇见到了庄羽,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后,每日也按时喝药,不再折腾。萧璧华见她身子好转,不再吐得厉害,整个人也多了一丝的笑容。这一日,船行到南陵郡与庐阳郡交界的渭城。萧璧华心情极好,吩咐将船靠岸,带着阿九等人上岸。扶摇这几日一直是一直坐在临风的后甲板上,看着滔滔的江水,吹着江风,阅读着萧璧华搜罗来的奇人异事录。大约是一种鸵鸟心态,过于复杂的事情她也不去想,每日看书打发这时光。萧璧华换上出行的劲装,带上软玉面具,褪去帝王的华贵锦衣与身份,继续做当年潇洒来去自如的鬼面。吩咐手下人前去打点一切,萧璧华进了后甲板,就见扶摇席地坐在栏杆边,微扬着头,江风吹起她的长发。她闭着眼,小脸娴静地沐浴在晨光中,云袖被江风吹起,鼓扬如同天边肆意卷起的浮云。萧璧华近日来一直为庐阳范氏的事情烦恼,此时见了这样的阿摇,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似乎在阿摇的身上,时光都会静止下来,她一直便是那样的存在,让他的心安宁而美好。萧璧华看着朝阳从东方的天空中透出云彩来,走上前去,淡淡笑道:“阿九,这里风大,难得昨日新雨,天气很是凉爽,我带你去渭城游玩一番。”此时船早已行到了蜀中一带,天气渐渐如春,不再燥热,尤其以渭城为首,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渭城?”扶摇没有睁开眼,只淡淡地说,“我没有闲逛的兴致,十一哥去逛吧。”萧璧华也不气恼,说道:“阿九姑娘似乎还欠我一个人情?”这称呼,这话说的蹊跷,扶摇睁眼,回头一看,哪里是高坐銮殿的长安帝,分明是当年的鬼面先生。“我以为鬼面先生不在人世了。没有想到,今日还能得以一见。”扶摇淡淡说道。萧璧华淡淡一笑,伸手拉起她,也不容她拒绝,说道:“走吧,蜀中的好景致,是不能不看的,等过了渭城,到了庐阳郡,这样的安宁便不常有了。”过了渭城,到了庐阳郡的地盘,纷争又将起。扶摇看着他大掌握住她的,他的手指修长,根骨分明有力,握的那么紧却带着一丝的冰凉之意,扶摇抬眼望着面带面具的萧璧华,心中多了一丝的迷惘,这样的男人,当了她十多年的皇兄,如今却要抹去曾经的一切牵她的手,他的心是怎样想的?他想得到的又是什么?如今他天下在手,还要求什么?她从来看不透这位皇兄的心,却隐隐生畏,尤其在知道他那些狠辣的手段与深海般的谋算心机后,更是不敢靠近半分。这个男人即使是紧握着她的手,都是散发着寒意的。长安帝,他是个寂寞而冰冷的男人。她闭眼,将心中涌上的一丝感慨压下。萧璧华拉着她,一路上岸,进了渭城。因是扮作江湖游侠的鬼面,萧璧华并没有带很多的暗人,只带着扶摇和两个心腹。那两个心腹都很是面生,扶摇不曾见过。早些年,还是十一皇子的萧璧华行事张狂,出行必带十美姬,自从登基后,以往的骄奢之态也无需再扮,扶摇如今不曾见到这位十一哥身边带任何一个美人。渭城很是繁华,算是周边最为富庶的城池。正是盛夏时节,繁花似锦的时候,渭城的街道旁种植的紫薇花开的很是绚丽,就如同清晨的朝霞,偶有落花点点,落在渭城的青石小街上,很是清丽动人,如同含羞带怯的少女。扶摇鲜少出宫,感受这些普通的城镇生活,看着店铺林立,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不绝,一幅生活百态、炊烟袅袅的渭城百姓图。扶摇甩开萧璧华的手,看着一路摆放的摊位。寻常的也不用说,唯有一处小摊位很是有趣,那老板是个帅气的年轻男子,画工了得,临街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描绘着美人扇。身旁围着很多的女子,瞧那些女子的模样,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掩口俏生生地瞧着专心绘画的老板。扶摇原本也只是随意看看,这一瞥,却发现那些美人扇很是不同。摊位旁边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道:非美人不画,一幅10到100两不等。而那些神态各异,相貌各异的美人跃然扇面,栩栩如生,只是眉眼间都多了一丝的哀伤。正是这哀伤,让扶摇目光一顿。如果一个人笔下所有的人物都是同一种哀伤,那么此人心中定然是充满了这哀思。萧璧华见扶摇站在扇子的小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长得颇为英俊的老板,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大掌猛然拉住她的胳膊,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我画的都比他好,你若喜欢我天天为你画都行。”萧璧华的话是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有些怔然。其实,早些年心中思念泛滥却无法靠近她的时候,他便在重华宫里一幅一幅地画着扶摇,然后告诫自己,唯有常年的隐忍方能成为人上人,得到最渴望的东西,如今他得偿所愿,扶摇也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是有些习惯似乎根深蒂固,譬如宠溺一人,譬如亲手为一人作画,而这些都原本不该是帝王所为,于他想来,却是极为平常之事。扶摇侧目,然后摇了摇头,说道:“你画不出他的韵味。”那画画的虽然是各色美人,却是入骨的忧伤。这个长得极好,出身瞧着也很是不错的男子坐在渭城的街头为一个一个的女子作画,大约心中有不能释怀的伤。萧璧华听闻她这般说来,脸色沉了几分,隐约间有些气恼,示意两个心腹开道,将那些作花痴状的女人们驱散开去,走上前去,对着那男子很是轻慢地说道:“先生的画画的很是不凡,不知能否赐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