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染原本是一鼓作气地绘画,手法娴熟且姿势甚是张扬大气,开阖之间一幅画便跃然扇面,见萧璧华询问,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是糊口的手艺,谈不上赐教,这位先生言重了。”那人说话间见到扶摇,微微一怔,突然间说道:“姑娘想要入画吗?墨染分文不取”。萧璧华冷笑一声,说道:“只怕你画不出来。”扶摇也摇头说道:“先生的画看似千姿百态实则都是一样的,这些个美人都是一个模样,不画也罢。”李墨染将手中的画扇交给等画的女子,挥手让她离开,对着扶摇说道:“姑娘何出此言,是嫌弃墨染画的不好?”扶摇伸手碰触摊位上架起的美人扇,摸着那些嗔痴怒笑的美人们,眉眼如花绽放,淡淡说道:“先生的这些美人虽然画的不同相貌、衣饰,神情,但是她们所展现的姿势都是一样的,或垂首或侧背或仰望或遮面,这些都是疏离的表现。先生画的是一个你无法企及的女子。”李墨染脸色微变,猛然站起身来,看着这满目的美人图,脸色变得有些青白交间。他有些无神地看着扶摇,喃喃说道:“你看出来了?”扶摇没有说话,看着他有些失措地收拾着他的那些画笔,手忙脚乱间,画笔散落一地。最后,那人突然间茫然地站在原地,然后拔腿奔走,惊住了一旁等着画画的美人们。萧璧华看着这一地的狼藉,还有那些跟着去的美人们,不禁冷笑道:“你何苦点醒他,阿九,你看旁人的事情看得倒是透彻,却从来不敢去看你自身的迷局。”萧璧华拾起地上的画笔,就着一面空白的锦扇,不徐不慢地画起来。“糊涂有糊涂的好,”扶摇微微一笑,有些感叹,“我既然得不到,不如就这样糊涂下去。”萧璧华唇角的弧度僵硬了几分,也不说话,坐在李墨染原先坐的地方一手捧扇,一手挥笔作画,淡漠说道:“你点醒他未必是好事,你说的对,糊涂有糊涂的好处。”若是他也一直糊涂,那么便不会因为求而不得而痛苦。萧璧华将快速画好的扇子递给她,淡淡一笑,说道:“渭城潮湿,这扇子用来驱赶蚊虫是极好的。”扶摇接过来,只见画上女子只用寥寥数笔勾勒,也是侧面仰望天空的姿势,翻起的衣袖如层层流云,风流入骨,色彩淡到极致。扶摇垂眼默然,不语。萧璧华也不说话,只淡淡笑着,面上的软玉面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扶摇转而看着这座城池。这是一座颇为古老的城池,到处都有着斑驳的印迹,一砖一瓦都凸显出历史的痕迹。昨日刚下了一场大雨,此时空气清新,处处欣欣向荣之态。扶摇收了那柄美人扇,不见那画师回来,便放了一些银子于他的小摊上。一行四人继续往前逛去,没走多远,便见前方锣鼓喧天,鞭炮阵阵,瞧着像是出嫁的队伍。民间的嫁娶没有宫里的繁琐,但也是极为热闹的。“听说这是徐家老爷娶的第十五房小妾了。”“没错,那父女两是外地人,徐老爷瞧着那闺女长得漂亮,连蒙带抢地往家里娶。”路人在一旁议论纷纷道。“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也做的出来,真是世风日下啊——”“你小点声,徐老爷的后台硬着呢,小心抓你进牢房…。。”萧璧华听着路人的议论声,脸色有些不愉,问一旁的百姓道:“不知这位徐老爷背后有什么后台,我瞧你们都很是忌讳。”那出声的是一个中年的汉子,瞅瞅萧璧华和扶摇,连忙做噤声状,小声地说道:“说不得,你们定然是外地来的,这徐老爷可是我们这里的土霸王,他的表亲在建康能呼风唤雨,一般人呐,惹不起。”萧璧华见这汉子定然是识的几个字的,否则怎么能说出呼风唤雨这四个字来,只是这四个字却是犯了帝王的忌讳。一个小小边城的土霸王便能用这四个字,那万人之上的长安帝又该如何形容?萧璧华不怒反笑,只见行人都纷纷退了开去,迎亲的队伍一路上吹锣打鼓好不热闹。突然之间,人群里一阵骚乱,一个满脸皱纹,面色凄苦的老头冲到了路中央,颤颤巍巍地哭喊道:“我的闺女啊——”迎亲的家丁们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平日里鱼肉百姓作威作福习惯里,哪里将这糟老头子放在眼中,立马喝道:“老头,你家闺女被我家老爷看上是你的福气,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家老爷怒了,你这条老命也就交代了。”说话间,花轿里的新娘子听到声响,连忙从花轿内哭喊道:“爹,女儿不想嫁。”“我的闺女啊——”那老头老泪纵横,拼命地上前要和这些家丁拼命。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家丁们卷起袖子,上前来拳打脚踢。路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却无人敢拦。正在这时,也不知道哪里跑来一人,点燃着爆竹,冲进了迎亲的队伍,喊道:“韩老伯,阿花妹子,你们快跑——”“是街尾的那个傻小子——”“这傻小子要倒大霉了,敢惹徐老爷,哎——”那一长串爆竹炸的众人又蹦又跳又躲又闪,徐老爷家里的家丁们上前来抓人的抓人,叫骂的叫骂,场面异常混乱起来。萧璧华冷声对着两个心腹说道:“你们上前处理。”人潮混乱,扶摇原本跟随在萧璧华身边,此时被人流一挤便被挤了出去,混乱中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突然一道冰寒的匕首抵住了她的后背,一道阴沉的嗓音说道:“不要出声,跟我走。”扶摇看向萧璧华的方向,混乱中哪里看的到他,不觉低低一叹,跟着那人的指示绕道了一处极为僻静的小巷。扶摇到了那小巷,见前后都有人把守,这才开口说道:“那婚嫁之事是你们故意混人耳目的?”“九公主果真聪慧。”那人收了手中的匕首,阴沉地开口。居然是宫里的人,而且知晓她的身份。扶摇微微吃惊,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不甚起眼的男人,只觉有些面熟。扶摇一边思索,一边问道:“既然那父女两是你们的人,你们如何得知我今日会进渭城?”那男人冷笑一声,说道:“今日是乞巧节,萧璧华必然会带你入城来游玩。”提到萧璧华时,那人眼中冒过一丝的杀气。乞巧节,没有想到今日居然是乞巧节。所以今日他们是请君入瓮。扶摇猛然间想起往日似乎见过这人,不禁惊道:“承德殿,你是萧明昭的人?”李蒙小眼眯起,掩藏住满眼的精光,说道:“九公主好记性。在下昔日是太子殿下的幕僚李蒙。太子殿下被萧璧华那逆贼害死后,曾让小人带给公主一些话语。”扶摇默然,萧明昭死前据说死的极为的惨烈,依萧璧华的性子也断然不会让他轻松死去,只是对于那位暴虐的太子哥哥,她唯有沉默以待。“殿下临死前一直放心不下公主,殿下被人害死,公主竟没有半分伤心吗?”李蒙冷冷说道。“人终有一死,有一天我也会死去,如此看来,死亡不过是人必须经历的事情,无需悲伤。”扶摇叹气道,“他不过是比我先走一步罢了。”“你——”李蒙语噎,脸色阴沉了几分。一个心腹跑来,低低地说:“头,那边快压不住,找过来了。”李蒙点头,对扶摇快速地说道:“今日小人来找公主为的是太子殿下的遗愿。公主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不曾怀疑过半分自己的身世吗?”“你想说什么?”扶摇淡漠开口,萧璧华曾经告诉过她,她并非文帝亲生。如今萧明昭想让这死里逃生的下属告诉她什么?“属下要说的是太子殿下临死前想要告知公主的一桩秘事。昔年公主的母妃自毁容颜入驻冷宫,熬过十年光景为的是什么,公主没有想过吗?”李蒙说道。“是什么?”扶摇紧紧攥住自己的掌心,不冷不淡地说道:“萧明昭想要说什么?”“昔年,文帝在地宫囚禁了一个男人,容妃娘娘为了那人的性命委身于文帝,不想文帝最终杀了那个男人,容妃与文帝反目成仇。那人是公主的亲生父亲。”李蒙一字一顿地说出宫闱的那桩秘事来。这也是萧明昭藏在心里不曾告诉旁人的事情,直到临死前,深知在劫难逃,这才让这心腹告知扶摇,文帝乃是她的杀父仇人,而萧璧华则是仇人之子。那位太子殿下并非心胸宽广之人,就算死,他也要让扶摇与萧璧华反目。扶摇后退一步,靠在身后冰凉的,爬满枝蔓青苔的墙壁上,低低地说道:“他是谁?”“公主若是查,定然能查出来的。”李蒙冷笑地说道,只听有声音破空而来,很是急切。“头,长安帝的人马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心腹上前来焦急地催促道。“公主若是想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就先替太子殿下报仇,杀了萧璧华。”李蒙小眼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说道。李蒙带着人马快速地撤退,消失在巷子的尽头。萧璧华带着人马找来时,脸色铁青,见她一人靠在深而狭窄的小巷子里,神色有些不对,一时之间又是心慌又是焦虑,狠狠地攫住她的胳膊,压抑而愧疚地说道:“对不起,阿九。”他该将她时刻绑在身边的,怎么能如此大意让她离她十步远?扶摇抬眼,看着眼前这尊贵至极、俊美如斯的帝王,或是说杀父仇人之子,忽然淡淡一笑,唇角勾起一丝的弧度,清浅而淡雅,说道:“我没事,我想透透气,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来。”萧璧华看着她昙花一现的笑容,身子有些僵硬,许久,抱住她,低低地说道:“下次不要这样吓我了。”扶摇仰起头,心里有些酸涩有些荒诞可笑,原来他们之间是如此错综复杂的恩怨纠缠,畸形的爱与不可逾越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