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胆小鬼!药给你用都白瞎了!”长沙外围国军阵地。董团长手拿望远镜向阵地前方观察着,孙参谋站在他的旁边。从前线溃逃下来的士兵没命地奔跑着,像一群受惊的羊……董团长放下望远镜,十分地懊恼:“这个仗是怎么打的,才几天功夫,新墙河、汨罗江两道防线被敌人攻破,短短一个星期,三个主力军被击溃,敌人如入无人之境。士兵一听见三八枪的枪声,吓得魂儿都没了。”孙参谋冷冷地:“哼!不是魂儿没了,是魂没了。”董团长诧异:“啥魂没了?”孙参谋斩钉截铁地:“汉魂!民族魂!”董团长默默地点点头。孙参谋:“团长你看那些溃兵,他们把枪都扔了。”董团长:“妈的,孙参谋,把凡是丢枪逃跑的兵,都他妈给我毙了!”孙参谋有些不忍:“团长,大多是新兵,第一次上战场,很多人连枪都没打过,都是上了战场才开始学的,手榴弹没拉弦儿就扔出去。”董团长叹了口气:“命令各连马上收容整顿部队,一定要堵住敌人,守住长沙外围防线。再敢后退一步,就地枪毙!”孙参谋:“是!”孙参谋正要走,董团长又叫住他:“冯连长有消息吗?”孙参谋:“还没有,会不会没突围出来?”董团长面露一丝忧虑。此刻,身负重伤的冯连长正被两个士兵用担架抬着,在老兵老杨和机枪手老曹的掩护下正向捞刀河南岸转移。老杨端着步枪,机警地走在担架的前面,老曹一手扛着捷克轻机枪,一手抱着一箱弹药,背上还背着一把大刀,走在担架的后面。老曹边走边发着牢骚:“从新墙河退到汩罗江,现在又退到捞刀河,再退就该退到长沙了。”老杨回头笑着:“你懂啥?上边说了,这叫诱敌深入,聚而歼之。”老曹:“老杨,你说捞刀河防线能守住吗?”老杨:“捞刀河可不是一般的河,当年关老爷的大刀曾掉到这河里,化成一条青龙——”躺在担架上的冯连长这时醒了过来,打断了老杨:“老杨,咱们连剩下多少人?”老杨:“报告连长,二、三十个吧。”冯连长:“都过河了吗?”老杨:“早过去了。”冯连长:“都是我拖累了你们,这次多亏了你和老曹……”老杨有点急:“连长咋能这么说!你平日里对大家没得说,我们弟兄咋能扔下你不管呢!”老曹附和:“就是就是。”一行人来到了河边,老杨向河面眺望,河面上只剩下几根桥柱。老杨骂着:“这帮该死的工兵,桥炸的倒快,也不等等我们。”老曹:“这咋办?”老杨拿起背着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酒:“看来只能游过去了。”老曹回头看了一眼担架上的冯连长,压低声音:“连长能行吗?”两个士兵把担架轻轻放在地上。老杨走到担架旁蹲下:“连长,桥被工兵炸了。”冯连长挣扎着想坐起来:“扶我起来,游过去!”老杨连忙按住冯连长:“连长,你能行吗?”冯连长:“不行也得行。”老曹突然惊喜地指着河边:“船!那有条船!”大家连忙向河面望去,一条小船漂浮在河里。老杨命令两个士兵:“快!把连长抬过去。”老杨说罢跳到水里游到船旁,把船推到岸边,爬上船,看到了躺在船里处于昏迷中的秦智勇。两个士兵和老曹把冯连长扶上船,又把担架抬到船上。老杨正俯身查看秦智勇的伤口。老曹把机枪和弹药箱放到船上,老杨看了一眼弹药箱,不满地:“老曹,弹药箱就别要了,船要沉了。”老曹一瞪眼:“没子弹,遇到鬼子,你让我拿枪当烧火棍使啊!”冯连长看了一眼昏迷的秦智勇,问老杨:“是什么人?死了吗?”老杨:“可能是船夫,好像还有一口气。”老曹:“会不会是奸细?扔河里吧,船太小了。”老杨指着伤口:“一枪俩眼儿,应该是三八大盖儿打的。”两个士兵用枪当船桨划水,向对岸划去。冯连长:“老杨,给他包扎一下。”老杨拿出纱布给秦智勇的伤口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小船缓缓地靠上了河的南岸。大家下船,两个士兵把冯连长扶到担架上。冯连长躺在担架上,对老杨:“把那个船夫也带上,兴许能救活他。”老杨很不以为然:“连长啊,这一路上,死了多少弟兄啊,都没顾上救,他一个老百姓——”冯连长一脸凝重:“正因为死了太多的弟兄才要带上他,他今天是老百姓,要是救活了他,兴许明天就能上战场打鬼子;再说,要不是他的船,我们还过不了河呢。”老杨无奈地:“是喽。”两个士兵抬着连长继续前行。老杨回头指着船上的秦智勇,对扛着机枪,抱着弹药箱的老曹:“把他背上,连长的命令。”老曹回头看了一眼秦智勇,不满地:“凭啥让我背?”老杨:“我帮你扛机枪和弹药箱,分量差不多。”老杨没等老曹说话,抢过他手里的机枪、弹药箱和背上的大刀就向前走了。老曹无奈地回到船上,把秦智勇抱下船,背在身上。老曹刚走了两步,就对老杨的背影扯着嗓门喊道:“差多了!”老杨回头:“小点儿声!你这个大嗓门的毛病啥时能能改改呢。”老曹咕哝着:“娘的,又被这个老小子给算计了。”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栓子躺在**,冬梅正为他包扎腿上的伤口。栓子看着冬梅,目光中充满了爱怜:“你还有别的亲人吗?”冬梅摇摇头,眼泪夺眶而出。栓子:“那你以后有啥打算?”冬梅捂着脸低声抽泣起来。栓子拿下她捂着脸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深情地看着冬梅:“冬梅,这就是你的家,我婶儿可好了,是她一手把我带大的,还有我堂哥——”这时,长山娘端着一碗饭和儿子古长山挑帘儿进来,两个握在一起的手连忙分开。长山娘看在眼里,会心的一笑:“栓子,吃饭了。”栓子:“婶子。”长山娘把饭递给栓子,看着他缠着纱布的腿,十分心疼地:“咋样?疼吗?栓子边吃边说:“七叔来看过了,说没伤着骨头,躺两天就好了。”长山娘:“栓子,咱血也流了,仗也打了,听婶子的话,别再去了,啊。”栓子:“等伤养好了,我还是要去的!”长山娘悲戚地抹着眼泪:“你要是再出了啥事,我咋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啊……”栓子帮婶子擦掉眼泪:“婶子,不是我们想打仗,是鬼子不给我们留活路啊,河东村——就是冬梅他们那个村,全村老少都被鬼子给杀了!”冬梅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长山娘把冬梅搂进怀里:“可怜的孩子……”冬梅伏在长山娘的怀里低声抽泣起来。长山娘抚摸着冬梅的头:“你想哭就大声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冬梅止住了哭声,抹掉眼泪:“婶子,我不会再哭了,哭有啥用。”长山娘:“孩子,走,去婶子屋坐会儿。长山啊,你劝劝栓子,这回算是捡了条命,真让人操心哪。”长山娘说完拉着冬梅走出栓子屋。长山坐到栓子的床边:“栓子,多悬哪,幸亏没打到骨头,听哥的,别再跟着卢保长瞎闹了,连中央军都打不过日本人,就凭你们那几条破枪,不是送死吗!”栓子放下饭碗:“哥,小鬼子都欺负到咱家门口了,咱再不反抗,最后都得跟河东村的乡亲们一样,被小鬼子杀光。”长山:“打仗,那是国家的事,你懂啥!你婶子就盼你早点成亲生子。”栓子笑笑,突然想起来:“哥,嫂子是不是快生了?”长山绽出满脸的笑容:“快了,七婶说就这几天。”长山娘拉着冬梅走进自己的屋里,已有身孕的长山媳妇正坐在**作婴儿衣服,看到长山娘和冬梅进来,忙下地把两人让到**坐下。长山娘还在絮叨着:“……栓子自小没了爹娘,是我把他带大的,就跟我亲生的一样。这孩子就是倔啊,非要跟着卢保长去打仗,我拦也拦不住,我就是担心啊。”长山娘擦了擦眼角的泪,冬梅低着头静静地听着。长山娘:“你——还有能投靠的亲戚吗?”冬梅摇摇头,长山娘深深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那——那你许了人家了吗?”冬梅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窗外夜空上的月亮……冬梅思念的人此刻正躺在长沙野战医院的病**。秦智勇的意识虽有些模糊,但还能隐约听见医生和护士的对话:医生:“病人需要输血。”护士:“没有血浆了,抽我的吧。”医生:“小白,今天已经抽过你一次血了,不能再抽了。”护士:“没事儿,我身体壮,谁让我是O型血呢。但愿这个家伙不是个胆小鬼。”护士小白的血被输进秦智勇的身体里,秦智勇慢慢睁开眼睛。小白惊喜地:“醒了!这小子终于醒了!命还真大!”秦智勇吃惊地看着周围:“这——这是哪儿啊?”小白:“医院。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冯连长!你们救回来的人醒了!”躺在另一病**的冯连长艰难地坐起来,走到秦智勇床前,俯下身:“你身上的枪伤是哪来的?”秦智勇:“是日本人打的。”冯连长:“你叫什么?”秦智勇:“秦智勇。”冯连长点点头:“智勇,你养好了伤,愿不愿意跟我当兵打鬼子?”秦智勇正要说话,老杨拿着一束野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看见冯连长,十分惊喜:“连长,这么快就能下地了?”冯连长:“好多了,哎,你拿花干什么?我可不稀罕。”冯连长回到**躺下。老杨笑了笑:“本来也不是送给你的。”老杨走到小白面前:“小白妹妹,这是哥哥专门为你采的——”小白看也不看:“不要!拿一边去!”小白拿着药转身走了,老杨有些尴尬,突然看见秦智勇正看着他:“呦!醒了!还真没白救你,这花就送给你吧。”老杨把花扔到秦智勇的**,“要不是我们冯连长救你,你小子就死在那条破船上了,怎么样,别赖在**了,伤好了跟我到前线打鬼子,正缺人哪。”冯连长盯着秦智勇,小白拿着晾干的纱布走过来要给秦智勇重新包扎伤口,听见老杨的问话,也盯着秦智勇。秦智勇没有接话,他躲开冯连长、老杨和小白探寻的目光。老杨有些恼了:“你倒是说话啊!你是聋子还是哑巴?”秦智勇依旧沉默着,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冬梅送给他的鸳鸯荷包,攥在手里。老杨焦躁地在秦智勇床前走了两圈,手指着秦智勇:“娘的!捞刀河是捞出关老爷大刀的地方,怎么捞出你这么个废物,还不如当时把你扔河里喂王八呢。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老杨说着就想上前把秦智勇从**揪下来,被冯连长喝止:“老杨!”老杨只好停下。小白一边给秦智勇包纱布,一边愤愤地:“胆小鬼!窝囊废!药给你用都白瞎了!”小白把秦智勇的伤口重新包扎好,把系好的带子狠狠地勒了一下,秦智勇疼得直咧嘴。小白气哼哼地摔门而出。一个护士过来给冯连长换药,冯连长问她:“这个护士脾气还蛮大的,好像以前没见过。”老杨抢着说:“小白护士,是新来的。”护士:“小白姐是从武汉逃出来的,家人都被鬼子杀了。她人可好了,什么活儿都抢着干,为伤兵换药、洗绷带、挑水、劈柴……”老杨沉默着。冯连长问老杨:“你为啥要送她花?”老杨有些慌乱:“上、上次我负伤……她照顾过我……表、表示一下谢意……”冯连长看着老杨紧张的样子,不禁笑了:“你紧张什么?”老杨咂了咂嘴:“嘿嘿,我老杨将来要是能娶上个这样的婆姨就知足了。”冯连长冲老杨笑了笑:“你真的喜欢他?”老杨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冯连长:“好!等打完了这一仗,如果你还活着,我去给你说说。”老杨高兴地:“连长可不能开玩笑啊。”冯连长:“前提是你还活着。”老杨:“还没讨着女人哪能死啊。”冯连长转换了话题:“前线现在怎么样?”老杨:“又补充了二十几个新兵蛋子,鬼子快要进攻了,可他们连枪都没放过。”冯连长点点头:“又要打一场恶仗了——”门外突然传来洪亮的声音:“冯连长在哪?冯老弟——”病房门被撞开,闯进来一位高大威武,满脸胡茬的上尉军官。冯连长惊喜地:“徐大哥!”徐连长快步走到冯连长床边,冯连长忙要起身下床,被徐连长按住,老杨起身让座。徐连长坐下:“哈哈!我说你不会死吗!他们都说你死在新墙河了,还有说你被鬼子抓去了,我就不信,我的冯老弟福大命大,一定会逢凶化吉。”冯连长看了一眼老杨:“多亏了这帮弟兄……”徐连长看着老杨,赞许地点点头:“好样的!”老杨忙向徐连长敬礼:“报告徐连长,我就是死也要把冯连长背回来。”徐连长:“你认识我?”老杨笑:“您是我们连长的老乡,也是他的老连长,冯连长常跟我们提起您。”徐连长:“我这个小老乡儿进步快,这才几年的功夫啊,也当连长了,可他当年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吓得都尿裤子了,哈哈哈!”冯连长顿时满脸通红,哭笑不得地:“你老哥儿这张嘴啊,还是那样。”徐连长摆摆手:“不说了,你们冯连长是文化人,脸皮儿薄。怎么样?伤好点了吗?”冯连长:“好多了,今天就可以出院。”徐连长:“那可太好了。冯老弟,我的阵地就在你的右翼,到时候我们兄弟之间可一定相互帮衬着啊!”冯连长:“那是自然。”徐连长站起身:“你伤好了我就放心了,我得赶快回部队去,你躺着别动,我们阵地上见!”冯连长:“阵地上见!”徐连长说完,风风火火地向门口走去,与推门进来的小白撞个满怀,小白手里端着的药瓶险些掉在地上。小白嗔怒地:“徐连长,我这药可金贵,你要是给我碰碎了,我可不饶你!”徐连长:“嚯!小白护士,你这张嘴还这么厉害,小心嫁不出去!”徐连长哈哈大笑着出去了。小白冲着徐连长的背影,恨恨地:“你要是落在我手里,看我怎么治你!”徐连长突然又从门口探出头来,挑衅地:“你咋治我?”小白:“我——我——我把你浑身上下,凡是通气儿的地方都给你缝上,憋死你!哈哈哈!”小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杨和其他伤兵也跟着笑起来,秦智勇也不禁笑了起来。徐连长吓得张大了嘴,咕哝着:“老子就是死在战场上也不上你这儿来!”徐连长的头缩了回去。冯连长看着老杨:“你没改主意?”老杨边笑边说:“为啥要改?这娘儿们,够味儿!”门外传来徐连长的声音:“小白妹妹,你要是再温柔点儿,我老徐就娶了你了!”小白冲着门外喊着:“想得美!你才没这个福气呢!”老杨厚着脸皮凑过去:“小白妹子,那我有这个福气吗?”小白:“你也想被缝上?”小白说完去给其他伤兵换药去了。冯连长在一旁大笑起来,老杨自我解嘲地干笑了两声。冯连长从**下来,跨上驳壳枪。老杨不解地:“干啥啊?连长!”冯连长:“收拾东西,跟我回部队。”老杨:“可你的伤——”冯连长:“好了。”冯连长看了一眼秦智勇,秦智勇垂下眼帘,冯连长大步走出病房。正给伤兵换药的小白追到门外,冲着冯连长的背影大喊:“冯连长!谁批准你出院的!”老杨赶紧拿上冯连长的随身行李,对小白:“你喊也没用,他在这儿早呆不住了。小白妹子,等打完了这一仗,我再来看你啊。”小白气哼哼地回到病床前继续给伤兵换药,毫不理睬老杨。老杨转了转眼珠:“妹子,看我给你抓个活鬼子来,让你缝个够儿!”小白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老杨:“真的?说话算话!”老杨信心满满地:“等着瞧吧!”老杨拿着行李向门口跑去,跑了几步,又回过头瞪着秦智勇:“不许跑!”秦智勇从被窝里拿出荷包,仔细地看着,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冬梅,你在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