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团长

第八章 “团长，我们来生再见吧。”长沙城外的山中密林里。栓子背着负伤的卢保长在艰难地走着，后面跟着十几个队员，很多人都负了伤。卢保长：“栓子，你、你把我放下来。”栓子把卢保长放到地上。卢保长睁开眼睛看了看大家：“就剩这些人了？”栓子哭着点了点头。卢保长：“你们——后悔跟我出来——打鬼子吗？”队员们纷纷表示：——“不后悔！”——“就是杀的鬼子太少了！”卢保长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你们活着的人——一定要抗战到底——死也不能当亡国奴——”栓子哭着用力点点头。卢保长渐渐闭上了眼睛。栓子伏在卢保长身上，大哭：“卢保长——”队员们也都跟着哭了起来。国军阵地，连指挥所外。枪炮声不断。老杨垂头丧气地站在冯连长面前，秦智勇躲在远处偷看着。冯连长指着老杨，扯着嗓子喊着：“……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杀俘不说，还敢殴打团部参谋！孙参谋那可是团长身边的红人啊，我的活祖宗！”老杨一脸无辜地：“他们想捆我……”冯连长：“就该捆你！好不容易抓个俘虏，被你给宰了，你倒是痛快啊！”老杨点点头：“还真他娘的痛快！”冯连长：“好，你就痛快吧，告诉你，这事儿连团长都过问了，说要一定查办。”老杨害怕了：“啊？查办？咋、咋查办？”冯连长：“枪毙！”老杨大惊：“啊！”冯连长：“还痛快不？”老杨跳着脚地喊：“为这点儿屁大的事儿就毙我？老子不服！”冯连长：“杀死俘虏，是重大违反纪律的行为，再加上你还殴打长官，毙你冤吗？”老杨低头凝思片刻，突然涕泗横流地跪在冯连长面前：“连长啊，看在我跟您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您得救我！您就是我再生父母，您就是我大！大！”冯连长揉着太阳穴：“得得得，少来这套。”秦智勇站在远处，看到老杨的狼狈相，不禁偷笑。老杨又站起来，胡搅蛮缠地：“我不管，反正您得给我想办法，要不然，我就跟他们说是你让我杀的俘虏。”冯连长哭笑不得地：“那孙参谋也是我让你打的？”老杨理直气壮地：“是啊，你早看他不顺眼。”冯连长气不打一处来地：“你是我大！你是我亲大行了吧！”老杨嘿嘿笑着。冯连长低头沉思片刻：“你先去炊事班躲躲吧，打完这仗再露面。”老杨高兴地向冯连长敬礼：“是！多谢连长救命之恩！”冯连长：“军衔降两级！”老杨哭丧着脸：“啊？”冯连长：“你‘啊’啥？你去不去？”老杨忙不迭地：“去！我去！”冯连长叹了口气：“老杨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当兵那会儿，你就是下士，我当连长了，你他妈还是下士，你还能有点儿出息不？”老杨嘿嘿笑着：“我不当官，当官死得快，我还想留着这条命将来娶媳妇呢。”冯连长：“钱攒够了吗？”老杨拍了拍口袋，不好意思地：“嘿嘿，还差点儿。”冯连长有些动情：“你也当了十几年兵了，后边还有不少恶仗要打，等打完这一仗，我放你走，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去吧。”老杨也很动情：“连长，我老杨不会忘了你……”冯连长点点头：“去吧。”冯连长转身正要走，老杨又突然想起：“哎——连长，你不是答应帮我问问小白护士吗？”冯连长一脸嘲讽：“你可拉倒吧，瞅你这德行，人家能看上你吗！”这时，传令兵跑了过来：“报告连长，团部电话。”冯连长转身走向指挥所，边走边气哼哼地：“别胡思乱想了，马上去炊事班报到！别让我再看见你！”老杨向着冯连长的背影：“上边要查问起来，你咋说啊？”冯连长头也不回地：“就说你死了。”老杨冲着冯连长的背影胡乱地敬个礼：“您老慢走。”老杨低下头想了想，然后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嘿嘿，死了就死了吧，早死早投生。”老杨抬起头，一眼看到站在远处正偷看的秦智勇，不禁有些尴尬，他向秦智勇招了招手：“傻蛋儿，过来！”秦智勇忙跑到老杨面前，老杨挺了挺腰板：“立正！”秦智勇忙立正站好。老杨：“稍息！”秦智勇不懂，依旧立正站着，老杨踢了他的脚一下，秦智勇才伸出一只脚。老杨：“刚才都看到啥了？”秦智勇忍着笑，摇摇头。老杨：“看到也不怕！大丈夫能屈能伸，该求饶就求饶，该下跪就下跪，有啥丢人的，连长他就是想敲打敲打我，我就算不求他，他也不会见死不救，我跟连长都多少年了，是生死之交！懂吗？”秦智勇：“懂懂。”老杨又神气起来：“俘虏我也杀了，长官我也打了，咋啦？毫毛儿没损。学着点儿吧，小子。”秦智勇连连点着头。老杨突然想起了什么，上下打量了一下秦智勇：“我说你小子比我胆还大，敢把枪口对着长官，你不要命了！”秦智勇“嘿嘿”傻笑了两声：“我又不认识他。”老杨满意地点点头：“行，有种！没白教你。不过往后可不敢这样，军队里规矩多，冒犯长官可是要掉脑袋的，记住了吗？”秦智勇：“哎，记住了。”老杨：“去吧。”秦智勇站着没动：“叔，你要去炊事班？”老杨：“先去那儿躲躲吧。妈的，杀个鬼子，多大个屁事儿啊，还降我两级军衔，又他妈成一等兵了，小题大做。”秦智勇有些忐忑地：“那我以后——”老杨拍了拍秦智勇的肩膀：“以后就靠你自己的运气了，打过一场仗要没死就算老兵了。你叫啥？”秦智勇：“秦智勇。”突然一发炮弹在附近爆炸，两人赶紧卧倒。老杨趴在秦智勇的耳边大声喊：“智勇啊，战场上别心软，小鬼子好装死，见到鬼子尸体也要多捅他几刀！记住了吗？”秦智勇大声回答着：“叔！我记住了！那我走了。老杨：“快走吧。”秦智勇冒着炮火，猫着腰向阵地跑去。冯连长走进指挥所，从通讯兵手中接过董团长电话：“喂！团长，是我。”话筒里传来董团长的声音：“冯连长吗？你们连要掩护部队后撤，一定要坚持到今晚十点！”冯连长：“明白，晚上十点。”董团长压低了声音：“老冯，不得已时向浏阳河南岸转移。”冯连长：“军人没有不得已的时候！”董团长沉吟片刻：“一定要争取突围出来。”冯连长放下电话，跟着两个传令兵走出指挥所。走在前边的一个传令兵刚爬上一个高坡，就被一颗炮弹炸得粉碎，残肢落在冯连长脚下，鲜血溅了他一脸。冯连长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血浆，从容爬上高坡。长沙野战医院外。伤兵被源源不断地被运到医院，小白站在医院门口，正满头大汗地查看着一个伤兵的伤势，然后对担架兵摇摇头：“抬一边去吧，没救了。”说完又去查看了另一个伤兵的伤势，对担架兵：“把他抬进去！那个等一会儿！”长沙城内一片混乱，百姓纷纷携家逃难，哭喊声四起。一群士兵也跟着百姓向后跑着，一个担架兵拉住一个士兵：“前边打的咋样了？”士兵惊慌失措地：“鬼子已经突破第一线阵地，快打进长沙了！”士兵说完仓皇地跑了，几个担架兵听了扔下担架，也跟着跑了。小白气得直跺脚，向着跑远的担架兵大声喊着：“回来！一群混蛋！”此刻，长沙城外，日军大部队正源源不断地涉水渡过捞刀河。阵地上，敌机正狂轰滥炸，炸弹不断落在阵地上。一个救护兵正给冯连长包扎头上的伤口。冯连长拎着驳壳枪，看着伤亡惨重的战士，声音沙哑地：“弟兄们，我们一定要坚守到晚上十点，有没有信心？”老曹、黄信田、秦智勇和战士们齐声回答：“有！”日军阵地上。岩井趴在掩体上，举着望远镜向阵地前方观察着。黑田趴在他的旁边。士兵西园寺对身旁的士兵上原小声嘀咕着：“对面的敌人好像不好对付啊。”黑田瞪了一眼西园寺，对岩井：“队长，让我带一个小队从敌人的侧翼包抄过去吧？”岩井放下望远镜，对黑田点了点头。国军阵地上。老曹悄声问身旁的黄信田：“老杨这老小子躲哪儿去了？”黄信田摇摇头。老曹又问旁边的秦智勇：“你知道吗？”秦智勇：“连长让他去炊事班了。”老曹骂道：“嘿，真是便宜他了。”观察哨突然喊道：“报告连长，一小队敌人正从我们侧翼向南迂回中。”冯连长忙拿起望远镜向侧翼望去，果然看到一股日军正从自己阵地的侧翼包抄过来。冯连长放下望远镜，对传令兵：“命令一排阻击侧翼敌人！”传令兵：“是！”传令兵跑去传达命令。这时，正面方向的日军开始冲锋了。士兵们向冲上来的敌人射击、投弹，炮弹不断在他们身边爆炸。运送弹药的士兵扛着一箱箱弹药在战壕、工事里穿行，子弹、手榴弹一堆堆地放在士兵们的手边。救护兵们在硝烟中奔跑，为伤员包扎。不断有伤员被抬下去，阵亡的士兵也被拖下阵地，摆在一旁。老曹为机枪重新换上一个弹夹，自言自语地：“这老小子，因祸得福啊！”长沙城内，向城外逃跑的老百姓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此时，佩戴着一等兵军衔的老杨正背着一口行军锅，在街道上逆着人流气喘吁吁地跑着。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声。野战医院门外被运来的伤兵越来越多，小白还在医院门外紧张地忙碌着，老杨跑到小白面前，急不可耐地：“妹子，快跟我走吧，鬼子快打进长沙了！”小白看到老杨后背上的大锅，很是诧异：“你背个锅干啥？挡子弹吗？”老杨：“不是闯祸了吗，连长怕上边查问，让我到炊事班躲躲。”小白一边查看着伤员的伤势，一边头也不抬地：“你在炊事班能干啥？”老杨笑笑：“和面啊，我会和面，我还会擀臊子面，以后我做给你吃，咋样？”小白跑到另一伤兵面前，查看着：“为啥做给我吃？”老杨紧跟在小白的后边，不好意思地：“为啥——那还用问，我和你——咱俩儿以后——”小白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老杨：“咱俩儿？以后咋啦？”远处传来的枪声越来越近。老杨着急地：“咳，别问了，快跟我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啦！”老杨说着拉起小白的手就要走，小白把手猛地一甩：“我为啥要跟你走？让我扔下这些伤兵跟你走？你是我啥人啊？”老杨结结巴巴地：“妹子——我是——我喜欢你——我想——”小白：“和你的面去吧！你老杨以后要用面团打鬼子吗！你也算个爷们儿！”老杨还想说什么，小白捡起地上劈柴的斧子，冲老杨比划着：“快滚！别让我再看见你！”老杨不禁叹了口气，只好转身走了。小白看着老杨远去的背影，把斧子狠狠地扔在地上。夜晚。国军阵地上。被摆放的阵亡士兵的遗体越来越多，士兵身旁的子弹、手榴弹越来越少。日本兵再次向阵地上发起了冲锋。传令兵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拽着电话线，跑到冯连长面前，把电话递给冯连长：“连长，团长电话。”冯连长接过电话，电话里传来董团长的急迫的声音：“你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为什么还不撤？”冯连长：“团长，不是不撤，已经撤不下来了，我们已被敌人包围。”董团长语气有些沉重：“一定要想办法突围出来！”冯连长沉默无语。董团长：“喂！喂！你听见了吗？”冯连长平静地：“团长，我们来生再见吧。”冯连长重重放下电话，看了看全连仅剩下的三十几名士兵，其中绝大多数是伤员。冯连长：“弟兄们，成仁不分先后，我们总算为国家做了点事，也不枉父母对我们的教养——突然一颗炮弹在冯连长附近爆炸，破片炸伤了他的腹部，冯连长紧了紧皮带，鲜血染红了他的军服。传令兵见状扑上来，哭喊着：“连长……”老曹也发现冯连长受伤，忙跑过来：“连长，你负伤了！”冯连长捂住伤口，命令传令兵：“马上——打电话报告团长——阵地很快要失陷——请上边设法善后吧——祝他们成功，祝祖国胜利！”传令兵哭着敬礼：“是！连长。”传令兵含泪去打电话。冯连长看着大家：“弟兄们，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老曹，你把机枪留下，带着剩下的弟兄马上向浏阳河南岸转进。”老曹急了：“连长，我背你走！”黄信田也急了：“连长不走，我们都不走！”正在阻击敌人的秦智勇和其他士兵也不约而同地说：“对！我们都不走！都不走！”冯连长看了一眼越冲越近的敌人，瞪着老曹，不容置疑地：“快走，没有时间了，你想让弟兄们都死在这儿吗？”看老曹站着不动，冯连长打开驳壳枪的机头，把枪口对着老曹，猝然变色：“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老曹毫不退让：“你打死我，我也不走！”冯连长慢慢放下枪，眼睛有些湿润：“老曹，快带弟兄们走吧！我这些人的性命就交给你了。”老曹含泪把机枪和剩余的子弹放到冯连长面前，对剩下的士兵大吼了一声：“撤！”其他士兵也纷纷把剩余的子弹和手榴弹留在冯连长面前。老曹带着大家向后撤去。冯连长看大家走远了，架好机枪，装上弹夹，向冲上来的敌人猛烈地扫射，冲在前面的敌人纷纷中弹倒下。老曹带着撤下来的士兵冒着弹雨和炮火向浏阳河南岸突围。一发炮弹在附近爆炸，几个士兵被炸死，气浪把秦智勇抛到空中，又重重地摔在地上。秦智勇望着天空，满天的星斗在他眼里渐渐模糊，耳边隐约传来老曹和黄信田的声音：黄信田：“秦智勇负伤了！”老曹：“管不了那么多了！快撤！”秦智勇慢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