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这里埋着我的先人……”鹰形山山顶,日军阵地。几个四、五十岁的日军老年兵和几个十几岁的少年兵正围坐在一起,拿着饭盒喝着清水米汤,吃着饭团。岩井在一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黑田哭丧着脸对岩井说:“已经好几天没有送来给养了,每天只有两个饭团和清水米汤。”岩井:“让士兵们再坚持一下,给养会空投过来。”黑田半信半疑地看着岩井,岩井无奈地笑笑:“就这么说吧。”在鹰形山上的国军阵地,却是另一番景象,战士们一边吃着牛肉罐头,一边说笑着,一个战士把吃完的罐头盒向日军阵地方向扔了过去,大喊着:“小鬼子们,给你们尝尝吧,是牛肉罐头啊!老子还给你剩了点儿汤。”坐在战壕里的秦智勇和其他战士都大笑起来。美军少校联络官走了过来,秦智勇忙站起身敬礼,少校还礼后走到掩体前,望着3号高地上飘扬的青天白日旗,声音低沉地说:“我都看到了,你们打得好!他——他叫什么?”秦智勇诧异地问:“谁?”少校有些不自然:“那个——被我骂的少尉。”秦智勇:“姓何,叫什么——不记得了。”少校有些动情:“希望他能原谅我。他死的很英勇,像一个军人,秦,你应该记住他的名字。”秦智勇望向远处的群山:“我有很多弟兄,他们死的都很英勇,我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可我忘不了他们的样子,有时候,我总能看见他们在我眼前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少校默默地点点头:“我能理解。”少校从军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青年海军军官的照片,对秦智勇说:“我儿子,很帅吧?”秦智勇笑着点点头,少校:“他的的样子也总是出现在我眼前。”秦智勇收敛了笑容,少校声音变得沙哑:“四年前,在珍珠港,他和亚利桑那号一起沉到海底了,直到现在,他还泡在冰冷的海水里。那些自称有武士精神的日本杂碎偷袭了那个港口。”少校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时,突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炮声,日军阵地火光冲天,战壕里的战士纷纷站起身,欢呼着:——“打炮了!是我们的重炮!”——“妈的!过去尽挨鬼子的炮了,这回也让他们尝尝挨炸的滋味吧!”——“哈哈哈!”少校、秦智勇和战士们一起向日军阵地望去……国军炮兵阵地上,一炮兵少校大声地下着命令:“……二号装药!榴弹,瞬发信管,全连,四千五百,递加一百,三距离,各放一发……”炮声隆隆,炮弹不断落在日军阵地上,战士们大声欢呼着。秦智勇对美军少校说:“少校,这些炮声和欢呼声,我相信您儿子一定也能听到。”少校很激动地点了点头,他举起望远镜,兴奋地看着远处火光冲天的日军阵地。夜幕降临,此时的鹰形山日军阵地上,一片惨状,日本兵像孤魂野鬼一般到处寻找着能吃的东西。几个枯瘦如柴的日本兵正争抢着树叶吃,西园寺把抢来的树叶胡乱地塞进嘴里,满脸痛苦地嚼着,干呕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突然他看见岩井队长的军马正拴在指挥所外的一棵树上,他盯着军马,眼里露出贪婪的凶光,他慢慢拔出刺刀,向军马走去,其他几个正费力地吞咽树叶的日本兵也看见了那匹马,嘴里停止了咀嚼,眼睛里也顿时闪烁出贪婪的凶光,他们吐掉嘴里的树叶残渣,拔出刺刀,向军马走去,走在前边的西园寺回头看到其他士兵跟了上来,忙加快了脚步,后边的士兵干脆跑了起来,西园寺也跑了起来,大家举着刺刀,争先恐后地向军马冲去……一个通讯兵走岩井的临时指挥所,递给他一封信,岩井看完对黑田说:“大队长命令我们抛下多余辎重,向主力靠拢。”黑田苦笑着:“士兵们已经吃了几天的树皮树叶了,弹药也快打光了,哪还有什么辎重啊——”突然外边传来厮打声和马的哀鸣声。岩井不安地问:“发生了什么事?”黑田:“我去看看。”黑田跑出指挥所。指挥所外,一群日本兵正用刺刀疯狂地从马身上割肉吃,吃得满嘴血腥,马痛苦地哀鸣着。黑田见状,不禁大怒,他拔出军刀大骂着:“混蛋!这可是队长大人的马!是军马啊!你们疯了吗!”黑田用刀背向争抢马肉的士兵一顿乱砍,几个士兵被砍伤,哀嚎着在地上爬着,西园寺和其他几个士兵操起三八步枪,把手中的刺刀“咔嚓”一声上到枪上,把沾着马血的刺刀对准了黑田。西园寺和几个日本兵端着刺刀一步步走向黑田,黑田举着刀一步步后退着,突然他把军刀高高举起,大吼一声,正要向西园寺砍去,身后传来岩井的断喝:“黑田!”黑田和士兵看见岩井,忙把武器放下。岩井走到自己的马旁边,蹲下身,用手轻轻抚摸着马的鬃毛,马喘着粗气,无助地看着他,岩井掏出手枪,内心极其痛苦,“成佛吧。”岩井扣动扳机,打死了自己的马。岩井站起身,对黑田说:“把马肉给大家分分吧。”黑田哽咽着:“是。”西园寺低下头,抽泣起来。岩井对士兵悲怆地说:“目前我们已到了山穷水尽,明天敌人一定会发起进攻,大家做好准备,各位的性命就请交给我岩井吧。”黑田和众士兵一起向岩井深深鞠躬:“是!”翌日晨。上原趴在一个散兵坑里,观察着阵地前方,黑田跳进散兵坑,上原忙向黑田敬礼。黑田笑着:“是上原啊,有什么情况吗?”上原:“没有,大人。”黑田坐在散兵坑里,掏出两支烟,递给上原一支,上原忙伸手接过,兴奋地说:“哎呀,太好了,好久没有烟抽了,没有烟抽,可真是难受啊!”黑田伸手在口袋里摸索着火柴,上原拿着烟在鼻子下边嗅着,眼睛看着黑田,说:“大人,还是这么认为吗?”黑田把烟叼在嘴里,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上原:“我们真的是为保卫自己的国家在战斗吗?”黑田愣了一下,苦笑着说:“上原,为这个问题我还打过你,心里一定还在记恨我吧?”上原笑笑:“不是的,大人。”黑田:“那怎么还要问?”上原:“我只是想从大人嘴里再听到肯定的答复,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黑田凝思片刻,说:“当然是为自己的国家在战斗,不过,也是为我们自己和家人在战斗。想回家吗?”上原:“想啊,做梦都想。”黑田:“那就准备战斗吧,只有打了胜仗,才能早日回家。”上原:“可是大人,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国家呢?”黑田还在口袋里摸索着火柴,嘴里嘟囔着:“为什么——为什么——是啊——为什么——让我想想为什么——是长官要我们来的,对!是长官要我们来的,长官的命令不就是天皇的命令吗!这也要问为什么吗?你这个傻瓜!”黑田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火柴。上原依旧不甘心地:“可是大人,天皇陛下为什么——”黑田不耐烦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喂!你没有火吗?火柴?”上原摇摇头:“没有。”黑田很恼火:“没有火?想抽烟为什么没有火?”上原:“我——我去找。”上原慌忙爬出散兵坑,猫着腰跑到另一个散兵坑边跳了进去,黑田看着他从一个战友手里接过火柴,又爬出散兵坑,嘴里叼着烟,猫着腰向这边跑来……黄信田伏在掩体上,正举着枪从瞄准镜里寻找着目标,突然他看到一个日本兵嘴里叼着烟卷,正跑向散兵坑,瞄准镜里,十字线随着那个日本兵的身影移动着。黄信田的嘴里一字一顿地念叨着:“……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这里是我的山、我的土、我的家,这里埋着我的先人……”上原叼着烟卷,猫着腰奔跑着……黑田趴在散兵坑边看着上原,他有些不安地向国军阵地方向张望了一下。黄信田端着枪瞄着,瞄准镜的十字线锁定了上原,嘴里还在默默念叨着:“……这是我的地盘,你越界了混蛋!我送你魂归故里吧!“黄信田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已跑到散兵坑边的上原颈部中弹,一头栽进散兵坑里。黑田抱起上原,上原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望着天空,血沫子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染红了还叼在嘴里的烟卷,他的手里紧握着一盒火柴。黄信田收起枪,旁边一个战士赞叹道:“嘿!班长真是好枪法啊!”黑田从上原的手里取过火柴盒,哆哆嗦嗦地打开,拿出一根火柴,看着上原苍白的脸,黑田心里一阵难过。黑田:“上原,很想抽一支吧。”黑田用火柴划火,想给已经死了的上原点上烟,可划了几次却怎么也划不着,气得他揉碎了火柴盒,大骂着:“混蛋!”黑田操起上原的步枪正想向国军阵地射击,突然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声,黑田抬头望去,数架从芷江机场起飞的P-40轰炸机飞到鹰形山山顶的上空,向日军阵地俯冲轰炸,一颗颗凝固汽油弹落到日军阵地上,顿时,阵地陷入一片火海中,黑田刚爬出散兵坑,一发汽油弹就落在坑里,火焰迅速把上原的尸体吞噬了,上原嘴角上的烟卷在火焰中燃烧着。黑田惊慌失措地向山顶跑去,几个浑身烈焰的日本兵四处奔跑着,绝望地哀嚎着,很快就栽倒在地,被火焰吞噬了。国军阵地上,战士们看着远处日军阵地上燃烧的烈焰,都发出一片欢呼声。美军少校用望远镜观察着日军阵地,嘴里咬牙切齿地骂道:“下地狱吧!这是地狱之火!”秦智勇端着冲锋枪,跃出战壕,对身后的战士大声喊着:“弟兄们!杀鬼子啊!”栓子也端着冲锋枪跃出战壕,大喊着:“冲啊!”黄信田端着上着刺刀的步枪跃出战壕,大喊着:“杀呀!”战士们纷纷跃出战壕,端着冲锋枪和上着刺刀的步枪,向山顶冲去……此时,山顶日军阵地上,日军士兵已被烧得焦头烂额,岩井绝望地看着眼前凄惨的景象。西园寺浑身上下冒着火焰,他哀嚎着爬到岩井身边,岩井忙帮他扑灭身上的火。西园寺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他抱着岩井的腿,痛苦地说:“队长,请成全我吧……”岩井俯下身,仔细辨认着:“你是谁啊?”西园寺哽咽着:“我是西园寺啊!”岩井流下眼泪,紧紧握着他的手,声音颤抖地说:“西园寺,一定很疼吧?心里很痛苦吧?一定想回去吧……”西园寺也流下眼泪:“这么长时间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实在过意不去——请让我舒舒服服地死去——”岩井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枪,对准西园寺的头,闭上眼睛,扣动扳机,打死了西园寺。这时,山下传来喊杀声,岩井抬头望去,漫山遍野的国军士兵正向山顶冲来。黑田忙指挥士兵阻击,日军的数挺机枪向国军士兵疯狂地扫射,国军士兵一排排倒下,滚下山去。秦智勇、栓子带着战士们冒着弹雨呐喊着向山顶日军阵地冲去。小牛背上背着缴获的“歪把子”轻机枪,挑着饭盒来阵地上送饭,苦娃腰里别着“王八盒子”,手里抱着装满馒头的竹筐,跟在小牛的身后。小牛发现阵地上已空无一人,战士们正端着枪向山顶冲锋,小牛放下担子,操起背后的“歪把子”轻机枪,大吼着“冲啊!”向山上冲去,苦娃把筐里的馒头倒在地上,捡起阵地上散落的手榴弹向筐里装……鹰形山山顶,岩井举着军刀带领着士兵向冲上来的国军战士冲去,战士们用冲锋枪向敌人扫射,打光一弹夹子弹,再后退几步迅速换上弹夹继续扫射。岩井和日本兵纷纷中弹倒下。小牛端着“歪把子”向山顶冲锋,边冲锋边射击,打倒了几个溃逃的日本兵。苦娃背着满筐的手榴弹紧跟在他后边,还不时地从口袋里掏出弹夹,为小牛的机枪装填子弹。此时,越来越多国军士兵冲上日军阵地。曾被老曹放过的那个日军少年兵忙举手投降,身负重伤的岩井见状,一枪把少年兵打死。岩井艰难地爬到一棵大树后,他看见漫山遍野冲上来的中国士兵,绝望地放下指挥刀,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却迟迟不敢扣下扳机,他放下枪,捂着脸哭了起来,这时,附近突然传来俊一的哭喊声。已被烧得焦头烂额的俊一和一群十几岁的日军少年兵跪在地上,双手把枪举过头顶,对冲上来的中国士兵用中文大声哭喊着:“开枪地不要!开枪地不要——”岩井忙睁开眼睛,看见了正跪在地上,举枪投降的俊一,心中暗骂:“岩井家族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岩井举枪向俊一瞄准,可他握枪的手却剧烈抖动着,迟迟无法扣动扳机。这时,黄信田端着上着刺刀的步枪冲上山顶,击毙了两个在火焰中痛苦挣扎的日本兵,然后又向跪地投降的那几个日军少年兵冲了过去。躲在树后的岩井扣动了扳机,但他瞄准的不是自己的侄子,而是黄信田,子弹打中了黄信田的胸部,黄信田踉跄着没有倒下,这时,小牛端着“歪把子”冲了上来,要向跪在地上的日军少年兵扫射,俊一和少年兵们惊恐地哭喊着,岩井忙举枪向小牛瞄准射击,却看到黄信田一把按下小牛手中机枪的枪筒。小牛狂怒地吼着:“放开!我要杀了这些畜生!”黄信田死死地把小牛的枪筒向下按去,身体也随着倒了下去。岩井吃惊地看着这一幕,慢慢地把枪放下。小牛看到黄信田的伤口,哭喊着:“信田叔,你受伤了!救护兵!救护兵!栓子叔!”小牛抱着黄信田,黄信田看着小牛吃力地说:“小牛——记住了——我们——跟他们——不一样——”小牛哭着点点头。一个战士举着青天白日旗从黄信田身边跑过,向山顶冲去,黄信田看着那面旗,慢慢闭上眼睛……栓子和救护兵跑了过来,救护兵检查了一下黄信田的伤口,对栓子摇了摇头。栓子大吼一声:“为黄班长报仇!弟兄们冲啊!”战士们跟着栓子继续向山顶冲去。俊一双手合十向黄信田的遗体磕着头。小牛缓缓站起身,端着“歪把子”向俊一走去,大树后的岩井再次举起枪瞄准小牛。小牛走到俊一和其他正举手投降的日军少年兵面前,威风地把枪一端,用跟周广仁学会的日语断喝道:“投降不杀!”俊一和那些日军少年兵都慌忙扔掉高举的枪,举起着双手。小牛向着这些日军少年兵,大声地下着命令:“齐步走!”俊一和其他少年兵们都纷纷站起身,举着双手,乖乖地跟着小牛向山下走去。岩井跪在地上,满脸泪水地看着被押走的俊一,他慢慢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尸体重重地栽倒在地,滚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