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张扬等人如何谋划,加紧巩固城防,单说城南白波军大营中军帐内,此时已吵成了一团。原来天明时分,城北白波军传来消息,匈奴大营遭到不明数量的官军精骑的夜袭,匈奴万夫长须卜吉烈战死,三千匈奴骑兵损失惨重,余部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纷纷北撤,怀疑是官军援军到了。这一惊人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白波军大营,白波军总帅郭太急忙命令暂停进攻,召集各路军帅前来中军帐议事。杨奉本就不赞成这次东去攻击壶关,在他看来与其把士兵白白浪费在壶关高大的城墙下,还不如北上去攻打晋阳,那里兵力是多了一些,但城防和壶关差不多,而且作为郡城,粮食财宝一定很多,更何况那里离自己的势力范围又近,对自己来说当然大有好处。当下他挺了挺胸扬声道:“我还是那句老话,现在并州各地官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城中又一味死守,急切难下,咱们应该立刻掉头北上攻打晋阳,那里地形我熟,我愿为全军先锋。”话音刚落,就听见对面一个麻脸汉子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道:“我说杨大帅,你该不是被这么点援军就吓破胆,准备跑了吧。”正是素来和杨奉不对眼的韩邏。“我呸,韩麻子你少放屁,老子拔刀杀人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吃奶呢。这次攻掠上党郡也不知是哪个松包被狗刺史赶的满地乱跑,若不是靠匈奴人相帮,只怕某人的脑袋早就高高挂上了城楼了。”杨奉一张黑脸上满是鄙视不屑。这次韩邏奉命诱敌,不料手下新征的士兵缺乏训练,假败竟然成了真败,若非他一手训练的豹捷营士兵颇有几分悍勇,屠各胡又提前出动,说不定就会当上俘虏,饶是如此,他最大的本钱————一千豹捷营也折损了过半,让他大为肉痛。此事在军中早已被传为笑谈,只是从没人敢当面说出来犯韩邏忌讳。当下韩邏一张麻脸涨得通红,待要反齿相讥。这时旁边一个身材挺拔,有几分文士范的青年人赶紧上来相劝:“大家都少说几句吧,都是在想主意定办法,何必伤了兄弟间的和气。()”这时,就听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我说正龙哥,那依你说该当如何?这官军他娘的都做了缩头乌龟,孩儿们有劲使不上,这些天可憋得够呛。”陈昌皓转头见是大个子胡才,不由笑了起来,说道:“是你这头笨熊自己憋坏了吧。”他和那胡才是过了命的交情,因此倒也不怕胡才着恼。陈昌皓原本是郭太麾下的将领,不过由于颇有计谋,被郭太任命为行军谋士,接着他转头看了看坐在正中央的郭太道:“其实这是攻是撤,最后还是要由总帅郭大哥来决定。”陈昌皓见郭太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知道郭太的担忧,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依我说,若是匈奴人不是败得这么惨,敌人援军到的不是那么快,咱们自然应该趁着守军士气低落,加紧攻打。可现在匈奴人指望不上了,敌人的援军也进了城,虽然数量不见得多,却必定大长守军的士气,加上城内粮草充足,而我军的粮草本就不多,这壶关周围百里内能收集的粮食咱们差不多都收集了,若战事一直拖下去,这全军上下数万张嘴可不好对付。为小心起见,我看倒不如趁现在还是进退自如的时候暂时先退回西河再做打算。”韩邏一听就不乐意了,这次攻打壶关数他最积极,又是联络匈奴,又是当先诱敌,损失也最大,自然不想就这么放弃,立刻大声反对。四个军帅意见不一,下面众头领自然更是吵得不可开交,大帐中顿时乱做一团。正在这时,忽听得帐外一声怒喝:“吵什么吵,这中军帐中还有没有规矩了?”众人转头一看,只见帐帘一挑,一位年约十六七岁一身男式戎装,头带鹿皮盔,腰配一大一小两把战刀,背挎长弓的女将满脸怒气地走了进来,众人识得正是郭太的女儿郭壮娇,顿时都识相地闭上了嘴,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郭太没有儿子,只有郭壮娇这么一个女儿,一向是对她宠爱有加,不过汉代女子地位虽较宋明清来得高,却毕竟不如唐代,所以众人对她如此敬畏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来郭壮娇自幼曾蒙异人传授武功,又精善箭术,若单论这两项,只怕全营也找不到对手。她虽然只有十六岁,不过生性好强,经常喜欢找人切磋,在座众人没少在她手下俯首称臣,如胡才、杨奉这样一向以武力自负的将领也都早被打得没了脾气。战乱年代,实力决定一切,自然让大家见了她都不禁会觉得矮了一头。这还不算,郭大小姐行事泼辣,为人豪爽重义,人又长得漂亮,在普通士兵和中下级头领中的威望甚至超过了她爹。郭太不但经常委以军中重任,有一次还曾在众人面前感叹“要是娇儿是男儿身就好了,那我们老郭家也算后继有人了”,郭壮娇听了很不服气:“女人怎么就不如男人了?有哪个不服的尽管上来单挑。”顿时把在场的众人吓得只往后躲,让郭太哭笑不得。更重要的是,白波四帅之一的胡才自从败在了郭大小姐手下之后,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竟然发下重誓,从此听从郭大小姐的驱使,有谁敢得罪郭壮娇就是跟他过不去。胡才为人耿直莽撞,又和陈昌皓是过了命的交情,再加上郭太在白波军内的无上地位,自然没人敢吃了豹子胆,去当面领教郭大小姐的凤威。这时只见郭壮娇涨红了俏脸,怒声道:“数万大军围攻个小小壶关花了近二十几天也没攻下,你们还好意思在这里吵吵;两军相遇勇者胜!管他来多少援军,咱们白波军自起事以来围郡城,杀狗官,六战六捷,怕过谁来。亏你们这些大男人平时一个比一个牛,事到临头,前怕狼后怕虎的,要么只想借外族的力量,要么整天只想着开溜,哪里还有半点白波军的气势。”顿了顿,郭壮娇转身又冲着郭太道:“爹,女儿刚才去北面看了一下,从各种迹象看,对方的援军充其量不会超过两千,另外,四下的探马斥侯来报,附近百里内并没有其他的敌军,这样看来,对方实力增加有限,而且至少几天内不会有新的增援,咱们还有足够的时间。”郭壮娇回首扫了帐中诸人一眼,又道:“爹,明天请看女儿亲自督阵破敌。就算那壶关城再怎么牢固,我就不信攻了一个月它还能坚持多久,何况咱们虽然人多,每天用车轮战也都累得够呛,他城里的兵也不是铁打的,依我看破城就在这几天了。”帐中众人被郭壮娇一番话说得人人精神一振,胡才首先就忍不住站了出来,大声道:“郭大哥,大小姐说得在理!明天请让小弟打头阵,日落前若不能登上城头,就让孩儿们提我的脑袋来见你。”韩邏闻言,自然是一百个赞成,下面那些年轻头领们更是被激得嗷嗷叫,人人争着要和官军决一雌雄,让大小姐看看自己可不是孬种,甚至原先主张撤的杨奉和主张谨慎从事的陈昌皓看看形势也纷纷出来请战,帐内一时群情振奋,战意高昂。郭太当即下令,命众人各自回营准备攻城器械,明日天一亮就从西面和南面一起攻城,趁敌人援军立足未稳,一举拿下壶关,摆托身后从五原郡过来的丁原,攻入冀州,汇合黑山军,那么冀州就是白波军的天下了,众人轰然应诺。等众人退出了大帐,郭太叹了口气,对郭壮娇道:“今天多亏娇儿你了。”“爹,这四大军帅里除了胡才实心眼和陈昌皓重义两个外,其他个个都只知替自己打算,我看他们越来越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您为什么还总是纵容他们呢?”郭壮娇有些觉得不可理解。郭太听了又叹了口气,说道:“爹何尝不知道他们都各怀异心,只是当初若非得他们一起来投,这白波军也没那么快就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说起来他们也算是我白波军起家的功臣,爹做事总不能太过绝情。而且无论他们有多少小算盘,表面上他们还是不得不听我的,更何况他们的直系部属加起来实力并不弱于我,真要拉破面皮对大家都没好处,徒然便宜了狗皇帝。”顿了顿郭太又道:“再说爹受大贤良师重托组织义军,可并非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只要能推翻这腐朽的朝廷,让天下穷苦百姓都能吃上一口饱饭,爹便心满意足了。既然在对抗朝廷这一点上大家都是一致的,个人得失爹并不想太过在意。”郭太说着转过身来,爱怜地摸了摸郭壮娇的头,笑道:“其实爹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这个野丫头,整天打打杀杀的,看谁还敢娶你。”郭壮娇闻言一扬剑眉,答道:“哼,想娶我还不嫁呢,谁想娶我,先胜过我再说。”“你这个丫头。”郭太听了只好摇头苦笑。这时帐外远处传来了一阵阵沉闷的雷声,郭壮娇大喜,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将郭太拉出帐外,欢声道:“快下雨了!太好了!这下子明天攻城可不用受火罐滚油的气了。”郭太却并没有象女儿那么高兴,他只是远远地望着壶关城的方向,心情也很沉重,他知道丁原正率领着并州铁骑从自己背后袭来,自己需要早日攻下冀壶关,进入冀州才行,不过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明天的战斗恐怕没有郭壮娇想象中那么容易。同一时间,白波军军营中,还有一人在为明天的战斗而担心。“希望到了明天,这雨能停吧。”一个身材魁梧,手执长斧的青年人望着帐外的瓢泼大雨,满腹心事的嘀咕道。他作为杨奉部下有数的大头领,对杨奉这位顶头上司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情,既感激他对自己的赏识重用,又恨他以自己母亲为人质要挟自己加入白波军,他虽对朝廷的贪官污吏残害百姓的行为十分痛恨,却也非常看不惯白波军的流寇作风。其实他内心里和所有对自己的能力充满自信的年轻人一样,他也有自己的梦想,希望能成为象前朝的霍大将军那样的世人敬仰的英雄,可是流寇和叛逆的身份使他的梦想变得是那么的遥远,而他又无力去改变,这让他感到格外的沮丧。明天究竟会如何呢?望着远处隐约模糊的城楼,这位青年人的心更是显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