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穆一直看着东荒大帝,这个他又敬又恨的父王正在和北荒的君王交谈,不时爽朗大笑。看久了,东荒大帝的身影从一化二再化为无数,龙穆的思绪也跟着飘远了,他想起了从前。东荒龙宫里,表面平和宁静,但其实暗里波涛汹涌,妃子间排挤得厉害。其中,数韩茗和戚薇之间的明争暗斗最厉害,两人不肯相让半步,都试图独掌后宫,两人虽互不对眼,但面上却和和气气,旁人也看不出她们不和,这两人更是私下结盟,联手排除异己,久而久之,两人竟成了互相牵制之势,谁也不弱,这倒也让东荒平和下来。但自从龙侑母后仙逝后,这两人收敛了许多,至少不像以往那般肆无忌惮。龙穆的母后雪草亦是这场后宫之争的失败者,不够心狠手辣,不够心思缜密,亦不会献媚取宠,争宠上位,亦不会同人争斗,故始终郁郁寡欢,愁眉不展。雪草心知争斗也换不来她的一生安宁,故每日晨昏诵经念佛,修身养性,据说那本佛经还是东荒大帝给的,听说是从南疆一位老和尚手里得来的,说早晚念经有助于平心定气,东荒大帝知雪草性子沉静,便将这本佛经赏赐给了雪草。雪草处处谦和忍让,故也是告诫龙穆谦恭忍让,切莫出头逞强。那时,龙穆纵使在外头跟人打架,受了欺负,回宫了,尚还可同雪草诉苦,得雪草安慰。然而好景不长,弦月进宫了,东荒大帝就常去锦绣宫,本就甚少来找雪草,如今更是不来了,自此,雪草更加沉默寡言了。起先,雪草还是嫉妒弦月的,但有过数面之交后,因两人个性相投,处境相似,故各自生怜,惺惺相惜,但因惧怕别人说闲话,道长短,为了避嫌,雪草甚少去锦绣宫,偶尔去了,回来也是哀叹连连,感叹命不由人。惊闻锦绣宫大火,雪草当着龙穆的面,一口淤积已久的血全数喷出,溅了他全身,那时龙穆也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孩子,看见自己的母后吐血,顿时惧怕得浑身发抖,无比惊恐的僵在当场。雪草知弦月惨死,本不明亮的双眸更加暗淡,整个人似受了巨大打击般摇摇欲坠,口中一直喃喃自语,本宫就知有这么一天,本宫就知有这么一天。龙穆惊恐不安,年少的他不懂母后为何不断重复的念叨这句话,他欲上前扶住雪草,而雪草只是朝他凄然一笑,便昏倒在地,不醒人世。龙穆尖锐大叫,害怕终有一日,他的母后会离他而去。雪草厌食,消瘦得越发厉害了,医师来诊断过,说郁结已进肺腑,是心病,恐怕是药石无效。雪草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这期间,东荒大帝竟狠心的不来探望,龙穆曾跪在议銮殿外请东荒大帝前去探望雪草,跪了几天几夜,直到昏倒在地,东荒大帝都不曾去看雪草。但龙穆不知道,每每入夜,东荒大帝便会孤身来到雪草窗前,看上一阵便离开,医师同他说过,雪草的病是心病,是由心引起的,她只乞求见上东荒大帝一面,倘若真见了,怕是会丧失求生意志,故东荒大帝心疼得厉害,也只是在窗外瞧上一阵子。但没想到,雪草终究还是故去了,雪草病逝时,叮嘱龙穆不要恨东荒大帝,今生她最大的错就是进了宫,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结果,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若来生,她绝不再投生于帝王家。龙穆哭得昏天暗地,最后,只得眼睁睁看着雪草死不瞑目,那时,他无比恨东荒大帝,雪草等的不过是东荒大帝来看她一眼,可他那狠心绝情的父王对这一切视若无睹。雪草逝世后,宫内一下热闹了,与先前的冷清相比,现在的热闹讽刺得很。东荒大帝厚葬了雪草,但对龙穆始终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不曾对他说过一句关切之言,只是对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便将他扔在宫里,稍微多派了些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偌大的宫内,只剩下龙穆一人,每当黄昏来临,他就蜷缩着身子坐在台阶上,看着日落。孤寂,清冷,痛苦全部袭上他的心头,年幼的他根本就无法承受,只得咬紧牙关告诫自己绝不能哭泣。为了活得好,龙穆刻意装得纯善,毫无城府,既懂得明哲保身,又来者不拒,即使,被人要求做离谱的事情,他也只是笑笑便去做了。久而久之,人们就知道他是个纯朴,顺从,毫无心机的人,这样一来,他也就苟且活了下来。懂得孤寂的痛苦之后,龙穆想到了龙侑,时常想着她会不会与他一样,即使痛苦万分,也得装作若无其事,按捺不住内心的担忧,他时不时跑去平成宫,偷偷的趴在屋顶上,看到龙侑一切安好后,便又悄然离开。然而有一日,龙穆照常跑去平成宫,却不料遇见了传说中的龙夜凉。那日,龙夜凉戴着白狐面具,在那棵诡异的桃花树下舞了一支惊天动地的剑舞,他趴在屋顶上,被这美得不可思议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妖魅无双的龙夜凉在漫天纷飞的桃花里摘下了白狐面具,似有似无的朝他邪邪一笑,顿时,他吓得六神无主,赶紧缩了回去藏住自己的身形。头一次,龙穆见到这么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少年,他知道,那是龙夜凉。龙穆曾听说龙夜凉的无数传闻,却从不见他在王族的习习武课上出现过,只是偶尔举行的王族剑试中,看到龙夜凉总是取得头等。良久,龙穆才胆怯的露出半个头,看见龙夜凉将一把墨紫色的亲交给了同样震惊得无法言语的龙侑,随后,便毫无预兆的消失。他看见龙侑抱着琴,跪在桃花树下失声痛哭,这些年来,他来平成宫无数次,都未曾见龙侑哭过。拗不过心中的疑惑,龙穆滑下了屋顶,奔跑着追上了龙夜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