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美人榆

小木屋是龙贵亲手搭建的，那时我终日贪玩，对这小木屋不上心，还嘲笑他，说我们是鱼，天生就是要住水里的，龙贵总是垂头不语，默默干他的活儿，而澄央总是帮他的忙，我想那时候，澄央就夺了他的心。澄央雕得一手好木活，这门窗上的花都是她雕的，简直栩栩如生，她雕过一副并蒂莲画，不待我问她，她就回答，并蒂莲不是不详花，两花相生相拥，生生死死，永不分离，你与龙贵不正是这朵并蒂莲，我光顾着高兴去了，没听出她话语里的嫉妒和失落，那时，她对我又妒又恨，其实，我对她也是又妒又恨。“睡不着？”“唔，你也睡不着？”龙贵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两手反撑地望着夜空，“明日就是澄央的忌日了，我睡不着”我笑意半凝，不晓得该如何接话。龙贵转头看向我，轻笑道，“你又不高兴了？”我窘道，“没，没有”龙贵起身回了屋，不一会儿，端了个小木桌出来，桌上有两样小凉菜和几瓶小酒，随后，他席地而坐。我殷勤的替他倒了杯酒，有感而发道，“夜里燥热难眠时，在湖边喝喝小酒，吹吹凉风，岂不快意乐哉”龙贵佯嗔道，“现在觉得这小木屋不错啦？当年，不知道是谁整日玩得不见人影，回来还对我风言凉语”我尴尬的咳了两声，不好意思道，“那时，我还年少无知嘛，就是爱玩的时候”龙贵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那么一瞬，他敲了下我的头，埋怨道，“若你能来帮忙，这小木屋怎会建了一年之久？”我歉意的笑了笑，当年，我不愿帮忙建屋是又原因的，他和澄央勤快利索，而我笨手笨脚像个多余的，明明自打记事起，龙贵就是我的，日子也过得好生快活，结果来个澄央，就把龙贵抢走了，我哪会心甘情愿的帮他们建屋。突然，我打了好几个寒颤，小木屋完工的前一天，我却害死了澄央。我哆哆嗦嗦的问道，“你在这里住了多久？”龙贵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异样，他抿了一口酒，闲散的回道，“你走后，我就未曾来过这里，你回来的那天，也真是我们第一次入住”我心猛跳，那这么多年来，龙贵去了哪里？“怎么走神了？”我赶紧笑脸相迎，假意苦恼道，“我在想明日祭拜澄央时，该带什么花去”龙贵无意道，“澄央喜欢美人榆”我脸色白了白，美人榆开在荆棘腾上，镜湖岸边，遍地都是这些花丛，美人榆的花瓣层层裹叠，颜色粉嫩明艳，是非常漂亮的花，但它长在荆棘上，开于荆棘丛中，谁想采摘它，必须得战胜那些坚韧的荆棘，我以前曾因为好奇，想摘一朵玩玩，结果不小心掉进了荆棘丛里，被刺刺得鲜血淋漓，故此我对这美人榆存有恐惧。龙贵正看着我，似在询问我是不是会去摘美人榆，我勉为其难的笑道，“明日一早，我便去摘一大捧美人榆回来”龙贵微怔，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闷酒。我不满的夺过他的酒杯，努嘴道，“难得与你喝酒，但照你这么个喝法，酒很快就没了，慢点喝”龙贵浅浅一笑，这才慢条斯理的喝起酒来。酒过三巡后，龙贵似有了醉意，略略收拾了一番，先回房睡下了。我站起身，朝小木屋看去，恰好，龙贵房里的灯熄灭了，我心一凛，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良久，我重重叹了口气，化了龙身直上天际，凝视了镜湖片刻，又一个俯冲扎入水里。龙贵吹灭了灯，却并没脱躺下，而是悄然伫立在窗户间，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而此时，我在镜湖游得正欢，仿若天地间，任我来去自由，龙贵轻轻一叹，扑入夜幕里。片刻后，龙贵已到了澄央的坟前，他缓缓蹲下身，来回摩挲着墓碑上的字，事到如今，他也彷徨不知了，他想让我来澄央的坟前谢罪，想以我的血来祭奠澄央，这些年来，他时刻想要我的命，可见了我，却无论如何也下不手，早知会这么痛苦，当初就不该回东荒，就不该再见我，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澄央，你恨夕潜，我便设计让他惹怒大帝，令他发落乌地，可夕颜却又救了夕潜，但我又如何能放过夕潜，世人皆知他死于病痛，却不知他真正的死因，澄央，你恨东荒，我便会毁了东荒，我曾以为夕颜死了，鬼使神差的回了东荒寻她的下落，她还活着，我又喜又恨，澄央，夕颜害了你性命，我却无法取她的命，我真的很没用，我违背了对你的誓言，故才会尝尽自己种下的苦果。龙贵满腹苦楚，沉吟低喃，再一低头，就颓倒在坟前。我躲在树后，早已是泪流满面，心如刀绞，我咬住了手背，逼自己不要哭出声来，我不敢惊扰龙贵，倘若这时被他发现了，我真的会命丧黄泉。一直等到龙贵回去了，我才缓过气来，砰的一声，瘫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的发抖。翌日清晨，我早早起了身，在镜湖的岸边来回奔走，看看哪丛美人榆开得最好。看了将近半个时辰，我才选定一处花丛，随后深呼吸，扎了个稳当的马步，上身尽量往前倾，尽管我非常小心，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荆棘扎到了，我惨叫了两声，愣是没退缩，我想到了昨夜的事情，若我摘回了美人榆，他会不会知道我已诚心诚意的悔过了，从而改变他。这么一思量，我就不要命的扯了几条花藤，用事先准备好的绸布包好，待包好后，我又嫌它太寒碜，又狠下心多弄了两条，简直又是遭了一次难，手都成刺窝了。我实在佩服我的忍耐力，手上都是刺，碰都碰不得，却还能气定神闲的回到小木屋，面朝镜湖，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若无其事的拿着针一根根的挑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