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他并不是那么在意她的,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是如此慌张?半年了,她一个人在那样的地方,会是多么的绝望!不知她有没有受伤,会不会真的等不到他去救她的那一刻……倾离不敢想象,只能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不要还没见到她便自乱阵脚。只是,心中升起细细密密似小虫挠过般的感觉,眼前也尽是她笑语晏晏俏生生叫他“师父”的场景,令他越发地坐立难安。半个时辰后,终于夕阳降临,二人走进古殿,站在传送阵上,一番天旋地转后,终于又到了神界。此番有狐狸带路,二人顺利通过结界,往西飞了有一刻钟后,便到了处荒废的石井边。身后,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繁盛景象,前方却是一片暗云缭绕的荒芜土地。狐狸指着杂草丛生的石井道:“喏,从这石井跳下,便是堕落之渊,九死一生,你可要想清楚了……不过,说实话,我还蛮想念那丫头的烤肉的,真是极致美味啊,你若真能将她救出,请我吃一顿烤肉,便算是报答了……”听到此,倾离便再不怀疑狐狸的话来,锦瑟的烤肉只会给朋友吃,别人,是全然不知道的。来到石井边,只觉里面灰雾缭绕,寒气森森,倾离皱眉道:“直接跳下去便是?”“是啊,我不知道有什么技巧,不过那丫头确实就是从这里被扔下去的……”狐狸话还未说完,倾离便纵身一跳,消失在了眼前。“唉……”长叹一声,狐狸收起眸中复杂的情绪,扭起腰肢,离开了这片荒芜之地。饶是上仙,也阻挡不了自然之力,在经过与锦瑟相同的坠落之后,倾离站在了一片荒漠之前。前方是一片低矮的灌木,笼在迷蒙的灰雾中,视线有些不太清楚。倾离迈步向前走去,脚下被一个骷髅绊住,侧身一看,一处灌木上挂着一条有些破旧的紫色衣带。倾离蹲了下来,取下衣带,脑中突然浮现起半年前他带锦瑟去凡间买衣服的情景,这不正是他替她选的一条裙子上的带子么?倾离心中一紧,将衣带牢牢握在手中,继续往前走去。穿过灌木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冷风呼啸,万物寂灭。倾离将庞大的神识伸向远方,不禁深深地蹙起了眉头。在他神识能延伸的极限之处,万里之地,没有任何生命,也没有锦瑟留下的气息,要不是先前那跟衣带,他甚至怀疑锦瑟是否真的来过这里。十日过去,倾离日夜搜寻,不眠不休地往前疾飞,眼前却依然是无边荒漠。唯有偶尔可见的杂草,证明这个世界并非完全毫无生机。直到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认,先前想起她内心升起的烦躁厌恶,早已被排山倒海的担忧和心疼淹没浇灭。不想去深究任何原因,此时的他,只想见她一面,确认她是否安好。又过了十日,倾离眼前终于徒然一变,一片绿意盎然的世界冷不丁地展现在眼前。远远地,便能发现其内强烈的灵气波动,显然其中不乏各种生物。难以想象,以他上仙修为的速度,也花了二十日,才从一成不变的绝望之境飞到这里;而当初,锦瑟连仙身都未修成,面对如此之境,该是如何地迷茫和绝望?想到这里,倾离的心骤然紧缩,即使深深呼吸,也无法排除如此令人窒息的担忧感。祭出护罩,倾离继续向绿色世界飞去,将将飞进,便受到了和锦瑟相同的待遇。只觉得一股大力一拉,倾离便不受控制地往地面掉去。毫无悬念地,便被一群妖兽团团围住。倾离站了起来,边挡下妖兽的攻击,边想,她当时也是这样被围住的吗?不知有没有逃出来,有没有受伤?几个呼吸便解决掉围上来的妖兽,倾离一路沿着锦瑟走过的地方往前走着,边走边用神识搜寻是否有锦瑟的身影。沿路上,山洞里,时不时总会看见染血的破碎衣条,上面有她的血也有妖兽的血。心上针扎般疼痛,只觉得似被片片凌迟般,从未有过的难熬。此时,他恍然明白,原来自己是多么地在意她,越在意,才会在中了逆心咒之后越厌恶她。而如今,她身陷绝境,发自心底的喜欢终是战胜了逆心咒的人为干预,让他满心里只剩对她的担忧和心疼。在解决掉几个颇为棘手的妖兽后,倾离心中更是没底,如此多的妖兽,以她那样微薄的修为,真的能逃出生天吗?可是,却不得不一遍一遍说服自己,她一定没事,也唯有如此,他方才有继续搜寻的希望和动力。而此时的锦瑟,站在直插云霄的石峰面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半年的艰苦跋涉,无数次的生死徘徊,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的曙光。“开始吧!”这里不能御空,锦瑟戴上提前缝制的兽皮手套,开始了艰难跋涉的第一步。一盏茶功夫后,便已爬到了数丈,回头看去,脚下树木依然清晰可见,数只妖兽在峰底徘徊,留着口水望着她,却也无能为力。而抬头望去,峰顶依然远在目力所及之外,只能靠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悍劲,继续往上重复着单调乏味却极耗体力的动作。突然,一阵疾风掠来,一只红色大鸟夹着风刀向锦瑟背上袭去。锦瑟双手紧扣石壁上突出的棱角,紧紧黏在石峰壁上。祭出裂天,好似后背长了眼睛般,神识控制着裂天向大鸟击去。大鸟被闪电般的裂天刺中,发出一声划破耳膜的尖鸣,却也改变不了被击杀的颓势。只是临死前,巨鸟自爆妖丹,无数刚硬尖锐的翎羽随着妖丹爆开的巨大冲击力四射开来。因为距离实在太近,饶是锦瑟祭出的护罩,却也被巨大的爆破之力击碎,翎羽扎在锦瑟的背上,落下点点斑驳的血迹。而此时,披风上的衣带终于不堪飓风摧残,帛裂丝断,从锦瑟的脖颈上脱开,若红色飘零的叶,飞旋而下。锦瑟本能般地伸手一抓,柔顺的皮毛从指尖轻轻滑过,唯余点点余温,似终究抓不住的似水流年。罢了,锦瑟苦笑一声,抓住石壁,稳住有些摇晃的身体,想起半年前倾离为她系上那件披风时的情景。刚刚,披风落下的那一刻,好似他们十年多的师徒情谊,终究,不得不回到原点。如此这般,没日没夜地往上爬去。累了,便将匕首插进石壁,绑住自己的身体挂在匕首刀鞘上,祭出护罩闭眼休息。无数次梦中惊醒,挥掌击走夜里偷袭的飞鸟。手套早已磨破,双手十指也不知破了多少次,结痂,痂落,又再次被磨破。此时,脚下,是望不到底的茫茫云海,头顶,是直入天际的陡峭山峰。如此高度,飞鸟早已绝迹,再没有干扰的死亡因素,然而,如此令人望不到希望的极限高度,若没有极大的毅力,一步一步,不断往上,又如何能够走出绝境?又一个月后,锦瑟望着头顶举目可见的山巅,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到了!不论将来如何,也不再去想离开这里会遇到什么样的场景,此刻的她,终是用八个多月的时光,完成了平常想都不敢想的壮举,以常人绝无仅有的毅力,谱写出一篇永不言弃的生命证言!未来,不论遇到什么,这都会是一个证明,证明她可以,即使再困难再艰苦,也不会放弃,不会害怕!锦瑟爬上山巅,转身深深地回望了一眼脚下深不见底的堕落之渊。曾经想问倾离的话,如今早已变得没有意义。原来,自己十年来的深深依赖,在这八个多月的深渊时光里,被洗涤冲刷,消磨殆尽。回望这两百多个日日夜夜,无数个绝望的边缘,都是自己一个人独自走过;无数个生死存亡的瞬间,也是靠自己一个人顽强地坚持下来。这个世界原来真的没有谁离不开谁,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一辈子永远罩着自己,真正靠得住的,还是自己对自己的不放弃。七日后,倾离终于看到了那座高耸入云的石峰,正要往前走去,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地面的一抹红色。瞳孔骤然紧缩,倾离飞奔至前,将它拾了起来。入手柔滑,却早已冰凉,甚至覆着一层薄薄的尘埃。望见披风上数个翎羽刺破的小洞,和上面斑驳的血迹,倾离的心前所未有地慌乱起来。她是不是出事了?披风上浸染着她的血,和妖兽自爆内丹时烧焦的痕迹,处处彰显着当时情况的惨烈。然而自己已经搜寻了这么久,也没有看到她,唯有是不是发现染血的衣襟,证明她曾经的存在。望着眼前石峰,或许只有,也唯有怀揣着心中仅剩的点点希望,往石峰上去,期待劫后余生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