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在孙家的年夜饭吃的非常开心,桌上什么菜色都有。孙红梅、也就是张停雨的老妈是个地道的家庭主妇,做菜是把好手。再加上有奶奶的帮忙,这一顿饭大家都吃的很香。孙中平的弟弟孙一怀又是个书生,喝高了,还即兴做了首诗。不过在场的不是务农的,就是妇女,哪儿肯卖他面子,全哈哈大笑。孙一怀干脆红着脸躲一边去了。我爹娘年夜的时候虽然不在,但是大年初一他们还是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万分感谢了孙中平一家之后,我们又回了奶奶的家。老爹一坐下来,包都没来得及放,连声问:“这小兔崽子没干什么坏事儿把?”老妈朝他脑袋狠狠打了一巴掌:“干啥呢?”奶奶哈哈笑起来:“没什么没什么。”我心里却寻思,到底要不要把赵千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爹妈,后来犹豫了下,觉得这事儿说起来太长,所以干脆就没说了……不过也正是因此,免了一顿打。等长大再和老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表示幸好我当年没说出来,不然肯定打死我。我说你现在再打我也不迟。老爹却摆摆手表示打不过我了……就像我跟不上父亲老去的速度一样,老爹也跟不上奶奶步伐。或许是意识到了这点,那年过年,父亲和母亲在乡下待了一个月之久。奶奶那一个月,每天都眉开眼笑。不过该来的总会来。半年后,大概是七八月的时候,因为到了上学的年纪,所以再怎么不愿意离开,总归还是要走的。那天张停雨站在门口,她还不知道我这一去可能有小半年回不来,小大人样的叮嘱说:“你要早点回来。”我说:我肯定早点回来。奶奶站在她身边,右手摸着她的脑袋,脸上的皱纹不知为何多了几道。我眼泪忽然不争气的掉了下来,顾不得昨夜老爹对我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放声大哭。我说我不要去城里,我说我要留在这里陪奶奶,我说我要走了张停雨得被人欺负。我哭的声嘶力竭,在记忆的最深处,仿佛那个远在他方的钢筋混凝土搭建起来的城市会将我的整个童年吞噬。事实上,这件事也的确发生了。张停雨这时候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小孩子之间的友谊永远都是那么情真意切——开心了会笑,舍不得就会掉泪。奶奶说:“小六别哭了啊,奶奶过几天去看你。”奶奶的声音有些发抖。老爹咕咚跪下来,这会儿也哭了。他自从成年之后,一直在外打拼,一年难得有两次回来。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奶奶。老妈也在后头偷偷抹着眼泪。后来我还是被奶奶赶走了。老爹在家消沉了两天,但日子还得过。城里的物质生活远比农村要丰富,但我时常还是会怀念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候。为了跟上城里小孩的节奏,还未开学之前,老妈特地找人帮我补课。不过那老师教了我两天就辞职了,这倒不是我调皮,主要是他觉得我的知识面比一般小学生还要多一些。特别是一手毛笔字儿,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比大部分同龄人要强得多了。之后便是开秋天入学。第一天就因为一些小矛盾和同学干了一架,不过他们哪打得过我。老爹得知之后,狠狠把我训了一顿。我也因此有所收敛。在城市的生活是漫长而无聊的,主要是这边小孩儿玩的东西我都不习惯,经过了几个月,还是很不适应这里的生活节奏。即便是十一,也因为某些事情没办法回到奶奶那儿去。好在的是,大概十二月的时候,老爹把奶奶接过来了。奶奶并不是第一次到城里来,但还是左顾右盼,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不过待了两天就没劲儿了,完全和周围的人聊不到一块儿。我们的房子是在市里的一个小地方,类似五层楼的公寓。四周是和我们这一栋差不多的房子,治安挺好,可千篇一律,不熟悉很容易走错。记得奶奶第一次来,结果在外头待了足足有半个钟头,后来还是同楼层的一个大妈发现了,给送上来的。老妈听完咯咯直笑。奶奶却感慨世界的变化之快。不过奶奶也有发挥余热的地方,因为从事职业的关系,对传统方面的了解不是其他人能比拟的。所以大家都乐得找她说话,解决一些事情。但是最近小区不太平,接二连三有人死去。首先是我们隔壁那一栋的一个老人家走了,走的很突然,但很安详。再紧接着不到一个月,十二栋的另外一个老人家也去了。有天周末,奶奶牵着我去买菜,碰上了楼下的一个大妈,两人就聊了起来。“太婆,您听说了吗?”奶奶不太擅长拉家常。那大妈并不介意,自顾自的说:“我们隔壁十二栋,这个月走了两个,一个月初,一个月尾,啧啧。”“上次听人说,搬到这里的老人,没几个能熬过半年的啊。”大妈说道这儿,停下了,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妥,赶忙道歉:“太婆,我不是说您。”奶奶笑了笑,问:“熬不过半年?”大妈感慨着:“是啊,半年走了好几个个老人。”我插不上嘴,但觉得这事儿有趣,就跟在奶奶后面认真听着。我们一路把菜买完了回家,那大妈嘴巴就没停过。原来这一片不仅我们这里,还有其他地方,最近走了不少老人,都是自然死亡。不过他们大多都是从其他地方搬过来的。我问奶奶为啥,奶奶没答话。后来我才知道,这并不是因为这边风水不好,而是老一辈的人们,都住在平房里每天踩着地面儿过日子。结果突然搬到高楼林立的地方,每天脚踩不到地,一时不适应,再加上年纪大了,就容易就‘去’了。其实这就是阴阳不调,年轻人体质好倒没什么,老年人体质差一点儿,再加上不容易融入新环境跟心理方面的一些因素,就容易出事。医院里的医生经常建议老人家下楼到处走走,多和人说说话,也就是这个理。那段日子小区里真是热闹,每天晚上都有人在下面搭棚子守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守灵根据各地习俗,有很多种情况,在这里很难以统一说明。但就拿当地的风俗来说,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要在门口搭个灵棚,灵棚里点着灯,灯不能熄,要一直维持到死者下葬之后,才能把灵棚撤了;另一种不用搭灵棚,大家守在堂屋就成。在乡下的时候,孙中平和赵家都是没有搭灵棚,大家都守在堂屋。这边稍微隔个三五里风俗就不太一样。这边的人想在楼道里搭灵棚不可能,所以只能把灵棚搭在楼下。记得没多久,我们隔壁那栋,走了个老头儿,估计也是搬到这边之后,熬不过就去了。那天我在外面看病打完针,很晚才回来。正好要路过隔壁的灵棚。奶奶就用手蒙住我的眼睛,让我不要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蒙眼睛这在白事当中也叫‘眼不见为净’。《灵枢经》有载:阳气上走与目而为睛,其别气走与耳而为听。睛,从目,从青。‘青’意为‘精华’。目与青结合起来又表示:目是人身之精华。外面广为流传开天眼见鬼的方法,一是用牛眼泪擦眼睛;二是用柳叶沾无根水擦眼睛。两者都是直接破坏眼部的阴阳均衡,达到开天眼的目的。所以在白事里头才有‘眼不见为净’一说,在丧礼的时候,倘若有体质不怎么好的小孩子,一般都要遮住小孩子的眼睛,以防止他们的眼睛被阴气冲了,导致见鬼而受到惊吓。奶奶是被我的体质搞怕了,所以这会儿即便走到灵棚前边,也要用手遮住我的眼睛,怕我被冲撞。担惊受怕过了灵棚,奶奶回头看了一眼,叹气说:“有些没做好啊。”原来那一家请来办主持丧礼的人可能并不专业,虽然场面上看起来不错,但很多小细节都没有注意。这里不说奶奶,就连张翠娥婆婆来了,都能发现一大堆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呢?灵棚与大楼大门之间差了点东西。在白事里头,这东西有个名词,叫‘渡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