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爷爷给我们说了好多,基本上都是行宾的事儿。我和胖子才知道行宾有这么多讲究。行宾当年行走江湖,靠的是年轻力壮走南闯北。哪边有活干,就往哪边跑。换而言之就是,哪边死的人多,就往哪边去。大爷爷说:“为了混口饭吃。”他这话说的云淡风轻,但是我们都能听到其中的沉重,想来行宾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糊口活计。我问大爷爷当年去过哪些地方,大爷爷指着刚才画的那幅地图,树枝在上面密密麻麻点了许多个点,我问他:“整个……都去过?”大爷爷笑着说:“去过,但是不一定帮人办过丧。”当年他们行走江湖,落脚的地方叫做,雅馆。雅是乌鸦的意思。最初,“乌”是乌鸦的总称,“鸦”只代表“乌”中的一类,而且当时写作“鵶、雅”。鸦馆写起来不太吉利,有点儿像是邪馆,故而取名为雅馆。我问大爷爷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大爷爷说:“有传闻,每一户人家有人死了,就有乌鸦落在他们家上头。我们就和乌鸦一样,所以这个那地儿就被称作了雅馆。”大爷爷又说了好多,我们才知道。有人把乌鸦当做吉祥的象征,但是也有人把乌鸦当做不吉祥的象征。行宾就和乌鸦一样,有人喜欢,有人害怕。大爷爷说行宾的路不好走。然后他转头看我们:“你们真想跟我学?”大爷爷见我表情犹豫,笑了笑,让我仔细考虑一下再说。然后他又转头看胖子:“你是个好材料,不过你现在正在上学吧?”胖子点点头。随后大爷爷也不说啥,就让我们早点歇了。当天,我们在周家村旧址住下,大爷爷不知道去哪儿又抓回来兔子之类的东西,挖了内脏,把内脏埋到别的地方。他说:“不这样做,生人来了根本就在村子里熬不过一宿。你们运气好,今天正好逮着兔子了,不然还得把你们赶回去。”然后他在我们睡觉的时候,在门前用一个红色的粉笔样的东西画了条线。我隐约记得这是鸡鸣线。大爷爷忙完这些,吩咐我们晚上不要随便出门,就回房间睡了。胖子一直没怎么说话,显得心事重重。我问他怎么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妈肯定是想我读完大学的,但是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我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他想辍学,跟着大爷爷做事儿。这事儿来钱非常快,碰到阔绰点的人家,帮忙办一次丧,几乎一个月都不愁吃喝了。我们之前守夜的时候就有过这种感觉。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在这边歇了一宿,第二天大早,大爷爷做了饭,胖子吃的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之后,我们和大爷爷告别,回了周家村,因为周师傅应该是会在今天回去的,我和胖子也不得不和他一起回家。大爷爷让我们路上小心。临行前他说:“你们要真想学的话,过几天可以过来看看,我带你们出去跑一遭。”我和胖子点头应是,随后和周师傅一起去了他家。在周师傅那里住了两天,我和胖子分别回家。后来一个人又在家呆了两天,一时间没人说话,还挺不习惯。胖子也不知道咋回事,回到家之后,一连一个礼拜都没有一个信儿传过来。我还等着看他对大爷爷的提议是什么想法。期间我还把这事儿给老爸老妈说了,老妈脸色惨白,显然是不想我从事这一行。她说:“不然你帮妈妈打下手吧,这边正需要人。”老爹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说:“你奶奶也是这个,你这样让人不放心啊。”我说我再考虑考虑,过几天去大爷爷那边看看。老爹说这样也行。在家呆着的这几天,我特意回去找了张停雨一次。正好瞧见这姑娘在屋子里头不知道忙活啥。跑过去一看,原来还是在写字儿。她这字儿随着时间的增长,字体越发好看,虽然我看不懂,但知道这都是下了大工夫的。张停雨瞅见我进来,搁下手中的笔说:“你来了啊。”我哈哈哈的点着头,有些尴尬。这是我长大以后第一次主动来找她。她看我半天,忽然说:“傻乎乎的笑什么?”我揉了揉脸,说没啥。然后她又低下头盯着桌面开始写字。我说:“这字儿写的不错,这是个人字吧,我看得懂。”张停雨说:“文盲,这是入。”我说都差不多。她写字的时候,似乎是很嫌弃的我样子,时不时用眼角撇我一下,又立刻把视线挪开。好半晌,她才问:“找我干什么?”我犹豫了一下,问:“奶奶是不是教过你什么?”她没说话,低着头继续写字,写完一副帖,才搁下笔说:“是。”“知宾该注意的东西,奶奶都教我了。”她补充道。我盯着她,想看看奶奶教出来的学生有什么不同。却发现她皮肤很白,和小时候一样白,有着和这个孙家村不一样的颜色。她头发往后绑着一个马尾,额前有些微散落的发丝。张停雨眼睛很亮,我总觉得里头是不是藏着星光。我看见她脸微微一红。“有什么问题问呗。”她低下头,又拿起笔,在纸上比比划划半天没写出一个字,又搁了下来抬头看我。“你有多少本事?”我盯着她问。“有多少本事也没用,知宾没有一定岁数上不了台面。”她说。我这才知道了大爷爷所说并不假,知宾和行宾虽然都是做的同一件事儿,但知宾对年纪的要求相当严苛。我问张停雨有没有时间一起出去吃个饭。她明显犹豫了一下,才答应我。随后我们和孙阿姨说了一声,便直接乘车去了城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挑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只选在了市区一个非常小的小吃店。我笑他,我请客还这么省。她白我一眼:“来回乘车不用花钱啊。”吃完饭我们逛了一下,这姑娘从来不去商场之类的地方,专门往公园里头钻。“我前几天去找我大爷爷了。”我忽然说。她愣了愣:“啊?”我把事儿说了,活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几个能交心的朋友。胖子算一个,张停雨虽然经常不怎么说话,但我知道,她应该是把我当朋友的。“你想跟着你大爷爷做事?”她问。我点了点头:“奶奶走了之后,我就想自己是不是应该也要担起一份责任。但是离家出走之后才发现,我和老爹没法比,更不用说和奶奶比了。”“我挺害怕的,害怕爸妈他们会不会哪一天也和奶奶一样,忽然就去了。”张停雨看着我,手足无措,她伸手拉我胳膊,想说些什么。我抢先说:“说说你怎么跟奶奶学习的事儿吧。”她犹豫了一下,好半晌才告诉我。我这才知道,这些年来,张停雨放弃了在城里读书的机会,就在村子附近的学校上学。初中和高中选的也是离家并不远、学业也并不怎么重的地方,每天都由孙叔叔接送,所以他才有这么多时间和奶奶学习。我问她这是谁的想法。张停雨个子比我矮一些,我们站在公园的里的河边,她仰头看着我:“我自己决定的。”我看着她,心里头总有种输给姑娘家的感觉。或许也就是因为一直跟奶奶在一起学习,所以张停雨的三观特别正。又聊了一会,看天色不早了,我问她要不要再出去吃个饭。她摇摇头,然后拉着我直接去了菜市场,买了好些个菜提到我家去了。趁着爹妈还没回来,她在厨房忙里忙外,做了一桌子菜。我坐在客厅都看傻眼了,这一桌子菜各种菜式都有,荤的素的,五颜六色,做得特别好看。忍不住想夹两筷子,被他拉住,然后从厨房端出来一个小碗,碗里装着几个菜,应该是炒菜的时候顺手盛起来的。“叔叔阿姨都还没回来,你先吃这个吧。”我端着碗,她就系着围裙坐在边上看我,眼神里满是期待。我被盯着有点儿不舒服,硬着头皮吃了两口,发现她厨艺还真不错,虽然比起大爷爷还要差了一点儿。不过我至今都还没有吃过比大爷爷做得更好吃的饭。这时候老爹和老妈从外头回来了,老妈一见到张停雨就兴奋凑上去拉着她聊东聊西,老爹则拉我到一边坐下,从包里摸出一个存折:“你拿去吧。”我愣了下,不知道老爹这是要干啥。老爹说:“你要真想跟着你大爷爷做事儿的话,就把这存折拿着。别像先前离家出走一样,连饭都没得吃。”我捏着存折心里直泛酸。老爹接着说:“这钱是借你的,以后你有了在还给我。”老妈在边上喊:“说个什么,吃饭吃饭。”然后这几人就把我扔到一边,边吃边夸张停雨做饭好吃,说什么谁娶了她以后是福气啥的。搞的这姑娘脸一直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