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遗愿,一颗看得见的心“尤勇,你开开门!”黄楚良使劲敲敲尤勇宿舍的门。“你给我起来!”尤勇已经有好几天不上班躺床板了。作为师傅的黄楚良硬着头皮来找他。“没上锁。”尤勇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黄楚良用劲一推,直奔尤勇床头,“尤勇,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还赖在**挺尸?”尤勇脸朝天,无动于衷。黄楚良内心火冒三丈,“你个死猪不怕烫的家伙!你自己不怕影响,你把我也给害了!”尤勇满不在乎:“我害你什么了?”“哎尤勇,你想调走,你就赶快走!”黄楚良在对面的床沿上坐下。“走不了,就老老实实给我见习!全科的学员都独立安排工作了,唯独我的徒弟你,算个啥?知道的说是你不努力,不知道的认为是我没能耐。他娘的,连小姑娘柳青都立了个三等功,我堂堂一个技术能手,什么也不是,你这头死猪!我算是败在你手里了!”尤勇仿佛没听见,嬉皮笑脸地说:“黄组长,别激动。有钱么?再借几块。”“借什么借?上次借的还没还呢!”“怕我不还你?”“你拿什么还?告诉你,局里的通知来了,凡是独立上机工作的,可以按准尉的标准,发给津补贴。你后悔吧你!”“我不稀罕。”“好啊,你清高!你不食人间烟火!把钱还我!”“赖不了你的。有烟吗?”黄楚良气恨恨地从兜里掏出半瘪的“飞马牌”,扔给尤勇,“起来,跟我上班去!”“哟嚯!你们师徒二人倒悠闲哪!”丁连冷不丁走进来,调侃一句。“滚一边去,小白脸!”尤勇回敬。丁连从尤勇手里夺过烟盒,“狗仔子抽什么烟?浪费!”尤勇一骨碌坐起来:“你狗日的才癞狗一只,拿来!”黄楚良气不打一处:“你看你们,一口一句脏话!”丁连不生气,反倒笑嘻嘻地说:“俗话说‘将门无犬子’,你老子是上将,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犬子?‘犬子’不就是狗仔子是什么?”黄楚良笑得前仰后合。尤勇瞪起眼珠子:“你小子别以为给你个板凳就能上天!给了个书面嘉奖就得意忘形了是吧?”“你有种也弄个嘉奖来欣赏欣赏?”丁连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面额是十元的钞票,在尤勇面前晃了晃,“你有吗?”尤勇双手抱头,“咚”地躺下了。“不稀罕!”丁连依旧似笑非笑:“钱不多,但这是对我价值的承认,是社会给予的回报。你呢?像废品一样躺在角落里!”黄楚良说:“丁连,你这话过啦,怎么能把他称为废品呢!”“哦,不是废品,是拉西(上海音‘垃圾’),嗦啦嘻(乐谱‘567’,上海音‘扫垃圾’)!”丁连说话有点油,唱了起来。尤勇并没有被激怒:“小白脸,别把黄铜当真金!你气我没用!”黄楚良说:“尤勇,振作一点吧,丁连的话意思还是积极的。”丁连又补上一句:“黄组长,你别枉费心机了,他是掉在粪坑里的硬币,不捞可惜,捞它弄个一身臭!”尤勇“腾”地坐起来,指着丁连:“丁连,你别没个完,小心揍你!”黄楚良说:“尤勇,打人是犯法的,别激动啊!丁连,你说话注意点。”丁连嘻嘻地笑着:“他就是这个人,吓唬吓唬的。但是,尤勇,说句真心话,你这样子实在说不过去。作为战友,作为室友,我也替你脸红。闹情绪压床板,你怎么躺得住的?干吗非要去一棵树上上吊啊?非去国外不可?如果我是局长,我也不批准你去!”黄楚良说:“尤勇,你听听,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吧?你小小年纪,怎么就那么顽固啊!”丁连讥讽说:“保不准想去外国找个洋妞作老婆?”“哼,帮你狗日的捎一个?”尤勇真的如丁连所说,没动真格。“拉倒吧!别染上‘杨梅疮’回来祸害中华民族!”黄楚良瞪着他俩:“说正经的!尤勇,你一根筋想去国外工作,究竟为什么?啊?连秦局长的话都不听,你还有组织在眼里吗?”“谁说我眼里没有组织了?反对领导的胡乱安排,就是无组织了?”黄楚良说:“不服从领导的分配,就是目无领导,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尤勇辩解说:“他秦老爷子乱点鸳鸯,违背本人志愿,是对革命负责?我想不通!”黄楚良说:“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这是纪律。个人理想服从革命需要,这是基本觉悟。你非要与组织对抗,这叫什么?”尤勇根本听不进,反而翻黄楚良的老账:“你别在我面前唱高调!拿着手电筒照人不照己,对别人马克思主义,对自己自由主义。”丁连倒严肃认真了,说:“尤勇,黄组长是你师傅,起码的礼貌都没有!“对这样的指责和批评,黄楚良已经习惯了,自己也做过多次自我批评,于是说:“人无完人,我是有缺点,不怕你批评,也欢迎你批评。但是,你不安心见习,不仅仅是不安心,而是闹情绪耍态度,就完全说不过去了。”丁连说:“那就一条路,秦老爷子给你指出来了,打道回府!”“赶我回去?没那么容易!”尤勇气呼呼地说。黄楚良问:“那你说说看,为什么你一根筋非要去国外?”“你想知道?”尤勇翻了翻白眼。黄楚良回答:“是啊,你说。”尤勇又躺下,“不跟你说了,说了也没用。”黄楚良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是,尤勇,说来听听。”丁连插上一句。但是,丁连发现尤勇眼梢边滚下一颗亮晶晶的泪珠,这是他与尤勇同窗到现在从未见到的,“尤勇,你怎么了?”尤勇用手捂住了脸,不禁嚎啕大哭起来。黄楚良慌了,连忙劝说:“别激动尤勇,有话慢慢说。”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丁连从尤勇突然急转的情绪中觉察出平时看上去无忧无虑、漫不经心的尤勇肯定有重大心事,递过去一块手绢,塞到尤勇手里。“尤勇,是我不该,说话没轻没重,看在同窗的份上,原谅了吧。”尤勇呜咽着说:“其实,我不是高干子女,我是孤儿,是被现在的父母收养的。”“啊?”黄楚良很震惊。丁连却很镇静,说:“被收养也是高干的子女呀!”黄楚良问:“那你的生身父母呢?”尤勇抹着泪:“都牺牲在国外了!”“哦。”黄楚良似乎明白了。丁连问:“为什么?”尤勇讲起深藏在内心的秘密:“我养母说,我妈妈是做秘密工作的地下党员,在生下我几个月,还没有断奶的时候,她就把我寄养给养母在上海的母亲家,去南京工作了。一九四九年的二月,养母准备北上去北平,回上海接自己的女儿,也就是现在我的姐,比我大一岁,恰好在火车站碰见准备回南京的妈妈。养母跟妈妈是一起从学校出来革命的,当时在解放军的一所野战医院护理部当主任。我妈妈请求养母把我一起带走,说要出远差。养母问她去哪里,妈妈说要出国。养母又问她为什么不把我交给我爸,妈妈说我爸也有任务。妈妈恳求养母把我带在身边,说也许很快就来接我,也许需要好几年。养母知道她是做秘密工作的,不便多问,让妈妈放心,一定把我带好。妈妈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一封信,让养母保管。我清楚地记得妈妈临别时抱住我,泪流满面,在我额头上亲个不停。我跟着养母到北平不久,又随军去了成都。但是,全国解放了,我妈妈没来接我。养母到处打听,甚至通过组织寻找妈妈的去向,没有任何人给她答复。到我初中毕业了,还是没有妈妈的任何音讯,没有任何人来找我,养母死了心,才把这一切告诉我,说我爸妈肯定都牺牲在国外了。”“去了台湾?”丁连凭自己的猜测,顺口问。黄楚良纠正说:“台湾不叫国外,像她妈妈这样高级的情报人员是不会说错的。”丁连疑惑,又问:“那会去哪儿?”黄楚良解释说:“解放前我们确实有一些地下工作者去国外执行任务,危险性特别大。”尤勇说:“我也疑问,为什么我爸妈有名有姓,养母就是打听不到?如果真的牺牲,总该有个下落。”黄楚良自作聪明:“尤勇,解放前我党秘密工作者通常用的是化名,而且多数是单线联系,别说是敌人不知道,就是在党内也是绝密,甚至在一起工作的同志都互相保密,组织上绝不会向外透露。所以,凭化名去找人肯定找不到。”丁连问:“你爸,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叫什么,是干什么的?”尤勇说:“养母和养父都不知道,肯定也是做秘密工作的地下党员。”丁连有调侃起来:“这正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一家子都是搞情报的间谍了。”黄楚良说:“尤勇,如此说来,你不但是革命的后代,是红色间谍的后代,而且现在你已经继承了父母未竟的事业,继承了父母的遗志,应该发愤图强才对,振作起来!”丁连问:“你妈妈给你的信还保留吗?”尤勇说:“那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遗产,我能随便弄丢吗?养母把它交给了我,我一直藏在身边。”黄楚良问:“能给我们看看?”“可以。”尤勇拉开床底下的旅行包,从包里取出扁扁的金属饼干盒,打开饼干盒,从里面拿出一本精美的日记本。他妈妈的信就夹在日记本里。尤勇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信很短。”黄楚良接过信展开,丁连凑过去,只见信上用娟秀的毛笔字写着:“小勇吾兒如見:父母非狠心不明亲情,棄你于他郷陌路,實爲信仰奔波在外。吾兒當须永記,爲你取名勇,乃父母之寄托与期望。也许此生不得再見,也许從此天各一方,你當勇敢面對,走完我辈未尽之路,继承我辈未竟之业。小勇吾兒,你已見曙光,祝你在陽光下茁壮成長。母 辛月,於燈下。”黄楚良读完信,交还给尤勇:“尤勇,我刚才说的没错吧?你看,你妈在信上要求你继承他们的遗志呢。”“丁连说:“是啊,尤勇,你母亲的心愿是明明白白,就是要你做她那样的革命者。”尤勇说:“是,我明白。从我看到这封信起,我就发誓一定继承父母的遗志,到父母躺下的地方去,当国际间谍,杀尽那些对手,替父母重新站起来,我发过誓!”丁连说:“难怪你在军校里成绩特别好,原来是一心想着出国去当国际间谍,为父母报仇啊?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尤勇的念头仍然陷在“国际间谍”“去国外继承父母的遗志”的狭隘思维中拔不出来:“可是,为什么非要扼杀我的志愿,硬要把我栓在这里啊?这个特务头子秦梓人!”黄楚良问:“秦局长了解你的身世吗?冯晓琳知道吗?”尤勇说:“我不说,谁知道?也没必要说出去。我再不能让现在的父母操心了。”丁连说:“既然你怕给现在的父母添堵,你就循规蹈矩安心在三处工作。三处也是搞情报的,我们也叫间谍,只不过不出国就是了。咱俩的交情不错,我也乐意跟你在一起。”黄楚良说:“对。尤勇,我给你说过,我一定毫无保留地把我的技术传授给你,你一定也能成为技术能手的。今后想出国工作,有的是机会。我们三处有许多人被选调去国外了。像我们姜凤旗科长的对象,前年不就出去了?往远了看,尤勇,现在先安下心来,先解决独立的问题。”丁连说:“老鱿鱼,你要是端正了态度,把心思用在了工作上,肯定超过我。那就不是书面嘉奖了,说不定是三等功、甚至特等功的!”黄楚良说:“那组织上就会看中你了,还愁出不去?不想去都难!只要你表现好,有能力,我一准举荐你。”丁连说:“但是,老鱿鱼,别出去了不想回来,被洋妞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