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革命,最神圣的理由(1)闻见风和邵萍萍赶到高塬寝室时,欧阳平常和邬友才已经在了。闻见风走到高塬床头,很过意不去,握住高塬伸出的手,“老高,您怎么了?”高塬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别大惊小怪。”邬友才站起来把闻见风拉到门口去,高塬抢先说:“不用瞒我,就在这儿说。”闻见风心里已经猜到高塬的病情不一般,朝邬友才挤挤眼,“说嘛,老高身体这么棒,不会有啥的。”高塬不以为然,很坦然地说:“就是肝脏有点情况,偶尔有点疼。”邬有才对闻见风小声说:“是肝脏上的毛病,但不是肝炎,不传染。”闻见风重又走到高塬跟前,握住高塬的手,他明显感觉手上没有有力。“老高,偶尔痛也要重视啊,您毕竟年龄大了,抵抗力不如我们年轻人。不能再加班加点了,有什么工作吩咐我们做,您在旁边指导就行。”欧阳平常、邵萍萍连声说:“对,我们来干,您指导。”邬友才说:“医生明确要求他卧床休息,过一段时间再去检查一次。”尽管高塬不是邵萍萍的师傅,也不在一个组,但邵萍萍对高塬一直怀有崇敬的心理,所以,很关切地问邬有才:“友才,方政委和姜科长知道了吗?”邬友才回答说:“知道,去医院的车还是方政委亲自派的。医院回来后,我把医生的诊断向科里报告了,姜科长让他休息,叫他们组长不排他的班。”闻见风了解自己的师傅,知道他最放不下心的是工作,就劝道:“老高,你就安心休息几天,养好身体,来日方长。”高塬说话明显乏力:“已经躺了三整天了,心里空荡荡的,不如在工作台前踏实。”“老高,在工作房里看不见你,还真不习惯。”邵萍萍此话在别人听来不合时宜,却是她的真心话。高塬朝邵萍萍由衷地笑笑:“说不定明天能起得来,要养病也到工作房去养,憋在宿舍里真不是滋味。”欧阳平常想起他的母亲来,问一句:“师傅,那您家里怎么办?您这个样子能回去吗?”高塬毫不迟疑地说:“能走我也不能回去,工作上走不开。”邵萍萍说:“说是您母亲病重了,怎么说也得回去帮她治呀?”高塬说:“有孩子他妈,我回去又帮不上忙。”“老高,来,我扶您躺躺好。”闻见风把手伸进高塬的后背,把高塬托起,往后拖,再把枕头向床背上垫高一点,同时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钞票,塞在枕头底下。“这样是不是要舒服一些?”高塬露出孩童般灿烂的笑容:“是好过一些,谢谢你,小闻。”闻见风坐在床沿上,说:“老高,老妈妈病重,总得想个办法。”邬友才说:“还真是没法子想!过几天老高还要去检查,确诊一下,他这个样子又回不了,可他老母亲又需要有人去照顾,愁死了。”欧阳平常想了想,说:“要不,我们派个人去替师傅照顾?”高塬急了:“欧阳,使不得!工作上这么紧张,谁也不能擅离职守!”闻见风说:“我倒有个办法,不知——”大家异口同声:“什么办法?快说!”闻见风话到喉咙口又咽了回去,摇摇头,自言自语:“不行,不妥。”“见风,你卖什么关子?快说!”邵萍萍在他背上推了一把。闻见风说:“我是想说,让老高爱人把老妈妈送到部队医院来治疗,可是,——”欧阳平常:“不行不行,师傅家在河北,路途这么遥远,老妈妈在路上折腾不起!”闻见风说:“所以,不行,要另想办法。”高塬说:“你们几个别费心了,我母亲不会同意你们这样做的。”邵萍萍说:“那怎么办?愁死了!”“老高,梁处长来看你了!”门外传来姜凤旗的声音。姜凤旗话音刚落,梁友、方根山进来了。二人手里拎着瓶装水果罐头和纸盒饼干。闻见风他们马上站起来,退到一边。闻见风上前接过领导手里的东西,放在靠窗的桌上。“你们都在啊?”梁友走近高塬床头,“老高,我来晚了一步。”高塬在枕上欠起身,“梁处长,你这么忙,来看我干啥!”方根山说:“老高,好消息啊,你爱人回了份电报,说你母亲病情明显好转,并无大碍。”姜凤旗走过去,递上电报:“喏,这是电报,你放下心来,安心治好你自己的病。”高塬接过电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这几天少有的宽慰神情,朝姜凤旗微微一笑。梁友在床沿上坐下:“老高,我还真想去看看她老人家,这一晃有十多年了吧?”高塬一时没转过弯来,“你是说——”梁友说:“嗳呀我的师傅,你忘了?”高塬一时转不过弯,感到奇怪:“忘了啥了?”梁友说:“五O年的秋天,你写信回老家寻找你母亲和妹妹的下落,结果,接到了你妹妹的回信,知道你母亲仍然健在,已经回到老屋。”高塬听明白梁友想说的事了:“噢,你是说的这事儿。”“是啊。”梁友转过身,面向大家,“老方,那年秋天,老高带着我们几个破获了国民党潜伏在南京的一个特务组织,缴获了两部电台,其中牵涉一名特务躲在北京,老高带着我们又追到北京。没几天,抓住了,移交给了北京公安局。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很漂亮,我们就撺掇老高返回部队时顺路回老家与失散了十二年的老母和妹妹团聚。可是,他迟迟疑疑,不同意。”方根山不明情况,凭常规判断说:“生离死别,好不容易找到了,应该归心似箭才对。”梁友接着说:“是啊。可他说,不急,等回部队交过差,再请假回去也不迟。我说,顺路回去,还给组织上省一笔差旅费。他还是犹犹豫豫,我就说:‘师傅,你是怕我们去把你娘吃穷了不成?’老高,记不记得我说过?”高塬傻傻地笑了。邵萍萍跺跺脚,催着:“梁处长,你快说!”梁友笑了:“就这样,被我们几个硬是赶着去了他老家。我们几个原以为他们母子久别重逢会抱头大哭,述说别后的遭遇,问长问短,可是没有,她母亲只是嬉笑着捶了高塬一拳,说:‘是老高家的’!就这么一句!”欧阳平常听出了神:“完了?”方根山递给梁友一支烟,梁友点上,“没呢。她母亲宰了只老母鸡,炖上了,问我:‘怎么一块来的?’我说是跟随您儿子来北京执行任务,路过,顺便陪他一起来看看您老人家。我的话还没说完,她母亲就板起个脸,责骂老高是开小差、假公济私,也不等老高解释,说:‘饭你别吃了,带上干粮,执行任务去!’我们怎么说她老人家就是不相信。不得已,我扯起嗓子大声说:‘大娘,您儿子刚进家门就往外撵,太不近人情了!’可是,没想到,她母亲瞪起眼睛,板着脸,双手叉腰,也是大声说:‘小梁子,党的利益高于一切!懂吗!’”邵萍萍盯住高塬,问:“高老师,你母亲是共产党员?”姜凤旗说:“你听她的讲话就应该知道。”高塬说:“我妹妹在回信上告诉我,三八年我们逃难失散后,母亲带着我妹妹,到了临县,参加了抗日的地方队伍,入了党,日本鬼子投降后才返回老家。”方根山很有感慨:“老人家觉悟高,什么事都用党的利益来衡量。”梁友继续说:“哈哈,没办法,我们陪着老高大气不敢出,站起身,背起背包就走。可又是,没走出去几步,老人家又把我们叫住:‘鸡都炖上了,吃完再走!不是看在小梁子的面子上,连口水都不给你喝!’老高,事后我想起这一段,我真有羞愧难当的感觉,但又想再见她老人家一面,宁愿再挨她训一顿!”方根山恍然大悟似的:“老高,难怪你接到母亲病危的电报不肯回去,是不是怕老人家训你?”邵萍萍学着刚才梁友模仿她母亲的强调:“‘带上干粮,执行任务去!’嘻嘻!对吧?”欧阳平常接过去,补上一句:“‘党的利益高于一切!’回部队去!对吧?”大家不禁会心地笑了。闻见风说:“老高,听梁处长这么一介绍,你们母子如出一辙,也加深了我对您的认识,理解了你所做的一切。”梁友说:“同志们,老人家高风亮节,把党的利益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值得我们敬重,值得我们学习啊!”姜凤旗说:“高塬同志继承了她母亲的革命精神,同样值得我们学习。”方根山说:“老高,有机会把老人家接到部队来,给大家讲讲革命传统。”梁友说:“还是你们方政委想得周到,不愧为政治委员,三句话不离本行。”高塬说:“她哪有那个水平,各位领导太抬举她了。”梁友严肃起来:“我倒以为老方的话很在理,一则你们母子又可见面;二来免得我们赶过去拜访,了却我的一桩心愿;三者顺便让咱们医院帮她作个全面检查,这四嘛,就是给部队上一课。”高塬说:“梁处长,我没那个本事,除非给你‘小梁子’这个面子!”大家不禁大笑起来。梁友说:“好吧,今后有机会我去请。不过,老高,近阶段你必须给我压床板,谨遵医嘱,安心治疗,暂停工作,这是我专门给你下的命令。”高塬说:“梁处长,你不能把命令到处下啊!”姜凤旗嘟囔一句:“我的话没分量,只能劳处长的大驾。”方根山说:“老高,安心治病,身体恢复了再工作不迟。好,我们走了,你注意休息。”大家一齐向高塬告别。姜凤旗急忙回身:“哎,邬友才,这几天你不要急着去编译组报到,你就负责照料你师傅。”邬友才回答说:“是,我明白。”就在梁友他们探望高塬的时间,高塬母亲正在送往县医院抢救的路上。其实,高母患病有些时日了。空前的自然灾害席卷全国,高塬家乡地处黄河边上,灾情更其严重。高母省下粮食,留给孙儿孙女,还往外拿出粮食救济四邻,自己靠挖来的野菜果腹。她是农村大队的妇女主任,不但带头下地干男人的活,逢人还要宣传:困难是暂时的,大家勒勒裤腰带,熬几天,只要苦干,地里一准长出粮食,明年的日子就好过了。到后来,地里的野菜也挖光了,她就偷偷地用谷皮秸秆熬汤喝。她本来肝脏就不好,只是自己不承认,又不重视去治。前一阶段儿媳见她肚子越挺越大,用手敲敲,像敲在鼓面上“咚咚”作响,情知不好,叫来小姑子一起把她送到公社卫生院。最初卫生院的“赤脚医生”诊断是近阶段接诊常见的“浮肿病”。但是,症状又不完全像,怀疑会不会是“肝腹水”。高塬媳妇一听就明白,“肝腹水”那是肝癌晚期的症状。于是,背着婆婆,去旁边的邮电支局给高塬发了加急电报,希望他立即赶回来与其母亲见最后一面。哪成想就这功夫,医生到处找她,等她回到医院,高母问她去了哪,因为逼得紧,她不得已把实情告诉了婆婆。高母不但没有夸奖儿媳,反而数落她不该影响高塬的情绪,不该去分他的心。她对儿媳和女儿说:“我这把年纪死了,值得!有了当革命干部的儿子,而且还是做保密工作的解放军中校,你们也都入了党,是党的人,有孙儿孙女,有了接班人,我可以闭眼了。毛主席说过,是人,总有一死。有的比泰山要重,有的比鸡毛都要轻。你们把塬娃子叫回来,他又不是医生,不仅救不了我的命,反而破坏部队的工作,我们就对不起革命,我死了就是鸡毛,就跟鸡毛一样轻。赶快去再发个电报,让他别为了我,影响部队的工作,让他别回来!快去!”高塬媳妇知道婆婆的脾气和党性原则,只得强忍眼泪,去邮电支局重发了一份类似“辟谣”的电报。这就是姜凤旗交给高塬的那份电报。这就是一个农村普通共产党员最最朴实的胸襟!临与世长逝之时,临与爱子告别之时,想到的仍是“革命”二字。PT小说程序PT小说程序内容来自PT小说程序PT小说程序PT小说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