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才子,病倒战斗岗位(1)就在尤勇前往“西村监狱”的时候,闻见风却钻进了设在山洞防空洞里的三处资料室。这处防空洞在机要区里,紧挨机房,大门用钢筋混凝土浇注,里面的资料室大门是厚厚的双层铁门,除了自动报警锁以外,门外另有一把大铁锁。门上赫然贴着“机要重地,无证勿入”八个黑色黑体字。今天是星期一,早晨八点缺五分,资料室女主任按时上班,打开厚重的铁门。门开了,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直冲脑门。硝镪味?是尿骚味!“呼、呼噜噜!”“谁?是谁在里面?!”女主任立即惊恐起来,大声喊道。“谁?是谁在里面?!”声音在防空洞里回响。“我,主任,闻见风。”闻见风惊醒过来,揉着眼睛,口水还挂在嘴边。“你怎么躲在角落里?我下班的时候叫你,你没听见啊?”女主任走过去,一眼看见墙边的痰盂罐里有粪便,其臭无比,马上捏住鼻子,干咳得想呕吐。闻见风见状,很羞愧,马上端起痰盂跑出去。“你马上给我回来!”女主任被他搞得哭笑不得。“马上来,我的东西还在里面呢!”原来,上周六下午,也就是将近四十个小时前,为了查阅潮汐资料,核实蒋军原来的建制和武器装备,查阅蒋军历次偷袭大陆的记载,等等,闻见风持证进入资料室。他找到资料室最里面的角落,搬来一大堆资料,埋下头来查看,摘抄。临下班时,资料室女主任习惯性地喊了声“下班要锁门啦,还有人没?”其他几人相继出来了,她等了一会,又重复了一遍,见无人应答,再无人出来,就拉下电源总开关,锁上了门。而关上电源的一刹那,闻见风恰好闭着眼睛在思考,等他张开眼睛,一片漆黑,知道主任锁门走了,任凭他千呼万喊,除了室内的回音,再无任何应答。他想,也好,正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专心一致地尽情查阅,干脆写出一份分析报告出来。可是,接踵而来的问题是吃喝、大小便怎么办?挨饿已经习惯,可没有水是不行的。找到主任的办公桌下,热水瓶里还有半瓶温水,他大喜过望。大小便怎么办?不吃喝哪有那么多排泄物?有痰盂就行。不料到第二天(关在山洞里是看不到太阳的,但是时间告诉他应该是第二天了),因为喝了冷水的缘故吧,拉起肚子来!这该死的肚子,真不争气!又是一个夜里,该查的、该摘录的、该整理的,都完成了,好几页纸的分析报告也已写好,一桩心事了了,突然感觉肚子异常的难受,水,也没有了,他拉下电源开关,闭上眼睛,等待星期一早晨的到来。渐渐地、迷迷糊糊地,他进入了梦乡,回到了童年。小见风六、七岁那年的一天,穿着由他妮娘的大褂改做的外衣,腰间栓根布带,挎着诺大一个竹篮,手握镰刀,上野外去割猪草。正是金秋时节,天高云淡,风轻气爽,棉花般的云朵从天幕上俯瞰金黄斑斓的大地。在这个季节,地里的青草已经长老、变黄,要想割满一篮子,真不容易。远处,几个农民在地里收获,有掰包谷的,有刨地瓜的。地瓜地的田埂上还有一片青草,小见风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小神仙,割草哇?”农民直起腰,亲切地叫他过去。远近三村的人都喜欢他、逗他,总喜欢摸摸他与身材不称的大脑袋。“是的,大伯,妮娘要我割三篮子呢。”“现在哪里还有草呀,喏,地瓜藤上还有点青叶子,喂猪可是好饲料。撕吧。”农民大婶说。“不行,人家的东西不能拿。”“小神仙,你一时聪明一时糊涂!藤上的青叶子不撕下来,不要半天就变成黄叶,可惜了。再说,这一大片地都是苟老豺的,多着呢,留在地里烂掉也是烂掉。”大伯说。“小神仙,苟老豺的心又抠又黑,吃人不吐骨头,撑不满的狗肚子。”大婶一边说,一边三下五除二地把地瓜藤上的青叶子摘下来,放进小见风的篮子。“送回去了再来,我给你留着。”“不,大婶,我不能拿!”小见风把蓝子里的青叶子倒在地上。“傻小子,不拿白不拿!苟老财的这些地都是他霸占来的,他不劳而获,你跟他讲良心不是太傻了?”大婶又把青叶子装进蓝子。“走吧,马上再来。”“给你,饿了吧?”大伯摸摸小见风的大脑袋,拣了两个小地瓜塞进篮子的青叶中。小见风被他俩推着,挎着篮子懵懵懂懂往回走。“站住!你篮子里的地瓜藤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偷我地里的?嗯?”快到村口了,头戴黑色瓜皮帽、身穿灰白长衫、外罩暗红色缎子马褂的苟老豺苟福财挡住了去路,两只鼠眼盯住篮子。小见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问吓坏了,毕竟心虚,把篮子移到背后,“不是的,不是我偷的,你别冤枉人!”“不是偷的是哪儿来的?地瓜藤会自己跑到你篮子里吗!我明明看见你从我家地里过来的,小小年纪就做贼!聪明的脑袋是用来诳人的吗!”苟老财不容小见风解释,夺过篮子,扔在地上。“咕嘟!”两只小地瓜滚到地上。“好哇,还偷地瓜,你个饿死鬼投胎的小毛贼!”说罢,苟老财抬起一脚,把地瓜踩碎,“我让你偷!”“苟老财,你血口喷人,你无凭无据诬赖好人,你要烂舌头的!”小见风怒目圆睁。“你还要犟嘴?”说着,苟老财提起一只脚,就要踩篮子。“你敢!”小见风挥舞着手里的镰刀。“小子,算你狠!我找你妮娘算账去!”苟老财耳闻这小子是个倔脾气,如果一脚踩下去,说不定他真给你一镰刀,吃亏的还是自己,不禁收回提起的脚。“赔我一板子豆腐!”“赔什么呀苟老爷?”小见风妮娘远远看见自己的外孙被苟福财堵在路上,情知不妙,颤巍巍一路小跑赶过来,看见撒得一地的地瓜藤和被踩碎的地瓜,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苟老爷,小孩子还小,不懂事,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他这次吧?”“妮娘,他冤枉诬赖人!”“人赃俱在,还想抵赖!必须赔,二板子豆腐!”“赔,苟老爷,我包赔!”小见风妮娘一把抓住小见风的衣服拉到身边,“我怎么教你的?啊!‘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你忘了吗?”“做豆腐的,你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怎么教出贼骨头来!看在你的面上,我暂且放过他这一回!”苟老豺恶狠狠地丢出一句话,转身走了。“妮娘,我没偷,是,是人家非要塞给我的。”小见风受了妮娘的误解,更感觉委屈。“人家?是谁,是谁塞给你的,你老实说!”苟老财又回过头来,咄咄逼人。别看小见风人小,可他想大伯、大婶是好心,不能出卖他们。“不告诉你,苟老豺!”“怎么跟老爷说话呢!不管是谁给的、送的,都不能要,不能不劳而获,人活着要有志气!”“苟老豺霸占穷人的土地,他才是不劳而获呢!欺压穷人,可耻、可恨、可恶!”小见风狠狠地说。苟老财伸出手来要抽小见风的耳刮子,小见风又挥挥手里的镰刀。小见风妮娘连忙把他拖走,一边再向苟老财赔不是。“你个小杂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收拾你!”苟老财气咻咻地吼叫。“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小心你的狗窝!”倔强的小见风挣脱妮娘,回过头来愤怒地吐了一口吐沫。闻见风趴在桌上,紧握的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又落在桌上,脸皮抽搐了一下,翻转脸磕在手背上,继续睡。但是,梦转到了另一个场景。三年过去了。一天,个子长了一大截的小见风站在家门口,目睹不计其数的解放军部队从自己面前经过,最后一小队解放军在当地武工队的常队长的指引下,跨进高大威严的苟氏门楼。门楼前两旁,往常面目狰狞的一对硕大的石狮子仿佛吓破了胆,悄无声息地低垂下头,看着荷枪实弹的解放军从自己面前威风凛凛地进去。阔大的院子四周是高墙,阴森冰冷,寒气袭人。换在以前,衣衫褴褛的平头百姓是进不了苟氏门楼的,更不用说进到院子里。可是也不尽然。在小见风的印象里,这里是个莫测高深的魔窟,是魔鬼喋血的屠宰场。里面不时传出苟老豺肆无忌惮的**笑,传出凄厉绝望的惨叫、撕心裂肺的哀嚎。他看见过年轻貌美的女子被拖进这座魔窟后,再也没有站着用自己的双脚走出来。他看见被打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的汉子从里面拖出来,扔在野外的乱坟岗里。他恨透了苟氏门前的那对石狮子,曾经趁着夜色昏暗,用割猪草的镰刀想挖掉它的眼睛,可是,破碎的眼珠依然凶狠地瞪着过往的穷人。今天,跟在解放军后面,他大摇大摆、大模大样走了进来,还朝那对石狮子啐了口唾沫。“统统站到院子里来!”常队长朝屋子里的人命令。不大的功夫,手持步枪和手枪的武工队员与解放军,把包括苟老豺在内的苟家几十口男女,从屋子里赶出来,站到了院子中央。一位女武工队员在清点人数,往小本子上写名字。“苟老豺也有今天!”跟进来看热闹的村民深深地出了口气。“他怕死,怕解放军手里的枪要了他的狗命!”另一位村民说。“还是解放军厉害,你看那个狗东西,嘿嘿,裤裆里滴水了!”“吓破胆了,腿在筛筛子呢!”“解放军同志,绝不能手软,干脆一枪崩了这个狗崽子!”一句话提醒了小见风,他一个箭步窜到解放军干部身边,从枪套里拔出手枪。解放军干部措不及防,被小见风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刚要伸手拉他,小见已经窜到苟福财面前,朝他举起枪。可是,枪没响。“开枪啊,小神仙!”“弹死狗杂种!”小见风奇怪地拨弄起枪来。“小弟弟,枪不是玩的,”解放军干部一把夺回枪。“当心走火!”“叔叔,你教我开枪,我要亲手弹死这个狗杂种!”小见风仰面请求。“小弟弟,等你长大了,也来当解放军,叔叔一准教你!”“我要当兵,当解放军!”小见风拉住解放军干部的衣服,恳求。“解放军,打蛇不死蛇讨命!苟福财是豺狼,当心他报复!”院子里人群越来越多,有人大声提醒。“对,对付这种人,只有用枪跟他讲话!”有人附和。“乡亲们,不要担心!明天,我们新生的人民政府将在苟氏戏楼召开公审大会,把他交给你们审判,彻底揭露和审判恶贯满盈的苟福财!大家有冤的伸冤,有苦的诉苦,有仇的报仇!公审大会后,再把他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然后把他霸占的田地、房屋全部分给大家!”解放军干部朝围在四周的群众宣布,一手搭在小见风稚嫩的肩头。小见风第一次扬眉吐气地看着苟老豺一家。“哼!”他朝苟老豺啐去一口唾液。忍不住,他又瞧着解放军别在腰里的手枪,真想再拔出来看一看。“好!”“共产党好!”“解放军好!”人群里纷纷叫好、拍手,热闹非凡。阴森冰冷的院子第一次有了生气。“报告常队长,苟老二苟承驹不在里面!”清点人头的女武工队员发现少了一位至关紧要的人物,立即报告。“苟老二苟承驹去哪儿了?”常队长朝苟福财厉声喝问。苟家二子苟承驹继承了他老子身上的一切坏水,甚至比他老子还要凶残,虽然年仅二十七八,、却是国民党县党部的干事长。“这个狗崽子前天还在村东头打过我一记耳光的,一定藏起来了!”有人检举。“说,苟承驹躲在哪儿?”女队员走过去,对着苟福财的腿踹上一脚。几位解放军战士和武工队员立即冲进屋去。“别、别、别搜了,他,他昨天随国、国军去、去台湾了。”苟福财话不成句。“别相信他的鬼话,肯定藏起来了!解放军同志,绝对不能放过他!”人群中村民大声说。“报告,屋里没有!”去搜寻的战士回来报告。“嗨,让他逃到台湾去了,狡猾的狗崽子!”有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放心吧,乡亲们,我们的大部队马上就要赶赴前线,台湾很快就会跟你们这里一样解放的。苟老二躲得了初一,赖不过十五!”“一定要斩草除根,为冤屈的魂灵报仇!”“对,斩草除根!为冤屈的魂灵伸冤报仇!”村民们群情激奋、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就在第二天,原本是苟氏家属坐在下面观看才子佳人的戏楼,现在却翻了个个,苟福财被人民推上了戏楼,在那上面上演一幕活生生的话剧,群众坐在下面欣赏。这是何等的反差!这是历史的讽刺!被五花大绑的苟福财,在解放军战士的押解下,推上戏楼正中央,在他背上插着一块木板,上写:杀人凶犯恶霸地主苟福财。人群中爆发出呼喊声、哭喊声,又是群情激奋。不用说,在新生的革命政权、人民政府的主持下,人民纷纷上台控诉、揭发苟福财的罪恶,最后,被押解到乱坟岗执行了枪决。小见风跟在人群中拍手称快。人们离开乱坟岗了,他突然返转身,拔出别在腰间的镰刀砸向苟福财的尸体。“叫你永世不得翻身!”浅睡中的闻见风握紧拳头,一拳砸在桌面上,但是,他没有醒,翻转脸继续睡。现在进入了深睡阶段,梦也中止了。梦,谁都做。做梦,是健康的人的大脑调节中心平衡机体各种功能的本能反应。有不做梦的人吗?有,一种是死人,绝不会做梦;还有一种神经有病的人,即使做了梦,自己也无感觉,更不会承认。梦,有多种。有一种梦,是对过往记忆的回顾、反省、咀嚼;一个例子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另有一种梦,是对深埋心底往事的挖掘、加工、升华;一个例子是“梦笔生花”,激发灵感。还有一种梦,是对自然界、对社会信息储存的反射、释放;这样的例子很多,譬如,你看到军人身上的佩枪,你会梦见自己也有了一把枪,朝着自己仇恨的对手开了枪;或者反过来,被对手打了一枪,你会从梦中吓醒,结果身上大汗淋漓。更有许多离奇、飘渺、荒谬、迷惘、凶险的梦,还有美丽、美妙、美好、振奋、激动的梦。闻见风现在做的梦,的确是由刻骨铭心、根植心底的心愿诱发。他从小嫉恶如仇,痛恨恶霸,发誓要当解放军,为人民大众锄奸除恶。后来,他终于如愿以偿。因此,回忆往事,做出这样的梦,毫不奇怪。“哎呀,主任,真对不起,资料室的制度被我破坏了。”闻见风倒完痰盂,洗刷好,连忙向资料室女主任道歉。“算了,我还从没碰到过像你这样玩命的情报员呢。今后有什么资料需要查的,写个说明,我帮你查。”女主任已经把闻见风摘抄的东西整理好,交到他手上。“谢谢主任!敬礼!”闻见风没有别的感谢,端端正正地向女主任敬了个礼。“走吧,食堂要关门了,快去填肚子。”女主任把他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