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纠正,反倒出了偏差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闻见风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身一人赶往汽车站搭乘长途班车再换乘火车返回局里。柳青建议他顺道回老家看看,他没有同意。他惦记着新的任务。回到驻地,他马上前往办公室,想先向姜凤旗科长报到。但办公室空无一人。一问才知道,全局所有的科以上领导干部都去局礼堂听张副政委做报告了。有人对他说,这位张副政委是“四野”的,属于林彪的嫡系,林彪把他从野战军调来情报局是来“掺砂子”的。原本要直接任情报局政治委员的,被鲍副总长给压了一下,说先试任副政委一个阶段再说。闻见风顾不了这么许多,他不知道“四野”“三野”意味着什么,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关心的是马上报到,领受任务。于是,他急急地赶往局礼堂。既然科以上领导干部都集中在这儿听报告,那么,梁友处长、姜凤旗科长也会在这儿。局礼堂里坐满了人。里面青烟缭绕,带着呛人的气味喷出门外。主席台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局政治部主任,另一个想必就是新来的张副政委了。看上去不到五十岁,陆军少将,黑瘦的脸,浓眉,高鼻,方口,精神矍铄,操一口浓重的东北腔,正在滔滔不绝地做报告。闻见风站在门外听。“这个这个,啊,,红与专,专与红的关系,这个,两者的关系,红与专的关系必须搞清楚、整明白,啊,要整明白喽。是什么关系呢?怎么样才能摆正呢?这个,啊,同志们一定要整清楚喽!”主席台上的张副政委说得有声有色,眉飞色舞,吐沫飞溅。“嘿,第五十三个‘这个’了!”会场后排有人压低声音说。“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另一个人嘀咕。会场上并不安静,但张副政委全然不顾,继续说:“同志们,什么是红呢?这个这个,啊,军委林彪副主席说,红,就是思想,就是觉悟,就是,啊,这个革命的觉悟、理想、共产主义理想、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这个,就是世界观、人生观!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不怕累。不过,毛主席只说了‘二不怕’,第三个‘不怕’是我的体会,我加上去的;还有毛主席说的‘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什么是专呢?啊,什么是又红又专的专?这个,专,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本领,这个大家都知道。我到了咱们局,到了局里之后,下去转了转、跑了跑,这个听了听,给我的感觉不好,确实不好!我感觉有一种不良的风气,一种危险的情绪。我不是批评同志们,啊,不是批评,我是要严肃地指出来。咱们局里在一部分人中间,啊,我说的是少数、极少数、极个别;在极少数、极个别人中间,存在着一种不好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呢?这个这个,我要批评,我要负责任地指出来,就是红与专的关系没有摆正,摆颠倒了,摆错了,很危险!我听到一种议论,这个,说是‘一切为了情报’、‘一切服务于情报’,‘抓到情报就是好同志’,说到底,这种议论是‘情报挂帅’的观念在作祟,是用情报来衡量一切!”“怎么就不对了?情报局不抓情报抓什么嚒!”后排的人又小声议论。张副政委喝了口水,继续说:“我还看到一种现象,这个这个,什么现象呢?啊,是大部分的人钻在工作机房里练技术,埋头搞军事训练,排挤了、冲击了学习毛主席著作。而学习室里、会议室里却冷冷清清,墙壁上、版报上干干净净,很少看到有人在学习,没有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浓厚气氛。这是‘情报挂帅’引起的反常现象。同志们,这个很危险!啊,林副主席说,这是资产阶级军事路线!这个很危险!啊,这个埋头业务,必须抬头看路!埋头业务,这个这个很容易走上白专道路、跌进资产阶级的泥坑!我听说三处出了个‘假特务事件’和‘叛党投敌事件’,这就是‘情报挂帅’、不重视政治思想工作的恶果!这个,啊,这个这个党中央和毛主席说了,现在阶级斗争异常尖锐复杂,这个阶级敌人是无孔不入,同志们,必须高度警惕!那么怎么办?啊,这个,所以我们必须坚持‘政治挂帅’、‘思想领先’的原则!林副主席说,这个,啊,军事训练不能冲击政治,相反,政治可以冲击一切!有些同志恐怕忘记了、糊涂了,我们干革命靠什么,打仗靠什么?我告诉你们,不是靠飞机大炮,是靠小米加步枪,是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人,这个是靠人的因素,靠勇敢精神、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我想了好长时间没想明白,这个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昨天,我又下去转了转,想到了一个原因,这个,啊,很重要的原因,这个就是,情报局一直被认为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单位,是高度机密的单位,是外人不能随便进来的封闭的单位,高高的围墙把你们与外面隔绝,这个你们成了独立王国,成了一潭死水,死气沉沉,你们自己也走不出去,各种各样的纪律使你们远离了全党全军全国正在轰轰烈烈开展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和学习毛泽东思想的热潮。所以,这个这个很危险,所以这个林副主席说要掺砂子,必须打破这种局面。必须从现在起,高举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旗帜,坚持政治挂帅,突出思想政治工作,要在全局各个单位深入地开展轰轰烈烈的思想教育运动和学习运动,掀起学习的热潮,要从工作机房里走出来,人人重视学习,人人参加学习,啊,彻底打破‘情报挂帅’,彻底扭转只专不红的白专道路!”会场后排的几个人又开始低声议论:“刚来就乱发议论、泼冷水!”“这不是与秦局长唱反调吗?”“一口一个林副主席!真像是林彪的嫡系了!”“他是从野战军来的,不懂业务,只会说空话、唱高调!”“情报局不搞情报搞什么?靠学习就能搞到情报了?”“看来要搞形式主义大运动了!”“只怕没这么简单,千万不要搞得人人自危啊!”闻见风听见张副政委提到的两个事件都与他直接有关,深感内疚,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离开了会场。到哪儿去呢?走出会场的闻见风正在徘徊,迎面走来了小林参谋。“闻队长,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到的?”“刚到一会儿,我来找姜科长和梁处长报到呢。”闻见风握住小林的手。“都在开会听张副政委做报告呢!走,到我那里去坐坐吧,给我讲讲前方的事,让我受受教育!”不等闻见风同意,小林拉着他就走。“秦局长呢?怎么不在会场?”闻见风问。“老爷子去广州参加作战会议去了。临走时他说,会议结束后顺道去你们特工队考察一下,准备把特工队扩建为固定的前方监听站。”小林回答说。“哎呀,走岔了!把我调回来的决定他不知道?”闻见风觉得有点儿遗憾。“他怎么会想到你回来得这么急呢?”小林笑了。“秦局长身体怎么样了?胃病好点儿了吗?”闻见风问。“哪里,没有好转!给我的感觉好像比以前严重了。老爷子以前疼起来只吃一小口小苏打,现在一疼起来吃上一汤匙都不顶用!”听得出,小林很心疼。“林参谋,我给秦局长带了点晒干的猴头菌菇,听说治胃病很神奇的,待会儿我去拿来。”闻见风说。“哦,猴头菇?那可是稀罕之物啊!人说‘山珍猴菇,海味燕窝’。你从哪儿弄到的?”小林听了很惊讶。“福建的深山里。我帮山民劳动,临走的时候山民非要感谢我,拿出了一大堆东西,有兽皮、腊肉、山珍,还有就是这个猴头菌菇。本来我不想拿老乡的东西,但一想,猴头菌菇对治疗胃病有特效,秦局长正需要,所以别的东西我拒绝了,就把身上带的钱都给了山民,带回了猴头菌菇。还在我包里呢,明天我就送过来。”闻见风说。“闻队长,我也听说过,猴头菇治疗胃病很神奇的。但是,你可不能直接给老爷子。更不能说是你花钱买的。”小林说。“为什么?”闻见风问。“为什么?你还不明白?老爷子能平白无故收你们的东西?何况是这么稀罕这么珍贵的东西?他不把你尅个体无完肤那才叫怪!”“不至于吧?我有次生病,他把极其珍贵连买都买不到的‘白蛋白’给我用了,我这点小意思,又不是营养品,是治病的药材,他怎么会不肯收呢?”“你别不信!我在他身边我清楚。老爷子从来就没收过别人一分钱的东西,只有他支持帮助别人。如果有人给他送东西,他就给你翻脸不认人。这是全局上下都知道的。”“这我知道。可是,我更知道,治好他的病,让他健康地带领我们工作,是我们情报局上上下下全体情报员的心愿,也是我们情报局的幸运。所以,我顾不了这么多!我宁可挨他的尅,也要送给他,何况不值几个钱。”“这样吧,闻队长,我给你出个主意。就说东西是我托你在外地买的,钱也是我垫的,我现在就把钱给你,这样的话,顶多是我挨顿批,但是东西他会收下了。你看行吗?”“林参谋,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听你的!只要能把秦局长的病给治好,怎么说都行。”小林把闻见风带到门口挂着“保密室”牌子的房间,打开门,“进来,闻队长。”闻见风感到奇怪,问:“林参谋,你怎么调到保密室来了?”小林一边倒水泡茶,一边说:“说来话长,闻队长。”“怎么了?说来听听!”闻见风很好奇。“半年前,老爷子要把我从他身边撵走,去警卫团当副营长或者去保卫处当副科长,我死活不答应。”“这是好事嚒,为什么不同意?”“你知道吧,闻队长?我是个孤儿,是老爷子收养了我,把我一手带大,又送我当兵,把我培养到现在。”小林把茶杯送到闻见风的手上。“我知道,你是烈士的后代,秦局长把你当亲生儿子抚养的。”闻见风说。“是的,比对亲生儿子还要亲。我明白老爷子的心,他是忘不了他的战友和对情报事业的忠诚。他把对牺牲了的老一辈情报工作者的惋惜、思念和追悔,全部转移到我的身上,把我当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当成了他所从事的革命事业的一部分。我明白,他想把我培养成人,作为对牺牲了的老一辈情报工作者的纪念和补偿。但是,闻队长,他越是这样做我越是不能同意,我不能离开他。他的身体很不好,几乎天天靠吃药支撑。你别看他白天很精神,可一到晚上,睡到**,就忍受巨大的痛苦。所以他需要照顾,我不忍心离开他。正像你说的,老爷子健康地工作是我们大家的心愿。情报局离不开他。虽然我不是搞业务搞情报的,但我把他照顾好,就是对革命做贡献。”小林的眼里噙着泪水。“林参谋,你是对的,换了我,我也不愿意离开他。”闻见风被感动了。“所以,你就到保密室?仍然在秦局长的身边?”“对,说是到保密室,其实是达成了一个妥协而已,就是把我的工作关系放到保密室,帮助收发机密文件,这本来我就在做。这样,实际上我还是他的秘书。”“哎,林参谋,尤勇有信给秦局长吗?”闻见风想起了秦梓人的儿子。“有,来过好几封信呢。”“都说些啥?你知道吗?”“知道,主要是向老爷子汇报思想和工作。”“尤勇现在是啥职务?”“副组长,这还是杜队长瞒着老爷子安排的呢。老爷子特地让我给杜明远队长写信交待,说,干部子女只能吃亏不能沾光,入党提干只能落后不能提前,还要增加考验,对尤勇要格外严格要求,要安排最艰苦的工作,不能搞特殊。”“你看,林参谋,秦局长对你和对尤勇是两个样,厚此薄彼!”“对,所以我坚决不去当副营长或者是副科长。”“那尤勇的组长是谁?”“叫邵萍萍的女同志。最近干部处已经派人去考察,准备提拔她任副队长。”“哦。”闻见风没想到邵萍萍进步这么快,心里真为这位老乡老同学和“妹妹”感到高兴。“闻队长,快到吃饭时候了,走,你从前方大老远的回来,我请客,去机关旁边的小吃店炒两个菜,弄点儿酒?”小林说。“不了,下次吧。”闻见风谢绝,“会议恐怕结束了,我赶着去向科长、处长报到呢。明天,明天我把猴头菌菇送来,我请你喝酒!”二人走出“保密室”,闻见风瞥见走廊顶头“局长办公室”的铜牌,问小林:“林参谋,听说秦局长有件‘宝贝’,能不能让我一睹风采?”“行,老爷子不在,你可尽情地看!”小林打开了秦梓人办公室的门,打开电灯开关,透着红黄色光的灯笼熠熠生辉。“这是周总理在延安送给老爷子的礼物。老爷子说,这是党中央对情报局最恰当的评价,是对他的最高奖赏,也是他奋斗的方向。”闻见风表情肃穆凝重,目不转睛地盯住这盏寓意深长、非同寻常的灯笼。她历经几十年风雨,走过数万里疆场,转战南北,风吹不息、雨淋不灭,依然光芒四射;那中间的火焰恰如革命者炽热胸膛里强劲博动的心,跳跃自己,照亮别人,向外发射无穷的力量。灯笼,确是这支特殊部队的化身,确是情报工作者的写照,确是共产党人的缩影;灯笼,寄托了党对这支特殊部队的期望,表达了周恩来对情报工作者的厚爱,凝聚了千千万万革命者的心声。透过灯光,闻见风的思绪穿越历史,穿越江河湖海,穿越山川大地,进入秦梓人描述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