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姻缘,在悲壮中开始闻见风和婉芹出了医院,二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昏黄的阳光洒在田野、洒在路边。闻见风脑子里剧烈地翻腾。他不能不面对现实。他不能置家庭于不顾,不能让母亲在黑暗中孤寂地摸索。他更不能违背自己对着党旗发出的誓言,抛弃自己钟爱的、愿意付出终身的事业。为了革命,也为了家,外婆的办法是最好的选择、最好的结局。外婆说的对,忠孝不能两全,国家与家庭、革命与爱情、事业与婚姻难以两全,难以十全十美,必须有重有轻、有保有弃。他对柳青的爱意已经深植于心,柳青对他那份炽热的情爱在他心里时时燃烧、难以忘怀。为了这个目的,只能割舍。要革命,只能抛弃自私。可是,娶婉芹为妻,不也是自私吗?她该忍受怎样的孤寂和痛苦啊!“婉芹,你嫁给我,我很感动,可是,妮娘已经说了,我这一辈子可能都在部队工作,我们就会一辈子两地分居,家里的活、照顾母亲抚养弟妹的活,我一点儿都帮不上,都会落在你的肩头,我于心不忍啊!”闻见风心事重重,对婉芹打开了天窗。“风哥,我不怕!我打小就喜欢你,我愿意。为了你,我累死都愿意!”婉芹微笑着,腮帮上的酒窝一起一伏。“太委屈你了,婉芹!”闻见风听了,心里越加愧疚。“万一我不同意,你不是傻等了吗?”“我想过了,你不同意,我就终身不嫁,我就做你姆妈的干女儿,情愿服侍你妮娘和姆妈到老。”婉芹闷头走着,两手捏着衣角。“你傻不傻啊!为了我,值吗?”闻见风用心看了她一眼。“风哥,你忘啦?小时候你妮娘请瞎子帮你看八字,也帮我看了,瞎子说,咱俩的八字是绝配,是天生的一对,命里注定是夫妻,是棒打不散的鸳鸯呢!”婉芹微笑着,说话大胆了许多。“嗳呀,婉芹,算命瞎子的话你也信?”闻见风觉得婉芹有点幼稚。“不不,风哥,不是的,”婉芹快跑几步,追上闻见风。“我上初中开始就恋上你了。风哥,你记得不记得小时候你们几个男孩下河游泳,我在岸上给你们拿衣服?你那个东西被我看见了,从那时起我就发誓非你不嫁!”闻见风一听,脸红到了后脖,不觉哑然失笑。停了一会,他站住了,盯着婉芹的眼睛:“封建!”“不!”婉芹收住微笑,很认真地说:“叫爱情专一!”“好好好!我信,行了吧?”闻见风从心底里泛起怜惜之情。“你也听到了,我答应了妮娘就是同意了你。我只是怕委屈了你,真的。婉芹,你嫁给我会有吃不完的苦,很难有幸福,我真的是于心不忍!”“我愿意的,风哥,我真的是愿意的,一点都不会有怨言!”婉芹的胆子越来越大,说话的声调也高了许多。婉芹他爹常社长听说闻见风回来了,马上让婉芹母亲置备了几样酒菜,要把闻见风母亲和见雪、见雨接到他家,说是一则为闻见风接风,二者为闻家压惊。虽然常社长还不知道闻见风已经应下这门亲事,但仍然热情有加,在“四清工作队”接受了一天的审查刚结束,就跑来窝棚接闻见风的母亲。此时闻见风和婉芹刚好回来,常社长磨破嘴皮,强拉硬拽,说是有事要商量。盛情难却,又是未来的老丈人,闻见风不便推辞,扶着母亲来到婉芹家。常社长免不了要问闻见风在部队是干什么的、有没有入党、现在是什么职务、工作可顺利等等家常话,闻见风在不泄密的情况下,一一做了回答。几杯酒下肚,常社长说:“见风,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还记得咱村解放时,我领着解放军去逮苟福财吗?你把解放军的手枪拔出来要亲自弹死苟老犲那老东西?我那时就知道你是个爱憎分明、血气方刚的好后生,是块当兵的好料。我果然没有看错,将来一定有出息!”“常叔,我这点事您都记得啊?”闻见风由衷地钦佩常社长的细心和记性。“记得!你们家的许多事我都记得。见风啊,你妮娘和姆妈不容易啊,从皖南逃难来到这里,你父亲又早早离世,剩下她们两个寡妇,起早贪黑、真不易啊!我作为公社里的干部,没有尽到责任,没有照顾好军属,拥军优属的工作没有做好,影响了部队的建设,让你分心,我要向你道歉!来,干了这杯!”常社长高高地举起酒杯。闻见风很是感动,没想到常社长是代表公社向他赔礼道歉了,双手端住酒杯,也高高地举起:“感谢地方政府、感谢公社领导多年来对我一家无微不至的照顾!”“见风,要请你谅解呐!”常社长喝干了酒,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四清工作组’进驻了公社,说我思想上不清,政治上也不大清,跟‘地富’家庭的界限划得不清,最近在停职检查,接受‘四清工作组’的审查。所以公社里的事不能管了。你们家失了火,二间房子烧了个精光,啥也没剩下,本该拨给救济粮救济款,帮助你们重建家园、恢复生产的,可是,‘四清工作组’忙于搞‘四清’工作,耽误了。不过你不要急,虽然我暂时靠边站了,可是还没有撤职,还是共产党员,我会尽我个人所能帮助你们家先把房子盖起来,其他的事可以慢慢来,吃饭的粮食我也会想办法发动群众帮助解决的。我们群众的觉悟很高,一家有难,各家都会援手相助,多数群众也信得过我,我一说,都会响应的。我说这话是想让你放下心来,不要为家里的事操心分心,影响了在部队的工作。”闻见风越听越感动。他感到了党的温暖,更感受到常社长这位老共产党员的党性。“常叔,见风听您一席话深受教育,我没有理由不把工作做好,没有理由为家庭影响了工作。我敬常叔一杯!”“好,我陪你干了!”常社长一抬头,喝干了杯中酒。“我跟你姆妈说了,先把我家准备盖房子的砖瓦木料拿去。你们的土坯房烧就烧了吧,包在我身上,给你们盖二间砖瓦房。昨天夜里我去东村把瓦工、木匠请好了,小工帮衬的社员我也给你们的生产队长说妥,只干活,不吃饭,结算工分,到年底由公社人武部补贴。所以,你安心地回部队工作,家里的一切由我来安排,有地方政府嚒。”“真是谢谢地方党委了,我该怎样感谢常叔啊!我干了!”闻见风双手高高地举起酒杯。从后厨端着盘子上菜的婉芹见了,忍不住嗔怪说:“风哥,你慢慢喝!”常社长感觉女儿的说话很温柔,睁大眼睛看着婉芹:“今儿二丫头怎么像个小媳妇啦?嗯?”“爹!别把见风灌醉了!”婉芹娇羞滴滴,把菜盘子放到了闻见风的面前。又抓起筷子夹了一筷菜,放在闻见风母亲碗里,“婶子,你尝尝,看烂不烂,嚼得动吗?风哥,给你姆妈夹着点。”常社长疑惑而好奇地看了看女儿和闻见风。闻见风照着婉芹的吩咐,真的夹起菜放到母亲的碗里,再夹一筷放在常社长的碗里。“常叔,您吃呀!婉芹,你也坐下来吃吧。”“不,你们吃,还有两个菜呢。”说完,婉芹扭着腰肢高兴地退了。常社长乐了,喜开了嘴,“吃,大家都吃!大妹子,您多吃点啊!您不要担心不要急,日子会好起来的,见风不在家,不是还有我吗?哎,一讲到见风的事,我倒忘了。见风,昨儿夜里我不是去东村请木匠瓦工吗,有个社员对我说,你姆妈的眼睛说不定能治好!”“是吗?在哪?”闻见风和他的母亲几乎是同时问。“那个社员说,有一年他也是一急,眼睛顿时就啥也看不见了。后来到县医院的中医科针灸,有个姓乔的老中医几次针灸扎下来,眼睛就治好了,还花不了几个钱。”常社长说。“姆妈,听见了吗?我明天就驮你去县医院!”闻见风异常激动。“拖两天吧,你妮娘还在医院里呢!”闻见风母亲犹豫了。“去吧,婶子,妮娘有我和云妹照看着呢,放心去吧!”婉芹又送上来一盘菜。“婉儿,别忙了,把你姆妈叫来,别忙了,坐下来一块吃。”闻见风母亲伸出手在空中**。她是想拉住婉芹。“婉芹姐,坐到我风哥那边去!”小妹见雪挤眉弄眼。“哎,风儿,看我这记性,忘了问你了。”闻见风母亲把脸转向闻见风,“你去医院你妮娘跟你说些啥?提没提那事?”“说了,姆妈。”闻见风知道母亲是想问他与婉芹的婚事,但他不想在这个场合说出来。他要让婉芹向她的父母“汇报”后,由他们大人来答复。婉芹在后厨烧菜的时候就已经跟她母亲说了,她母亲很赞成。现在听见闻见风的母亲问,快人快语,替闻见风做了回答:“爹,我要嫁给见风,您不会反对吧?您是共产党员,又是公社领导,不会干涉女儿的自由吧?”“你个丫头,看你这张嘴!我还有时间反对?只是,见风回来才几个小时啊,闪电也没这么快吧?见风,婉芹没有强迫你吧?你同意?”常社长仍然很疑惑。闻见风抿嘴笑了笑,点点头。闻见风母亲听婉芹这么一说,脸上乐开了花,终于拉住了婉芹的手,“婉儿啊,就是委屈你了!他常叔,高攀啦。您同意?”“同意!只要见风没意见!”常社长回答得很爽快。“风儿,快给你常叔敬杯酒、磕个头!”闻见风母亲挥着手。闻见风正要下跪,被常社长拉住,“咱不兴这个,留着到你们拜堂的时候磕。喝酒!”“不磕头怎么行!”闻见风母亲说。“今天不磕,那就明天。风儿,明天咱也置办一桌酒席,专请婉芹她爹和姆妈,就算定亲酒,正儿八百的把你俩的亲事定下来!”“免啦,大妹子!别费那个事了。现在不是喝着酒吗?就算是定亲酒,可成?”常社长畅怀大笑。“是啊婶子,家里乱糟糟的,您明天还要去治病呢,不用那个仪式。见风,你说呢?”婉芹拉住闻见风母亲的手,眼睛却看着闻见风。“行!姆妈,就听常叔和婉芹的。”闻见风说。“见风,你吃饱了没有?咱要去给妮娘和云妹送饭呢。”婉芹提醒闻见风。“风儿,去吧,路上照应着点婉儿,啊?”闻见风母亲挥挥手。从第二天开始,闻见风驮着他母亲去县医院治眼睛。一周下来,他母亲真的见了光,视力逐渐恢复。而与此同时,应常社长的安排,临村来的瓦工、木匠、帮衬的小工陆续来了,在闻见风家老房子的原址上开挖墙脚、建起新的砖瓦房。闻见风外婆的身体也有明显好转,出了院回到窝棚。梁友和方根山、姜凤旗等干部个人凑了八百元钱寄到了闻见风家里。所有这些,让一个化为灰烬的家重新竖立了起来,让闻见风的家人看到了光明,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看着一房子一天一天竖起来,母亲与外婆的身体和精神一天一天好起来,闻见风返回部队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迫切了。可他对突然闯进自己生活的婉芹难以释怀。他不忍心把苦难的家压在一个女孩稚嫩的肩头,可又万般无奈。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婚姻会在如此悲壮的环境中开始,会在没有爱情萌芽的情况下发生,会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猛烈,他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而且没有反对的理由、没有拒绝的权力。可是,这桩没有包裹爱情的婚姻又是那么真实、那么实实在在、那么令人坦然。他已经明明白白感到牵挂的心松弛了下来,仿佛挑着的一副千斤重担从肩头卸下,浑身轻飘如仙;仿佛栓住飞鸟双脚的绳索突然解开,可以立即重返蓝天。他隐隐尝到了婉芹给这个家、给他带来的温馨和安逸。他对婉芹感激起来。不仅感激,又由感激变为感动、变为爱恋。他忽然觉得婉芹才是伟大的,真实的、可爱的。她为了实现对他的爱,牺牲了个人的幸福,选择了付出和奉献而无怨无悔。婉芹对他的爱,是真实的、无私的,是能熔化他人的炽热的爱。他觉得应该与未来的妻子婉芹作一次长谈。天空星光灿烂,月光柔和,夜色很是迷人。二人出了村,沿着田埂,穿过玉米地,走到一大片番薯(又称红薯、地瓜)地里。也许是闻见风想起了小时候常在这儿割草的经历,站住了,讷讷地说:“就在这儿坐会儿吧。”说着,坐在了田埂上。婉芹挨着他也坐了下去。不再等闻见风开口,婉芹说:“风哥,你什么也别说了,你明天就放心地回部队,安下心来做你的工作,家里的一切就交给我。”“婉芹,我真的是对不起你啊,还没过门就吃苦受累。”闻见风的话里透着关爱和怜惜。婉芹把头靠到闻见风的肩头,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风哥,别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你看,今天的月光多么迷人啊!我给你唱支歌吧,我自己编的,可不许笑话我!”闻见风了解,婉芹从小喜欢唱唱跳跳。“唱吧,我听着呢。”婉芹依偎在闻见风怀里,唱道:“番薯藤哟,藤生根;根长藤哟,叶茂盛,风吹雨打藤绕藤!前世无约,今生相认,你情我愿共度一生。藤枯叶黄只为根,相守到终身,没有怨恨。即使天各一方,心不离分!成长难免艰辛,世间充满寒冷,相依爱相生,爱情只需要默认。为了锦绣前程,为了事业有成,根连根,藤绕藤,心靠心,把自己牺牲,把爱埋得深沉,让爱把心浸润,让爱在心里重温,让爱获得永生!”闻见风听得真切,歌子字字句句情真意切,缠绵中透出慷慨,悲凉中透出激昂,表达出婉芹对他的爱和对他事业的支持、对未来的向往;歌声委婉悠扬,催人泪下。闻见风没想到婉芹有着如此的才华,有着诗人一般的丰富情感,还有着像他一样坚贞不屈的意志、甘愿奉献的精神。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歉疚,把婉芹紧紧地搂在怀里。无言的拥抱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