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盲从,在悲剧中结束关在三处小农场“学习班”的干部尽管感到委屈、心里有气,私底下也发点牢骚,可是,没一个敢反对“组织的决定”,按照规定,老老实实“学习”、深刻反思、检查自己的问题。但是,绝大多数人一个字也写不出。张副政委亲自到“学习班”来发表“循循善诱”的讲话,启发和督促大家“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与自己的家庭、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决裂”。张副政委还发明了召开小组批判会,干部之间相互开展面对面的揭发与批判。迫于张副政委的**威,大家只得“撕破脸皮”,开展“揭发”、“批判”:“王科长,有次你向处长汇报工作时口气强硬,态度傲慢,你这是资产阶级本性没有改变的表现!”“是是,今后我一定转变立场!”“方副政委,你对部下教育不严,所以出了假特务事件和投敌叛党事件,这是你地主阶级本性纵容的结果,你必须做出深刻的检查!”“对,出了那样大的事件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必须深刻检查。但是,这与我的出身无关。”“方根山,这说明你的态度极不端正!”“闻见风,你年纪轻轻,居然隐瞒家庭出身,伪造历史,欺骗组织,还假装积极,究竟是何居心,必须向组织交代清楚!”“我积极工作是为了革命,没有个人任何居心。”“究竟是什么心,谁知道!”“揭发批判会”结束了,方根山像是没事人似的,领着大家去菜地里劳动。“小闻同志,有情绪了?”方根山靠近闻见风,低声问。“凭空捏造的事,让我怎么承认嚒!”闻见风不掩饰。“俗话说,真金不怕火,黑白无法颠倒。如果是蒙受不白之冤,终有澄清的一天。经受磨难、接受审查对你没有坏处,就当是经受一场革命的洗礼吧,你要正确对待啊!”方根山语重心长。方根山自己在接受审查和批判,却来安慰他,这让闻见风很感动。“方副政委,我能正确对待,也希望接受教育。但是,我总不能无中生有编个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吧?”“必须坚持实事求是,但是,一定要相信组织相信党!”方根山说。“我听您的!”闻见风回答说。夜里,闻见风睡不着。他想趁此机会给柳青写信,可是,写什么?怎样写?自己还关在“学习班”里接受审查。在这样的情况下,心情繁乱,一个字也写不出。他想,干脆不写了,等今后有机会与柳青当面谈。还是睡不着。他感觉在这里“学习”纯粹是磨嘴皮、白白耗费时间。于是,他竟然违反“学习班”的“规定”,偷偷溜出小农场,到工作机房去参加值班,以派遣心中的郁闷。工作,戴上耳机侦听,是他治疗所有烦心事的良药。看见闻见风进来,在工作机房里上夜班的人以为他的问题搞清了,都替他高兴。一位侦听员向他招手:“闻副科长,我正要找你呢!你来听一下,有个奇怪的讯号。”闻见风套上耳机,听了一下,脸色大变,马上问:“这是什么台?频率多少?”“是我们局与沿海前线联络的内部电台。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讯号!”那位侦听员说。“出现多长时间了?什么时候发现的?”闻见风问得很认真。“已经有三天了,今天是第四次发现。都在二十三点前后呼叫五分钟,然后过了整整一小时之后,再呼叫二分钟。每次都是这样。”那位侦听员介绍说。“好,你马上去一科借套发报机来!”闻见风说。“为什么?”那位侦听员很疑惑。“我估计是潜伏在台湾的邬有才发来的联络讯号。你看,二十三点,不就是夜里的十一点吗?数字码是110。他的呼叫是三个‘嘀’、三个‘哒’又一个‘嘀’一个‘哒’,本来三‘嘀’三‘哒’再三‘嘀’SOS是呼救讯号,现在他把后面的三‘嘀’改成一‘嘀’一‘哒’,这是我们在军校训练时邬有才经常出的差错,我还说过他,他坚持说这是他的习惯,不肯轻易放弃。他发这样的呼叫讯号,其实是向我们发来联络的暗号和呼号。从指法来说,我可以断定就是邬有才。他在台湾一定是搞到了一部电台,要与我们建立秘密联络通道。你快去找架发报机来,我只要发几组数字码,如果确是邬有才,他一准能听出来,我也马上可以证实。”闻见风的话很坚决。一会儿,那位侦听员扛来一架发报机,调好频率,闻见风等着下一个联络时段的到来。可就在等待的时候,在小农场“学习班”负责管理的崔干事发现闻见风失踪了,马上报告了张副政委。张副政委觉得事态严重,亲自赶到三处查问。警卫战士报告说看见闻副科长去了工作机房,张副政委又赶到工作机房。“闻见风,你好大胆子,不好好交代自己的问题,半夜三更跑出来想干什么?啊!”“报告张副政委,台湾有个可疑讯号发过来,我正要核实,看能不能联络上。”闻见风只得站起来报告。“什么?台湾发来的可疑讯号?你要跟台湾特务直接挂上钩吗?给我绑起来!”张副政委不问青红皂白,命令跟来的人。崔干事和跟来的人上前架起闻见风就要走。“慢!张副政委,您搞错了!您不懂,是我们潜伏在台湾的同志急于要与我们联络,如果再联系不上,会错过机会的,那是犯罪!”闻见风争辩。按照规定,他本不该把如此机密的事当着非情报人员说的,但是,他一时情急,迫不得已。“你要教训我吗?我不能让一个可疑分子与台湾直接联系,那才是犯罪!绑起来,带走!”“张副政委,您可能是误会了,”闻见风马上觉察出自己的话刺激了张副政委,改用和缓的语气。“您听我汇报完再带我走,行吗?情况非常急。请您让他们暂时离开和回避一下,我不会跑的。”未等张副政委下命令,跟来的人主动退出了机房。因为他们都受过保密纪律教育,很清楚他们不具备擅入机要区的资格。等他们离开了,闻见风接着说:“张副政委,台湾那边有个讯号已经连续四次在寻找、联络我们,如果今天再联络不上,很有可能他会放弃,改换别的办法。这样,他要发送的紧急情报就会贻误时机,甚至丧失情报应有的价值。下一个联络时段马上就要到了,等我与对方联系上了,您再把我带走,行吗?”“不行!如果真如你说的是我们自己的同志,不用你上去。哎,你们谁都可以上,他不行!他的问题还没有查清楚。”“不,张副政委,这个联络还非闻副科长不可,别人无法替代。”那位侦听员解释说。“看你把他吹的,少了他地球就不转了?岂有此理!你上,就是你!”“张副政委,您真的不懂情报工作。这不比农民挑担,只要有力气谁都可以上。搞情报是要有天才的,还需要具备许多条件!反正,反正给您说了您也听不明白。”那位侦听员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听到吵闹声,正在八科值班室值班的姜凤旗赶了过来。简单地了解了情况后,她站到张副政委的面前,“张副政委,情况的确十分紧急,先让闻副科长把工作处理完了,您再批评教育,行不行?”“你也是个糊涂虫,革命的警惕性跑到哪里去了?我放他上机,他与台湾的特务联系上了,你负得了责吗?谁知道他噼里啪啦的发的是什么?”张副政委气愤愤地说。姜凤旗和旁边赶来的情报员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可他是局里的副政委啊,谁都撵他不动。姜凤旗耐着性子,说:“张副政委,我用党性担保,成吗?如果出了事,坐牢、杀头都由您!”“快,闻副科长,对方呼叫了!”那位侦听员大叫一声。闻见风顾不了许多,马上坐下去,发起报来。“不能让他上,把他拉下来!”张副政委窜上一步,想自己去拉闻见风。姜凤旗比他的动作更快,冲出几步,挡在张副政委面前。“张副政委,您这是犯罪!”“你滚开!来人,把他拉下来!”张副政委大喝一声。可是,人突然间向后倒去,随着“噗通”一声闷响,瘫倒在地板上。姜凤旗目睹张副政委在她面前倒下,以为是地板太滑,张副政委不小心摔倒了,吓出一身冷汗,慌忙叫人前来搀扶。大家一涌而上,把张副政委扶了起来。可是,姜凤旗定睛一看,张副政委的两眼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实在瞎人。“张副政委,您怎么啦?您醒醒!”姜凤旗上前掐住他的“人中”,没有丝毫反应;伸手放在他的鼻子底下,也感觉不到鼻息,再摸他的脉搏,“糟了!”脉搏摸不到了!“会不会是犯心脏病?”有人提醒一句。“完全可能!”有人回应。姜凤旗头脑清醒过来,“快,送局医院!把梁处长的车叫来!”八科一位情报员通过情报报告通道,紧急呼叫三处指挥室。大家谁也没有经验,不懂对突发心脏病的人该如何急救,再加上张副政委是大面积心肌梗塞,人已经死亡了。可是,大家不知道,还以为是暂时休克,还存着侥幸心理,七手八脚地把身体开始僵硬的张副政委抬上汽车,送到医院。闻见风成功地与邬有才联络上了,而且确认是邬有才,邬有才也从指法明白了是闻见风亲自与他联络的,约定明日二十三时发送情报。闻见风来不及关闭机器,一溜烟赶往医院。高军医紧张地对张副政委进行了检查,确认他已无生命迹象,宣布张副政委死亡。李副局长接到报告,认为事关重大,马上赶到秦梓人休养的隔离病房向他报告。秦梓人听了不啻一声惊雷,好一会没回过神来,坚持要亲眼看一下张副政委。李副局长扶着他走进抢救室。秦梓人颤抖着伸手抚摸张副政委的脸,随后把白色的床单盖在他的头上,摘下军帽,向张副政委深深地弯下腰去,久久地弯着,默默地站着,身子不住地摇晃、颤抖,李副局长上前把他扶住,可他推开李副局长的手,坚持自己站。按照秦梓人的指示,李副局长立即将情况如实报告军委鲍副总长,同时通知其家属,并择日为张副政委举行追悼大会。尽管张副政委来局里工作的时间不长,而且受“极左”思想影响太深,思想方法片面、偏激而伤害了局里不少干部,但是,大家没有计较,没有忌恨。多数同志认为,张副政委不是出于个人的原因要与哪位同志过不去,在他心里,他认为他的那些做法是对党负责,对革命负责。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是他个人的悲剧。大家谅解了他,包括被关在“学习班”里接受审查的干部,像方根山、闻见风;包括当面顶撞他的姜凤旗、侦听员,等等,都来为他送行,向他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