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乞巧节。梅杨街上张挂好莲花灯笼,小姐姑娘们三五结伴的散在街上,手执团扇慢摇着,和身畔的姑娘们说得高兴了,就红着脸拿团扇嗔怪地轻拍一下说嘴的那一个。远处的月老庙前香火升腾得极高,在夜空里如同一团云雾,弥漫在所有痴男信女的上空。乞巧节,乞的就是这个巧。两旁临河的高楼房檐上悬着新做好的灯笼,插着红烛,缀着个精致的荷包。每个荷包里都装着一个姑娘的心事一样的谜题,等着前来的人能打开来取出谜题,猜出其中的答案,成就一段姻缘。梅杨街的戏台子已经搭好了来,这戏台子每年的乞巧节都被烛火映得通红,唱着绵软软的江南小曲,念着或相思或缠绵的念白,让来往的青年男女红着脸托着腮靠在两旁的茶坊栏杆上看着远处不甚分明的牵牛织女星凝思。梅杨街突然静下来,所有的行人和小摊小贩不自觉地退到两旁,远处响起来马车驰过青石路的脆响,辘辘地一点点近了来。马车帷幔低垂,一个颠簸或者一丝风吹起来一个缝隙,帷幔中间就闪一下当中端坐的女子的身影,众人盯着马车,直至它开远了去,消失在梅杨街的尽头,众人这才走回到了青石路的中央。一个姑娘对身边的同伴念道:“这就是李青青了?”那同伴就答:“可不就是她呢,谁还能有这样的排场?”姑娘就有点儿失落了:“如果不是背后的吴将军,凭她三十好几的女人怎么会有这样的阵仗。”满街都传来“吴将军”“吴将军”的话音,众人都在和身畔的人低语着。一旁来遍寻佳人芳踪的风流才子们也开了口议论:“李青青是去过大漠的人。”周遭的人就惊得叹起来:“大漠!那是蛮人的地界,她也是吃过生肉的?”那人就扇着折扇道:“想必是吃过的吧,蛮人不都是吃生肉度日的,她不吃今日如何活着回来?”旁侧的一人盯着车马的后影还没从神思恍惚中醒转过来,喃喃道:“这样的女人,哪儿像?”李青青一路车马走过青石板路,在梅杨街的尽头的一处别院前停下来,侍女清茗早候在别院门口,此时赶忙上前来扶了李青青下车马。李青青抬头看看那别院上的匾额,吸了长长一口气,这才朝别院里去了。匾额上的三个木雕小字清秀雅致,书着“虞雁楼”。正是李青青的别院。虞雁楼自打建了起来,每年梅杨街的乞巧节要来门前挂谜灯点香烛卖风筝的小贩们都被赶到了街心去,离虞雁楼远远的。时日久了,小贩们再也不到虞雁楼前来叫卖,香灯烛火到这儿也就止了。虞雁楼只点自己的灯火,照个亮罢了。李青青进了房门,打发了清茗出去:“也别陪我耽着了,出去瞧瞧热闹去吧。”清茗也不推辞:“哎,这就去了,姑娘要不要捎带什么?”李青青摇摇头:“你去罢。”清茗带上了李青青的房门,也不出别院的大门,只转个身到了小厨房去陪张妈闲话去了。虞雁楼跟乞巧节从来都是隔着的,偶尔传过来的曲调和飘过来的月老庙香火一挥就散了,留不下的。李青青把临河的窗扇推开了,趴在窗栏上,窗下飘过来一两盏莲花灯,摇摇晃晃的,不知道是哪一个粗心的小姐许了愿留在身后。窗口吹来一丝风,把桌上散着的纸吹得一阵响。李青青就转身,扶着纸,;看书网(免费kanshu*许某想姑娘这样的奇人,总和戏词里的人是一样的,能够讲出一二给我这个老头子开开眼界的。”李青青笑了:“许先生说笑了,戏词里的人才真是无奇不成书,拿来让人艳羡的。小女子哪能与之相较呢。”这一整晚,和往常的乞巧节都不一样,虞雁楼里茶水不停的续上,换了一杯又一杯,李青青面对许先生这个陌生人,反而说出了许多她早该说出来却一直沉淀在自己心里无形中增加着活着的重压的故事。李青青满月那天,李太师府里张灯结彩,为了李青青爹,太师李守山新娶的六夫人张罗着喜酒。李青青的娘是李守山的五夫人,这时候躺在**,抱着怀里的孩子,听着门外敲锣打鼓的声响。奶娘推门进来,又赶紧把门关严实了,这才对五夫人笑着要接过怀里的孩子:“五夫人,把孩子给我吧,您还坐着月子呢,快躺下歇歇吧。”奶娘小心翼翼的接过青青,对五夫人道:“二小姐也满一月了,过了晌午外面的喜宴······”她不说了,偷偷看了五夫人一眼,这才接着道,“我带小姐去王母庙求一卦,祖宗的规矩,咱们也得守着不是。”五夫人看看奶娘怀里的青青,突然就开口唱了起来:“钗即桑未落,桑陨钗锈添······”奶娘慌得赶紧站起来,迈着小脚去关严实门和窗,一边道:“夫人快别唱了,让大夫人听见了,不知道要怎么排挤夫人呢。”五夫人果然停了,喃喃道:“奶娘,这戏词有个意思,你知道吗?”奶娘叹口气:“那怎么能不知道,当年五夫人唱这出《钗桑记》,我一次还专门赶着去听了,那时候《钗桑记》戏台底下的人啊,挤得严严实实的,只看到夫人在台上的影子,水袖一飘底下那好叫的声音震得人耳朵都一个劲的疼。”五夫人道:“奶娘,这个戏词有个意思,王生拿桑,秀云拿钗,王生死了之后,秀云就把钗和桑合在一起在月老庙前许了个愿,要月老取了自己的命去,秀云就能追王生而去了。你知道这个意思吧?”奶娘一手抱着青青,另一手就扶了五夫人躺下,盖好被子:“夫人就别胡思乱想了,二小姐如今也万事安好,这家里谁人进来了,谁人又出去了,夫人来了两年也看惯了,生生把自己给想坏了倒不值当了。”五夫人只道是奶娘不懂戏,犹自唱了下去:“钗桑连一处,白首思少年。”奶娘也就摇摇头不再去拦着,五夫人心里憋闷的时候是要唱的。奶娘站在门边上警觉的看看,以防有人来。两年前五夫人在京城东城玉梅梨园的台子上唱戏,一出《钗桑记》一下子把京城都唱起来了,玉梅梨园日日座无虚席,李守山刚得了圣旨升了太师之位,做了太子师傅,赫赫有名的官位,就被同僚苏寿山苏尚书给邀了来,就在这玉梅梨园听一出京城闻名的《钗桑记》。一曲唱罢,李太师就派了人提亲,玉梅梨园的“排场”被接进太师府做了五夫人。进门大夫人就挽了她的手,笑着交代:“妹妹如今是太师府的人,不是原先的小平民了,唱戏这样的营生是万万不能在府里有的。”不唱戏的五夫人就只是五夫人了,终日也没个着落,提线木偶一般出落在太师府里,李守山也就渐渐失了兴致。李青青是在乞巧节那日生的。据说那天李守山在京城的梅杨街上猜中了米商郭家千金的灯谜,于是李青青满月那日,李守山迎娶了这位郭小姐做了六夫人。李青青在父亲的喜宴之后被奶娘抱着去了王母庙求香。一进了庙门就被迎上前来的小尼姑拦着了:“施主,我们师傅请您移步后院一叙。”奶娘好生奇怪,问道:“小师傅怎就知道你师傅叫的是我,不是旁的人。若是传错了话,会错了意怕要给小师傅添麻烦的。”小尼姑双掌合十道:“师傅说,今日第一百零一位香客正是她邀的客人。施主这边请。”说着就前面引了路,奶娘紧跟上去。小尼姑掀了帘子来,让进了奶娘,双手合十行礼去了。奶娘进了屋门,但见屋内禅桌旁坐着位庵尼,正斟着杯子里的清茶,开口道:“施主远道来了,这里坐,喝杯陋茶解解乏处。”奶娘客气的坐下, 双手接过了茶,谢了庵尼,饮了茶。正要把杯子放下,庵尼立马拦住了,示意奶娘看杯里的纹路。奶娘看了看,那纹路是烧青瓷的时候留下的裂痕,曲曲折折也没有什么规律,奶娘愈加看不懂了。庵尼道:“这青瓷就是你怀里这孩子的纹路。”奶娘忙道:“还请师傅指点。”庵尼道:“你且带回去,自有人能指点。”奶娘见庵尼已经有了送客的意思,不便打扰,出了屋门径直上前殿上了香,这才抱着青青去了。奶娘回去交给五夫人,五夫人看了看那个青瓷的茶杯,就放了下去,道:“有命无运,有是无非,有因无果。”本文由看书网小说(kanshu.)原创首发,阅读最新章节请搜索“看书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