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团军洪洞遇八路(二)上述这些故事补充说完了,再回到洪洞县来。何煋荣正一边走一边想,突然队伍前面一阵**停了下来,正在疑惑,一营长蔡征快步跑了过来:“报告代团长,我营在前面交叉路口和一队八路军遭遇。”遭遇八路军!何煋荣心中一惊,他对八路军早有所闻。早在一九三三年,田颂尧第二十九军奉命进剿川北红四方面军徐向前的队伍,结果被打得大败。何煋荣当时是连长,也率部参加作战,不过部队还没有拉上前线,何即离队到洛阳上军校去了,虽然没有直接领略到共产党军队的利害,但却听到过有关他们的很多故事和传说。现在,二十二集团军在山西打败仗,八路军却接连在山西平型关、雁门关、明阳堡和娘子关连打胜仗。而且八路军的装备也并不好,两相对比,差异到底出自何处?此时,这支神奇的队伍就在眼前,或者前面那些萦挠在心中的那些疑团可以在他们身上解开?作为一个正在追寻答案的职业军人,他砰然心动,立刻策马向前赶去一睹风采。两支队伍都停止在交叉路口,都是灰军装打绑腿,头上戴着相同的帽徽,只不过八路军没领章,却佩有“八路”两字的臂章,队伍里多了一些日本人的三八步枪和歪把子机枪,有的士兵穿着日本人的黄呢军大衣,背上背着日本钢盔。显然,这都是在平型关大战中的战利品。他们整齐地排成一长队,精神抖擞地立正站着。代团长特地注意到他们队伍中没有一个民夫帮长官背行李。一位军官模样的人看见何煋荣的中校领章,知道是代团长来了,上前行了一个军礼,一口江西老表腔:“报告何团长,我是八路军一一五师某团某营营长,正在此地路过,现请友军先过路口。”何煋荣祖籍江西吉安,仁寿老家江西祠堂里的老一辈人都还能讲吉安土话。一听老表口音,倍感亲切,慌忙还礼跳下马来,握住对方的手,连道谢谢。回头一看自己那些站得东倒西歪的士兵,个个都像赶场的老百姓围在那里看热闹。而连长以上的军官就要雇老乡背行李了。两相比较,差异顿时突显出来,不觉一阵自惭形秽涌上心头,立刻喝令:“全体向友军敬礼!跑步通过路口!”没想到这支八路军的队伍也驻洪洞城西,双方成了近邻,互有来往,还打了不少交道。正是这些交道,让他,以及他的同行,感受颇深。太原战役后,八路军总部也进驻洪洞,与二十二集团军总司令部相距不远。八路军的部队也分散住在城郊的村子里,有的还和二十二集团军的部队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天天出操都可队形互望、号声互闻。一天, 二十二集团军总司令部大门口来了几个佩带八路军臂章的人。一位方面阔耳,浓眉大眼,操着一口川音的人上前对守在门口的副官说:“请通报邓总司令,就说朱德来访。”副官怔怔地用眼睛望着这位打绑腿,登布鞋,披着一件布军大衣,满脸堆笑,就像一个伙夫一样的人,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扭头就朝里跑。邓锡侯一听鼎鼎大名的八路军总司令来访,立刻同孙震等人迎出门来,四支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握毕,又介绍孙震等,也都一一握手,然后请进客厅。邓锡侯是四川营山县人,朱德是四川仪陇县人,两县紧挨着。两家人近在咫尺,相距不足四十公里,真可谓老乡中的老乡,说起四川话来,连口音也一样。这两位川北山沟里出来的带兵统帅,以前都相互耳熟能详,还通过信,但这却是第一次会面。而且会面的时间地点又是这样的奇特,双方现在是同一战壕、目标一致,处境又多有相似之处。一时间,就像老朋友一样山南海北无话不谈。当然,谈到最多的,还是当前打的仗。在太原前线的时候,邓锡侯手下一二七师有一个营在战场中与大队伍失去联系,陷入敌后,正在辗转无路之时,却逢八路军的一支队伍路过。于是,该营同八路军合兵一道,边走边打,最后在八路军的护送下到洪洞归建。本来己经以为成了烈士的队伍不但回来了,更令大家惊奇的是,这支从敌后归来的小部队,竟然建制完整,损失最小。回来后,邓锡侯亲自找来该营营长张鹏翼,要他详细讲述了在八路军中感受到的敌后游击战法和八路军同当地民众融为一体的鱼水关系。对此,印象极为深刻。朱德在长征过雪山时患了支气管炎,现在还没有痊愈,说起话来还不时咳嗽。现在,他用那还有些沙哑的嗓子,详细介绍了平型关战役、雁门关战役、阳明堡夜袭飞机场、六盘村多次设伏战等,这不仅让二十二集团军的两位总司令了解到战场详情,还听到了不少新鲜事。朱总司令介绍说,战场上虽然敌人死不投降,但还是有少量的鬼子被俘。有的敌人被打死了,却在敌人的口袋里发现有反战的传单和日本共产党的宣传品。接着朱德总司令还讲了两个日本俘虏的故事。这是八路军第一次俘虏日本兵,这两人一个是电台的电报兵,另一个是一个上尉。八路军虽然对敌人恨之如骨,但还是严格地执行对敌的俘虏政策。这个电报兵在八路军的模范行为的感召下,立场很快转变过来了,在一次群众集会上,自己爬上主席台,向群众说道:“我是一个士兵,但我也是一个工人。日本军国主义者要打这场战争,可是日本人民并不想。我是被强行征调入伍,派到贵国来的,可是一直到我被俘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中国人民如此善良。将来我要和中国人民并肩站在一起。”那一个上尉却蛮横不己。有一次林彪下乡,到了关着他的那间草屋去看他,可他却大模大样地坐着不动,还要林彪给他拿鸡、鸡蛋和大米饭。林彪用冷峻而平缓的语调对他说:“不要误解我们对你的友好态度。这并不是我们怕你。我们自己吃高粮,让你吃米饭。听说有位农民来照顾你,你还打了他。我们并不因此而杀死你。可是,如果再敢打中国人,我们就要当众用鞭子抽你!”后来,这个上尉还是逐渐受到一些感化。但这个当了俘虏的日本人总是认为日本皇军是不可战胜的,朱总司令对他说:“可是我们一定能够打败它!”邓、孙两位总司令听得津津有味。在谈到游击战术时,朱德讲,八路军的游击战最根本的一条,是要同群众打成一片,是要得到群众的支持,也就是孙中山所提倡的“唤起民众”,否则一事无成。这一点,两位总司令感触颇深。最后,邓锡侯提出,希望朱总司令能够有时间给自己的部下讲讲游击战术。朱德那两片厚厚的嘴唇带着憨厚的笑容满口答应。末了,朱德送给两位总司令和他们的几位师长一人一匹日本大马,意思是:坚持抗战,永不下马。朱德满腔热忱,又有邓锡侯的邀请,于是乐意到二十二集团军的驻地去讲游击战术。这种八路军的拿手好戏给予川军官兵有了极大的启示,感慨不己。开始时是给团以上的军官作报告,后来扩大到排以上的军官,开始是集团军总部作主持,后来在洪洞的两个师也各自邀请,朱总司令都是有求必应。每次邀请,朱德都免去了一切礼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像在自己人那里一样随便和平易近人。在县城西门外的一间大房子里,一二四师邀请朱德总司令作关于游击战的报告。朱德在孙震等人的陪同下,骑马来到会场。这是全军排以上的军官都参加的大会,在寿阳前线带领全连最后剩下的十七名士兵撤退回来的刘主明现仍在七四○团一个连里担任司务长,也来参加这个报告会,因为不是带兵官,自己在最后面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当朱德用他那一口川音讲到游击战就是机动灵活的战术,不打无把握之仗,不打得不偿失的仗,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这个原则时,刘主明不禁热泪盈眶。他想到他所在的那个连,那一百多个活鲜鲜的面孔,那天天吃着他亲手督促着弄出来的菜饭的一百多号人,在敌人突突吼叫着的枪口下辗转栽倒的惨状。当时如果能用这种战法,哪能都死在日本鬼子的枪下!刘主明后来说:“当时,我听到‘跑’字,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我连在娘子关,明明知道敌人有机械化部队,我们川造步枪不管用,为什么不知道跑?白白地送掉一百多人的生命,全连才剩下十七人。”代团长何煋荣坐在第一排,一边听,一边记,不放过朱德总司令的每一句话。他懂得了这是既能保存自己,又能打击敌人的最好的办法。就好比面对一个开枪射击的敌人,我们不是正面和敌人对打,而是绕到敌人的后面戳他的屁股。他想,这在八路军可以这么干,八路军有独立自主的作战原则。但是自己得服从命令呀,团长得服从旅长,旅长得服从师长、军长,最后还得服从战区长官和委员长。如果命令是叫你正面去挡枪口,就像这次在娘子关,接二连三的命令逼着你,我们又怎么敢避开正面绕到后方去呢!真正要使用这套战术,还得从上头来,除非自己有了独挡一面作战的机会,就这么干。当朱德讲到发动民众参加抗战时,孙震(也包括邓锡侯)从他们所处的角度想得更深。他们是纯粹的军人,从战术上来讲,他们赞成八路军的游击战术,以川军的装备和特点来看,也只有在游击战术才能得到生存。但说到发动民众,话虽有道理,却不是他们能作得到的了。他们也知道发动民众的厉害,一九三三年到一九三五年,他们都参加了围剿川北红四方面军的作战,都亲身领受到了共产党发动民众带来的巨大威力。可是,发动民众是一个政治问题,川军的部队中现在都由中央系统配备有政工人员。这些政工人员名义都受部队主官的节制,可是他们都自成系统,说得好听点,是来协助部队主官的。说得不好听,是来监视部队和主官的。发动民众的事,得由他们点头,否则丢官事小,掉头事大。谁都知道,发动民众的事,正是共产党同国民党的根本区别所在,委员长的大忌。但是朱德所讲到的军民关系的问题确系军中一件大事。部队的战力不仅在于武器装备,还在于军心和民心。军心就是要部队效忠长官意志,令行禁止,绝对服从命令;民心就是要求部队爱护老百姓,把老百姓当成自己的家人,绝对禁止挠民。这样才能得到老百姓的爱戴和帮助,得民心者得天下,何况正在川外作战。两位总司令己经商量过了,在洪洞的这次整训中,一定要把军民关系、部队纪律作为整训的重点和要务。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他们翻腾的思路,原来朱德总司令的讲话己经到了尾声。最后,他说:“今天,我同你们总司令商量好了:明天,我们八路军总部开联欢晚会。我在这里欢迎你们来参加,大家愿不愿意呀?”会场中如雷鸣般地齐声响应:“愿意!”在同八路军这样近距离相处的日子里,最令二十二集团军官兵耳目一新的是八路军活跃的政治工作和官兵一致的作风。在川军的队伍中,封建军阀的制度和作风十分强烈,长官打骂士兵、克扣军响等恶习随时可见。前不久甚至还有师爷制度,每一个连里有一位师爷,帮助写写算算,做些记记账这类的事,非兵非民,抱一个账本,拿一把算盘,端一支水烟袋,令人想到就像刘文彩的账房先生一样。近二、三年,作为军队改革的一项成果,才从军校中培养出一批有文化的文书上士或司务长,逐步取代了那些穿长杉的人。就是到了这时,有些士兵还习惯于叫这些文书上士为“师爷”。在这种封建习气极浓的军队中,当兵的更没有谁听说过部队开联欢晚会这样的新鲜事,虽然这样的晚会在八路军中已习以为常了。这一天,早早地开伙吃过了晚饭,二十二集团军派出了官兵代表来参加这场别开生面的联欢会。在一像大祠堂的院落里,两盏大汽灯挂在柱子上,把会场照得雪亮。开初,这些有幸第一次来体验官兵平等火热场面的代表们排着队拘谨地坐在会场里。但是,他们很快就受到感染,被八路军的啦啦队调动得活跃起来,也跟喊起各种口号来,会场变得一片欢腾。不一会演出开始,参加演出的主要是丁玲从延安带来的西北战地服务团,这个战地服务团的成员都是些能歌善舞的青年学生,一个个生动活泼,充满**。更令川军士兵惊奇的还有一些认识的八路军官长也同士兵同台演出!真是闻所未闻。演出的节目第一个是《八百壮士》,是表现淞沪战役中固守四行仓库的谢晋元英勇战斗的事迹。第二个节目是《忻口会战》,演的就是眼前的事。第三个节目是《全民总动员》,这个节目最大,参加演出的有老年人,青年人,有军人,有老百姓,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慷慨壮烈,有欢呼雀跃,有大红花、秧歌舞,满台子蹦蹦跳跳,让人激动不已。除了这几个抗战的大节目外,其间还穿插有小节目,内容有快板、独唱、舞蹈,还有晋剧的“苏三起解”,四川人在洪洞县看“苏三起解”,真是别有一番情趣!最后八路军的啦啦队还欢迎二十二集团军也来一个节目,实在毫无办法推托的情况下,一位会唱川戏的副官,自告奋勇到台上去摇头晃脑地唱了一段川戏的“空城计”,也赢得不少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