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第60章 气壮山河的悲壮之役(八)此时,二十军团的十万大军果然己经云集于临城地区,临城火车站上正在紧张地卸下他们的后勤辎重。汤恩伯被孙震请到集团军总部,四十一军副军长董宋珩指着墙上挂着的作战地图,详细地讲述了敌人的兵力、进犯路线和我军的位置,说明滕县处置己经万分危急,务请汤部派兵支援。汤恩伯手里夹着一支香烟,不露声色。当听到我四十一军的增援部队在当天晚上己经全部进入县城时,汤恩伯重重地吸了一口烟,两道白色的烟雾从鼻孔里慢慢吐出来,一丝快意从脸上掠过,手里烟卷被他狠狠地掐灭在烟缸里。这位日本士官学校的毕业生拿定主意,要王仲廉派兵死死守住官桥,乘二十二集团军增援县城的时候,明天全军务必抓住机会迅速通过此地,绕过滕县正面进入峄县山区,不要让日本人把自己堵在临城了。十二时后,按部就班的日本人暂停进攻,开饭饱餐。我军也利用这段时间开饭、调整布署,用沙袋和盐铺里的盐包堵塞被摧毁的工事和城墙,准备下午更加惨烈的决战。王麟等人布置完工作回到城门洞里的团部吩咐开饭,话音刚落,又一阵炮弹在城墙上炸开。炊事兵冒着炮火端起菜饭正走入门洞,一大堆泥土从洞顶上掉下来,不偏不倚,几个碗里盖满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王麟一看,愤愤地骂了一句:“狗日的想砸老子饭碗!”随后又叫卫兵:“把我的香肠拿来。”原来王麟最爱吃成都三倒拐王包子铺的香肠,平常总是赞不绝口,这次回成都治病也顺便带回来一大包,团部几个人打伙吃了几次,还剩下几节,现在趁这个时候全部解决。卫兵用铁铲铲来一堆炭火,爬在地下用嘴吹了吹,把香肠放在炭火上。三个人围坐过来,一人抓起一节放在嘴里。嚼着成都的香肠自然说起成都的事,而且话题还引伸开。王麟开口:“我看这汤恩伯未必可信,援军的事尚难说。”“有委员长亲自的电令还能不管一点用?”胡清溪更相信委员长。“有没有都是一回事,谁知道他委员长安的什么心?”王麟接下去:“我这次在成都会到几个从东线回来的人,说起前线的事,无不言之大开眼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烈的战事。在东线,当师长的除了饶国华自戕外,受伤的还有二三个,像我们这种当团长的,伤亡的少说也有十来个了。提起阵亡的事,人人都无所谓,死就死了,子弹不长眼,谁碰上谁倒霉,‘古来征战几人还’,死了就算为国捐躯。但是大家一说起那些自诩天子门生的嫡系王牌,”说到这里,王麟狠狠地咬了一口香肠,就好像咬着他心目中的什么人“看见他们那一副盛气凌人、趾高气扬的球样,说起来无不咬牙切齿。他是恨不得你替他挡枪子,还指望他能来给你解围?“你们是知道的,我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姑母为生。自荣昌中学毕业后又进入熊克武的军官学校,在子弹窝里滚了二十来年,除了为自己找个出头之日,也是为了国家以尽匹夫之责,余者别无所图。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为啥子我们这个泱泱大国总是你争我斗,你瞪着我、我恨着你,一个窝里动起手来心狠手毒!不独四川,哪个地方都一样,简直成了我们的国粹。我在峨眉山军训团时和张宣武编在一个班,给我说起他在宋哲元手下当手枪营长时,目睹宋哲元在陕西抢地盘,下令斩首五千俘虏的惨状,都是中国人哪,五千颗血淋淋的人头,连我听得都毛骨悚然!过去只知道秦将白起屠赵卒,还只当是历史,不知道身边就有。“这次打国仗,明曰一致,实则各怀异志,还是派系林立。各有各的主张和主义,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一本账,真的还像一盘散沙!远的不说,连拥二十万精锐的刘湘都不明不白的死在汉口,何况我四十一军这区区几千人。”王麟在成都治病的时间,正是刘湘在汉口去世前后。省内军政民对刘湘的去世一片哗然,群情颇为激愤。王麟在川置身其间,当然有自己的量度,比起在外作战的人来说,对这件事要清楚得多。目睹这样的内耗,更增添无限的忧患。“我现在清楚了,日本敢于和我开战,除了我国长期积弱以外,还是看准了我国人内部的明争暗斗。若我全国四万万同胞果能团结一致,上下齐心,兄弟不再阋于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就不相信区区一个岛国还能蛇吞象!如果有那举国一致的那一天,我王麟别说是脱一层皮,就是粉身碎骨,也当含笑九泉。”王麟,字志仁,四川荣昌县人(现属重庆市),一九○二年生于一个清贫的知识分子家庭。幼年时父母双亡,由长姐抚育成人。十二岁考入荣昌县立中学,因成绩优秀,得以在公费补助下完成学业。由于接受孙中山三民主义和五四运动的影响,立志为国家振兴和民族兴旺尽自己匹夫之责,当时曾自撰一副对联:国势衰颓多愤慨,民生凋蔽总忧心。这副对联充分表现了他忧国爱民的心境。后因无力升学,他对恩师戴礼堂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国是日非,只有整军经武,才能振兴国家,学生既不能求学深造,只有投笔从戎,解除民困,以尽匹夫之责。”结果,历史给予王麟的时间还有二个小时。他,没有看到他所向往的那一天。三月十七日下午。日本人的战争机器像钟一样的准确。下午二时,日军猛烈的炮击和轰炸再次开始。围城战己经打了一天半,加上从十四日开始对外围阵地的攻击算起,大兵压境的己经三天半。面对装备简陋的四川军(日军在心理攻势中的大喇叭广播也这样喊叫),拥有绝对优势的日军还是屡屡失手,令旅团长濑谷启大为光火。濑谷启,日本枥木县人,一九一○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一九一八年被选送入陆军大学深造。一九三○年任陆军大学教官,以中国为对象,专门讲授攻防战术。“七七”事变后晋升陆军少将。南京战役后,濑谷调任第三师团司令部部副,参加徐州战役,在津浦路南段向北攻击。濑谷亲率第三师团之一部,在淮河以南攻城掠地,与我三十一军刘士毅部激战。三月一日,濑谷调任第十师团三十三旅团长,接替田岛荣次郎之职,从津浦路南段调到津浦路北段,再次充当进攻徐州的急先锋。后来,一九三九年,濑谷晋升陆军中将,任中国台湾省基隆要塞司令官,赴任后疯狂屠杀我抗日台湾同胞,几乎将基隆地区变成了无人区。日本投降后,濑谷作为战犯被关东北满州里监狱,后自杀。濑谷调任三十三旅团长后,真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自以为荡平那些穿草鞋的四川兵而直逼徐州,不过如同行军一样轻松。根本未料到攻占滕县的第一站就遇到如此顽强的抵抗,日军伤亡已近二千,原计划在徐州使用的弹药己被大量消耗,令其大为棘手。到了十七日下午,濑谷这个残暴得连自己的重伤兵也要火焚的魔鬼,己经按捺不住内必心的焦燥和光火,此刻要倾其全力,誓在必得了。重点攻击的是东关、东城楼、南城墙、西关和火车站。东关的轰炸和炮击足足进行了一个小时,然后炮火伸延。此时的东关几乎成为平地,所有的工事完全被摧毁,寨墙己被连根拔掉,敌人以十辆坦克开路,掩护五六百鬼子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向东关发起攻击,整个东关顿时陷入血与火的一片混战之中。向后伸延的炮火直接指向东门城墙,东城楼己经被打得不复存在,城墙上到外处壑壑豁豁牙牙,砖石泥块不断垮塌,城门洞也成坍塌之势。王麟同何星煋荣正在商议把团部迁出城门洞,不要在城门洞倒塌下来被活埋在里面了。正在此时,远远望见营长雷迅从不断腾起的爆炸烟雾中不顾一切地跑来,报告说弹药己经告罄,连团军医主任王医官也阵亡了,阵地面临崩溃。王麟一听,立即命令团部炊事、通讯等所有人员拿起武器随后,转身就冲出城门洞,在不断爆炸的炮弹中直赴东关。不想没有跑出多远,跑在前面的何星煋荣明显地感觉到足下剧烈的振动了一下,眼前火光一闪,一股烁热的气体从脸上掠过,一颗炮弹近处炸开,自己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托起,重重地摔出去,双眼一黑,便瞬间失去了对天地间的一切感觉。在昏迷中的何煋荣似乎感觉到有谁在拉自己的手足,猛然清醒过来,回忆起刚才被炮击中,一用力翻身爬起来,问:“团长呢?”还在拉着他手足的卫兵向旁指了指。何煋荣三步两步奔过去分开围在一起的几个卫兵一看,王麟己经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周身是血,一块弹片从下颌穿过,整个下巴被打得粉碎,血泡不停地从血窟窿中涌出来,己经昏迷不醒,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再一看倒在旁边的胡清溪,胡清溪己经被炸在得残肢碎块,为国捐躯了。何煋荣立刻叫来几名卫兵抬起王麟直奔师部。王铭章和税梯青等人一见,知道情况己到千钧一发。王铭章示意税代师长紧急处置,税代师长看了看昂首挺胸站在旁边的何煋荣。此时何煋荣满身烟尘,军帽沿半边烧焦,满身满脸黑灰,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后来从师部幸存出来的人告诉何,当时若不是看见你那双眼睛,就认不出眼前这个黑乎乎的人是谁了)。税师长又看了看王铭章,王铭章点了点头,税梯青随即高声命令何煋荣升任七四○团团长,继续指挥全团作战。何煋荣临危受命,慷慨激昂,率领手下的二十多人,翻身骑上他那匹青骢马,又冲进东关。这一临危受命的情节,是何煋荣一生中最引以自豪和辉煌的时刻,即便是后来的多次荣升,也不及这一次感觉激动和振奋,直至一九八一年在成都市参事室任上病逝时还念念不忘。在东关遭受猛烈攻击的同时,日军又选择了南关和南城墙为重点攻击的目标。在滕县城的南城门外,也有一个像东关那样的外城,只不过没有东关的规模大,寨墙也不及东关寨墙厚实。下午两时,敌人集中十二门榴弹重炮猛轰南城墙,同时以二十余架飞机和炮火轰炸南关。我南关的守军为一二四师三七二旅七四二团的两个连,因昨天夜里转移来此,时己是深夜,只来得及修筑简单的掩蔽工事,而无坚固的防空设施,当炸弹和炮弹突然从天空中倾泄下来时,猝不及防,工事和房屋全被摧毁,守军半数以上被炸死。残部在南关无法立脚,在副营长兼二连连长袁宗龄的指挥下向西关车站转移,还没有走出几步,一发平射炮弹打过来,从袁宗龄当胸穿过,射在后面城墙上爆炸。在袁宗龄身边的几名士兵只觉着眼前一片血光闪过,袁宗龄只剩下鲜血淋漓的两条腿和下半身,身体的其余部分不知去向。袁宗龄阵亡后按例追赠陆军少校。一九三九年七月七日,他的家乡四川省剑阁县为他择址在公园修建衣冠墓园,县府挽联:“战滕县不顾一身,忠魂永在:树石碣以留千古,伟烈长存。”(据《剑阁县志》和《剑阁县文史资料》)十二门重炮对准南城墙轰击了一个多小时,城墙被毁,炸开一个二十来米的大缺口,敌兵可以直接攀登。防守南城墙的七四○团蔡征营还没有来得及完全退到城下,被炸得血肉横飞,守兵的血肉和砖石泥块交织在一起随处可见。稍许,大缺口附近又轰开一个小缺口,一场惨烈的争夺战随即在这南城墙的缺口上展开。南关失守后,有十多个鬼子抬了一架云梯悄悄在小缺口攀登。守在城上了望的上等兵潘玉印在炮火中听见异动,探头一看,最上面的鬼子己经快爬上城头。潘玉印来不及喊人,抡起手中的转盘冲锋枪对准梯子上的鬼子狠狠地打了两盘子弹,打得鬼子就像塌方时的石块一样下落,随着又向下一口气甩了七八颗手榴弹。城下防炮洞里的守兵听见枪声,立即登城开火,打得这伙鬼子丢下死尸和伤兵向后逃窜。敌人见偷袭失手,立即对大缺口展开强攻。十多辆坦克,几十挺机枪掩护一百多鬼子挺着刺刀向缺口冲来,营长蔡征命令士兵守候在缺口的两旁。待鬼子爬上缺口斜坡,一声令下,一群群的手榴弹如雨点般落在鬼子群中炸开,把在缺口上的鬼子打下去。蔡营长指挥士兵用这种方法打退了敌人多次冲锋。这时呆在连部的特务长刘主明见一时没有伤员送下来,按奈不住上火线的渴望,手里提了两颗手榴弹就往南门口的连指挥所冲来,沿途所见满街都是阵亡士兵尸体和倒在血泊中呻吟的重伤员。南城墙硝烟密布,火光冲天,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手榴弹爆炸声、子弹飞扬的尖叫声混成一片,令人惊心动魄!眼见着一位满脸是血的班长退下来,刘主明叫住他卧在掩体里询问情况,班长说:“特务长,你上去不得了。我连徐连长同几个排长都在缺口边阵亡了。师部手枪连李元勋连长也在缺口边阵亡了,缺口边的士兵尸体己经堆积如山。”此时,蔡征率部在城墙缺口打退了敌人三、四次冲锋,守兵死伤殆尽,弹药完全打光,带着最后的二十多人退到西南城墙角去了。三时半左右,日军源源不断地登上了南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