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刘雨卿二十六师战湖口(二)日军溯江舰队的下一个目标是湖口要塞。正在江西景德镇整训的二十六师接到了紧急驰援湖口的命令。原来日军攻占马当之后,立即向彭泽进攻。此时,彭泽因守军向马当增援而空虚。不得已,又将湖口守军向东调动,以巩固彭泽。可是日军看准湖口空虚,不待彭泽正在激战之中,又以波田支队的海军陆战队越过战火纷飞的彭泽,乘汽艇在湖口下游登陆,欲乘机迅速占领湖口。师长刘雨卿接到命令后,拿起湖口的大比例尺地图仔细分析,想到自己几乎全是新兵的部队和湖口三面环水的死地,心里不禁阵阵发凉,倒抽了一口凉气!二十六师在上海大场之战中,全师十伤其九,虽然名冠诸军,可是也元气大伤。从上海退下来,奉命在江西景德镇等地补充整训。此时,一批新式的捷克装备运到,一批批雄纠纠的新兵从四川来到部队,到一九三八年六月,部队虽还没有完全足额,战力也在不断地提升之中,但毕竟还是一支以新兵为主的部队啊。在这些新兵中,必须提到的是四川西充县的铮铮八百壮士。西充县是川北的一个小县,抗战开始,慷慨从军的八百多名壮士组成了一支义勇队接受训练,并在淞沪会战后补充到二十六师。四川人好说“垂子”二字,西充人犹甚。四川人说的“垂子”不是“锤子”,具体说来是指的男性**。不过,当它被挂在口头时,又常具有其它的意思。根据说话时的情境和说话人的语气,可以有骂人、表扬、肯定、否定、无奈、兴奋等各种褒贬的含义。其实,这个四川俚语也不独是四川产品,它还可以同国际接轨。在美国的俚语中有一个组合词叫“hang down”(音:夯挡),就是在非正式场合下指男性**。如果按字面翻译,前面一个单词是“悬挂”的意思,后面一个单词是“向下”的意思。你看,不是正好可以翻译成“垂子”吗?这西充的八百壮士到了部队,成天挂在口头的就是这“垂子”、“老子”二个词汇,即使是在四川人为主的二十六师内,也凸显出他们是高频率使用这个词汇的人群。大家都说他们“扯得很”,就是调皮得很的意思.因此,他们被二十六师的各级长官、士兵和朋友冠以一个可爱而又骄傲的浑名——“八百垂子”。带队的是“大垂子”,其余的则是“小垂子”。“垂子”们也以自己是“垂子”而自豪,连师长、旅长也称他们为“垂子”,往往在仗打到关键时候还不忘问下边的人一句:“你们那里还有多少‘垂子’?”“八百垂子”被分散分到各部,但他们有他们的联络、鼓励的方式。活着的“垂子”为牺牲了的“垂子”往家里带信,为战死的兄弟掩埋尸体和烧香,向西充县抗敌后援会汇报战绩。这“八百垂子”作战英勇、舍生忘死。只要仔细地研究他们在抗日战争中的历史,无人不认为他们是西充人的骄傲,是四川人的骄傲,也是我民族的骄傲。国人大都对淞沪会战中坚守四行仓库谢晋元八百壮士耳熟能详,其实谢晋元只有四百壮士,说八百壮士是夸张。但国人却多不知道四川西充县的这八百壮士是真正足额的八百多员和他们可歌可泣的事迹!这八百壮士参加的第一战就是这湖口保卫战,到一九四三年,八百壮士已经阵亡六百多。当时西充抗敌后援会在西充晋城镇立有一块木质碑,上面刻了这六百多名为国损躯的壮士的名字以资纪念。到抗战胜利时,“八百垂子”几乎全部阵亡,最终没有几个回到家乡。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名,也是无一不带伤,只是因伤而离开军队回家乡。被二十六师官兵称为“大垂子”的李宏毅,是最后在军中的最后一名“垂子”,一九四五年当他作营长时,参加了对敌作战的最后一仗,在战斗中第三次重伤,躺在担架上转院地听见鞭炮声和欢呼声,才知道战争以日本人的投降而结束了。李宏毅先生一生的经历十分奇特。抗日战争结束后,他参加了中共地下党,为中共作了不少的工作。奇特的地方在于,他在入党宣誓时的监誓人竟是大名鼎鼎的中共华东局社会部部长杨帆。由于杨帆在解放后不久就卷入到被称为共和国第一大冤案的“潘(汉年)、杨(帆)事件”中,受到毛泽东的夫人****的残酷迫害,被下到大牢中呆了二十五年。李宏毅自然不能幸免,先是在解放军军事院校任教,因为是单线联系的秘密党员,党籍找不到地方认账,被转业回县到农资公司,又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分子,送回农村劳动改造。几十年百般辗转,受尽折磨。直到“潘杨事件”平反后,杨帆已是双目失明的老人,接到李宏毅的信,流着眼泪听完秘书读信,当即关切办完一切手续,这才免强被承认了党籍,得到十八级干部的待遇。李宏毅先生在二〇〇五年十二月逝世。逝世后,亲属在他的骨灰中还发现有抗日战争中留下的弹片。李宏毅先生一生正直清高,虽然地位不高,但无论在****中或是在共军中都是一条铮铮铁骨的硬汉。李宏毅为我们留下了记述自己一生经历的遗稿《征途札记》,读完了这篇札记,笔者对他产生了发自心底的敬佩。李宏毅先生享年八十有八,幸亏有了他的长寿,我们才得知了西充八百壮士一些事迹的片语材料,不然的话,这些为了中华民族子孙后代壮烈殉国的好汉亦必将为历史的烟云完全淹没掉。好了,扯远了,“八百垂子”的事留待以后再叙。现在战事紧急,我们还是先回到眼下的湖口保卫战中来。刘雨卿一边仔细观察手里的地图,一边命令全师立即出发,收集船只渡湖北上,抢占要地。这湖口所以谓之湖口,是因为位于鄱阳湖出口之处。鄱阳湖是我国的第一大淡水湖,南北长约一百八十公里,东西最宽处为五十余公里,沿岸湖杈港湾十分发育,举世闻名的风景区庐山就在鄱阳湖的西岸。鄱阳湖的北端向长江出口,出口处仅宽约一公里,平时湖水注入长江,洪水期则是江水向湖中倒灌。湖口就是这湖水同江水交汇岸边的一处要地,湖口要塞就建筑在紧邻江湖水的一座悬崖之上,它的北面是长江,西面是鄱阳湖,南面不远处是一支向东伸出的湖杈。因此,驻守湖口虽然易守难攻,但几乎是三面临水,无退路可言。这鄱阳湖可谓连波涌起,水天一色,自古以来就是兵家搏杀争斗之地。三国时期便是东吴大将周愉的水军基地。元末明初,明太祖朱元璋和陈友谅在这里争雄定天下。近代又有太平天国同曾国藩在这里大战。可是,我军现在是在陆上作战呀,这里三面临水,退路在哪里?“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了。”既是上命,刘雨卿无可奈何地下了决心。湖口县城东七公里的三里街镇东是被称为殷家山的隘口,从彭泽而湖口的公路从山间通过。刘雨卿以七十六旅三个团的兵力驻守在公路两侧山地,扼住通向湖口的要津。以七十八旅一五二团守湖口要塞和湖口外围,另外两个团作预备队,师部放在南面苏关渡口。自上海战役后,四十三军的军长郭汝栋已因病调任中央参议院上将参议,副军长兼参谋长肖毅肃调任陆军总部高参。从此,四十三军已不存在,二十六师已成为军委会直属的独立师。因此,从更加准确的意义上来说,湖口这一仗是刘雨卿完全独立指挥的第一仗。前军部队一到达指定位置,立即紧张构筑工事、在公路上挖掘防坦克壕沟、埋设地雷和疏散逃难人群。正在这时,一些穿着海魂衫的士兵成松散的队伍沿着公路退下来了,二十六师的士兵们都好奇,纷纷围住这些海军陆战队的士兵打探消息。这些海军士兵已经疲惫不堪,大多缠着绷带,海魂衫上浸着血渍。三辆炮车载满伤兵,后面拖着的三门满是烟尘的日制山炮引起了官兵的兴趣。旅长朱载堂闻讯亲自跑来察看,一心捣鼓着想把这几门炮留下来,当把这个意图向陆战队的队长鲍长义一说,没想到结果真是无比爽快,一拍即合。鲍长义说,反正上边有命令,武器可以留下给守卫湖口的部队。朱旅长吆喝士兵一拥而上把炮拖下来,可是拖下来一看,陆战队只有炮、没有炮弹,拿来也没有用反而是个累赘。官兵们也都无可奈何地笑了,只得作罢,算是空欢喜一场,还是抓紧时间构筑工事。七月一日,工事还没有完成,后续部队沿在半渡之中,从马当一路攻陷彭泽和溜泗的波田支队和一〇六师团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三里街殷家山我军的阵前,日军海军陆战队已乘汽艇在彭泽以西登陆上岸。稍事整理,一阵猛烈的炮火就开始对公路猛轰,我公路上的地雷完全引爆。随即又以猛烈的炮火向我公路两侧高地轰击,一直打得飞砂走石,硝烟弥漫,不少工事被打塌,士兵死伤累累。鬼子的波田支队果然名不虚传,不等炮火停下来,气势汹汹的鬼子挺起刺刀就以密集的队伍冲锋,对着我守兵阵地就扑过来。朱载堂在望远镜中看得真切,命令各部沉着应战。等鬼子一到火力的杀伤距离,我两侧高地上的轻重机枪突然以交叉火力构筑起密集的火网,公路上和山坡上留下了不少的鬼子尸体,打退了敌人多次突击。到了下午,鬼子吸取教训,在前进阵地的后方升起观测气球,专门指示火炮打击我火力点。当鬼子的海军陆战队占领了我一线阵地,我军向后撤入二线。正在向后撤退的西充“垂子”傅继尧退入二线阵地后,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发痛,低头掀开军服一看,胸口上有一个小口,还不断有些血渗出来。正巧卫生兵过来检查,不觉都大吃一惊:一颗子弹从背心射入,当胸穿出!子弹从肺叶间通过,既没有打伤内脏,又从前后肋骨间进出,连骨头也没碰一下!傅继尧就像没事一样,擦了些红药水又继续操起枪杆子作战去了。这事让卫生队长和营连长也都啧啧称奇,于是“打不死的垂子傅继尧”传遍全师。退入二线的士兵稍作整顿后,趁敌立脚未稳发起反击,激战二个多小时,一阵猛烈的冲锋将耀武扬威的日海军陆战队赶到下江。敌人在逃跑时有六个鬼子脚步慢了些,被我冲锋的士兵围住。营长大叫抓活的,西充“垂子”李利民挺起刺刀冲上去同敌人展开搏斗,被鬼子连刺三刀,全身血流如注,他不仅毫不退缩,反而越战越勇,同后面冲上来的二十多个兄弟一起,捉住四个活鬼子。李利民的英雄事迹震憾全师,被称为“铁垂子李利民”。被捉住的鬼子当了俘虏还不减“武士道”的威风,被士兵们痛打一顿拖到营部。一个副官为了感化这些魔鬼,倒了一杯开水送到鬼子的面前,却不料其中一个“皇军”飞起一脚,“咣当”一声把水杯踢出老远。把这个副官气得上去就是几脚,士兵们更是怒不可遏,扑过去就是一顿暴打,又把这些俘虏像死猪一样捆在担架上送到团部。捆在担架上的“皇军”还不服输,在担架上又叫又喊、又蹦又挣,把个担架弄得颠颠簸簸,气得担架兵直跺脚叫骂,恨不得将他们连人带担架丢下河。此次战役,全师四名士兵受奖,其中“垂子”占了二名。第二天拂晓,几架飞机飞临阵地上空,上下翻飞,投弹扫射。观测气球再次升空,鬼子兵在敌炮兵和飞机的掩护下向我阵地猛扑。我官兵也不顾一切同敌人对着干,当鬼子冲近阵地就用刺刀手榴弹,远处就发挥交叉火网的威力。这种密集的机枪火力凸显出极大的杀伤力,打得冲锋的敌人像割断的稻草一样纷纷倒地。鬼子对我轻重机枪的火力点恨之入骨,即以密集的轻重机枪火力封锁并向炮兵指示目标,敌舰的重型舰炮和敌炮兵阵地上的火炮随之砸来,空中的炸弹也从天而降,对我火力点毁灭性的轰炸。双方战斗一整天,我轻重机枪火力点不断被摧毁,又不断重新组成,射手在敌人的机枪火力和炮火中不断伤亡又不断递补。各营各连专门组成射手敢死队,一天之中每个火力点都因伤亡换了射手十余次。这一天总共打退敌人十多次进攻,双方伤亡惨重,阵地前鬼子尸体横七竖八,一片狼籍。阵地上一位姓唐的老兵,双腿被炸断,团长命令担架兵:“担下去!”唐老兵却死不从命,“忽”的一声抽出一枚手榴弹高高举起,一只拉住导火线:“谁要来拉我,我就和他同归于尽!”,大家知道,唐老兵决心要在阵地上与敌拼死。担架兵只好说:“依你,依你。”旁边几个兄弟一起扑上去,抱住老兵哭了起来。团长是位铁石心肠的硬汉子,战场上死人的事见得多,但此时看见这壮烈的生死离别也不免心中大恸,他悄悄转过身,走了。算是默认了老兵的最后愿望。战斗结束后,唐老兵牺牲在阵地上,和他倒在一起的,还有无数的兄弟,其中还有一五六团团长谢北亭、营长陈樵、刘益、连长刘济时、孙远怀、高凯、邓伯凯等。此时,正在作战的一五二团五连连长王玉成接到守卫湖口要塞的命令。王玉成,这位在上海大场战役中受伤被上海女子救护队背下战场的一五一团六连连长,在上海医院治疗后,又转杭州和江西后方医院治疗。伤愈后仍被任命为连长,这时负责指挥两个连赶到要塞。到了要塞后一看,却令人百感奇怪:前面正在拼命抵抗,要塞已经狼籍一片,空无一人!要塞驻守的海军陆战队已撤走,要塞的岸防大炮也已被撤走,地上只留下无数弹坑和空弹壳。